被问了诺德才意识到,他是在回避这件事的。
……他和五条悟的,关系。
总觉得很难说出口,在现在,在不认识他的五条悟面前。
而且,如果说他和五条悟认识的时候,五条悟——至少看起来——像有着一定程度的恋爱经验。那么现在这个时候的五条悟,则无论怎么看,都是真的像一张白纸一样的男子高中生。
总觉得不太合适。
应该说是非常不合适。
要说吗?
诺德看向手上的戒指。而正盯着他看的五条悟也注意到他的视线,和他一样看过去,在意识到他视线的落点时紧张地顿了顿,接着,老老实实地坐回椅子上。
“你要不要说啊?”少年催促着。
“事先说明,我并不是在要求什么,也不是想让你觉得困扰……我和‘十年后的五条悟’的关系,你可以不用理会。”诺德说明着,看着五条悟坐立不安的样子觉得好笑。
大概是因为悟的紧张很有趣,所以他意外地能顺畅地把那句话说出口。
“是男朋友。悟是我的恋人。”诺德回答。
而十八岁的五条悟看起来像是被噎了一下。
“……你别不是在耍我吧?”五条悟嘀嘀咕咕起来,眼神可疑地游离,“你刚才还说你刚认识我。”
“不是刚认识。我在五月的时候认识你,现在那里也是九月。”诺德补充。
“四个月?”
“三个多月,”诺德看着他,只是发问,“不可以吗?”
“哈?所以你还是在耍我吧?”五条悟看起来有些恼火了,比他所熟悉的悟更容易激动,耳尖泛起薄薄的淡红。
那副样子很可爱,所以稍微也会有点想捉弄他。
“为什么?”诺德不置可否地问。
“什么为什么,哪有那么快交往的啊?”五条悟咕哝着。
“很快吗?”诺德显出意外的样子,半是故意地试着回忆,“实际上应该更快一些……嗯,是在第八天。”
“……什么第八天?”男子高中生极为不自在。
“认识之后的第八天,我和我的悟开始交往的时间。”诺德耐心地说。
那句话里显然有不止一个信息让五条悟挪了挪位置,“哈?”五条悟难以相信地出声,“——哈??”再次出声。
年长者开始反思起自己是不是有些把悟逗弄得太过了。
“所以十年后的我是那种随便找人约炮的糟糕的大人吗?”终于回过神来,五条悟睁大眼睛发问。
“不是哦,悟很专情,也很体贴。”诺德好笑地回答。
“……哈?”五条悟顿了顿,虽然还是不满,但这次的声音弱气了许多。
真的很可爱。
“说到底,我是男人哦,”五条悟开口,好像是想瞪他,但是眼神有些游离,“虽然我长着一张娃娃脸,但是是毫无疑问的男人啊,不是,你、为什么,我——”
“我当然知道悟是男性,”诺德顺着他的话回应,“为什么悟觉得我会误会这一点?”
“啊?就是——”五条悟语无伦次地再次强调,“我是身高有一米八的肌肉邦硬的男人也?你真的知道吗?”
“嗯,嗯,知道,我有彻彻底底地确认过这件事。”诺德安抚地回答。
没有安抚到。
不如说话里的暗示让年轻的男子高中生整个人都不好了,五条悟震惊地看着他。
“而且十年后悟也不止现在这么高,会比我更高一些……应该有一米九。”诺德好笑地岔开话题。
“哦……真的吗?我觉得已经够高了啦……”五条悟不太自然地接上话。
安静维持了那么几秒钟。
“不对,”五条悟摇头,重振旗鼓重拾战意地看向他,“说到底这些都是你的一面之词,你怎么证明?”
只是那双漂亮的眼睛还稍微有点飘。
诺德想了想,“把你带到那边是最简单的证明方式,无论是《黑客帝国》还是《楚门的世界》,只要看到本身就是说明了。反之——在世界之中的证明是很难的。所以,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希望你可以直接和我到那边……”
稍微认真了些,五条悟考虑了一下,“但是?”他问。
“但是……悟可以把这理解为我的术式。我可以对自己、物品或他人进行传送,刚才去新宿也是这样做到的。”诺德示意着,让地上的小石子转移到空中,又在它们落地之前重复这个过程,“条件是,对象没有咒力,或者咒力耗尽。”
虽然也有所预感,但诺德看着五条悟此时的表情,多少,多少还是有那么一点难过地补充:
“但我想你应该不会愿意信任我。”诺德接着说。
五条悟撇嘴,抓了抓柔软的白发,“嘛,这个一般都不会随随便便信任别人吧……”
“……没关系,”没关系,他对自己说,按下多余的情绪,诺德接着说下去,“但也还有另一个证明的方法。”
“嗯嗯,什么?”五条悟配合地问。
“这个。”诺德开口。
伸手,但并不是去触碰,只是示意。
张扬地在五条悟的颈侧占据了一席之地的耳坠,虽然理论上并不是他所赠送的那一个,但从银饰的样式到宝石的纹路都一模一样,从刚才开始就令人分心地随着悟的动作而轻轻摇晃着。
“悟是什么时候打的耳洞?”他问着。
而五条悟,没太理解地眨了眨眼,哪怕是摸了摸自己的耳坠,也花了一点时间才意识到违和——就像此前完全没有想过这件事一样,五条悟迟钝地出声:“诶?”
“虽然这么说有点奇怪,但那个是我的东西,我……送给我的悟的东西。”诺德不太好意思地开口,“所以这里也并不是过去,你、”
又没办法说下去了。
如果狱门疆是一个领域,那么进入领域之中需要服从领域的规则也不奇怪。诺德无奈地安静下来,等待着五条悟的反应。
好像是想了一会。
“其实也不代表什么吧?”五条悟开口,“我确实对这个没有印象,明明最近一直戴着却完全没意识到,但也有可能是你用了什么混淆类的术式,让我意识不到这个东西的存在。虽然我不觉得我会轻易被人诅咒啦——”
说着,五条悟把信标取下来。
理智地去想是那样没错。
不能只是因为龟壳上显现出异常的花纹,就预言世界要毁灭了吧?——这是一样的道理。
……但是难以接受。
五条悟更喜欢坐在他的身边,坐在像这样可以轻易触碰彼此的距离,所以诺德也很熟悉那双蓝眼睛从侧面看上去的角度。
就像现在一样。
虽然有时被墨镜遮着,坐在身侧时却是可以看到的,总是睁得大大的,也能看见圆润的弧度,还有盛在苍天之瞳里明亮的光。有时候柔软的白发会散下来,并无所谓视线被遮掩的五条悟也不在意这些事,但也不反对诺德帮他理一理。
也会想要伸手去碰触——明明就在近在咫尺的距离。
“但是……”诺德不甘心地问,“你没有一点……记得我吗?”
他收回手。
虽然只是片刻,但诺德知道自己碰到了什么。
像是有形的空气,像是无形的警告。
——无限。
他碰到了他和五条悟之间的“无限”。
“我知道了,”诺德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那你要怎么处理那个?”
“什么?”五条悟愣愣地反问。
“那个,信标……我是说,耳坠,”他的声音大概有些冷淡,应该是陌生人之间恰到好处的冷淡,“戴着就会被我知道在哪里,是跟踪器一样的东西。就当是我诅咒了你吧。你现在知道了,要怎么处理?”
“什么……怎么处理?”五条悟还没回过神来。
“不需要的话就扔掉吧,”诺德回答着,“耳洞也是,啊,悟会用反转术式吧,所以其实也是无所谓的事。”
不该对这个五条悟生气的。
悟不记得他,这件事不是从刚才就知道吗?所以没有什么好生气的。
啊……是不记得他啊。
说到底……如果不记得他的话,他应该以什么立场……待在这里?
“你干嘛突然发脾气啊。”年轻的五条悟皱着眉,显得不太高兴。
“……我没有、”
诺德本能地否认。但否认并没有什么意义,因为,就是那样,他在喜怒无常地单方面发泄情绪。本来应该用更温和,更友善的姿态去接近才对。既然已经知道五条悟不记得他,就应该想办法博取信任才对。
“……对不起。”那是他唯一能想到的话。
当然就算这么说也不会得到回应。不要道歉也好,道歉之后的事情也好,都是和眼前的五条悟无关的约定。
蝉鸣的声音,这会儿听起来有些烦人了。
五条悟没表态,看了眼手里的信标,诺德有些紧张地盯着他,直到年轻的悟把那个来路不明的饰物放进外套内侧的口袋里。
“干嘛……又不是你叫我丢掉我就要丢掉的。”五条悟不自在地看了他一眼。
“……”
轻巧地从椅子上下来,打算结束这段对话。
“我走了哦。”苍蓝色的眼睛看了他一眼,五条悟开口告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