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都立咒术高等专门学校,贴满重重咒符的禁室之内,按灭手机屏幕的前一秒,瞥见回复的五条悟在心里回答。
接着,转而面向双手都被捆得结结实实的,他可能的新学生。
“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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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在吃下第二根手指的时候失控,虎杖悠仁会被他杀掉。
或者说,如果这个少年失控——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那么五条悟身为保下了宿傩容器的人兼咒术界最强,都会负起杀掉他的责任。
残酷?
还好吧。对于能面不改色将“祓除”这一行为重复上万次的咒术师而言,很难说还会对于“杀死”这一行为有什么深切的感想,哪怕对象是同类。
哪怕对象是人。
他的手上不是没有沾过同类的血。
但如果眼前的少年真的能压制宿傩——
『我有一个新学生了!』
「之前的女孩子?」
『不是不是,野蔷薇的话大概明后天过来』
“悠仁,看这里——”
五条悟举起手机,虽然不知道要干什么但是理解了要拍照这件事的虎杖悠仁“喔!”了一声,立刻摆出姿势,冲着镜头露出大大的笑容。
拍完照片,悠仁凑过来,“老师,是在做什么?”
毫不生分地,叫他这个刚刚宣布了自己的死刑的人为“老师”。
“这个啊,在炫耀我有了可爱的新学生。”五条悟晃了晃手机,想起什么地低下头,“也发给大家好了。”
「元气系?」
『对,元气系。还有点……天然?总之是非常可爱的新学生』
「悟听起来很开心」
当然了,新的学生,炽热的血和明亮的希望。
然后歌姬的消息就跳了出来,占了小半个屏幕,长长的一串,光是一瞥都闻到了严肃的说教意味。
庵歌姬:「我当然已经知道你有新的学生了,你以为全世界还有人不知道你让宿傩的容器进了高专吗?胡闹也要有个限度,我都能想象上面的人现在在说些什么了。万一有人看不惯要暗地里动手,你难道能二十四小时守在日本,守在东京吗?万一宿傩失控伤人了,你还要负责吗?被人找到借口发难的话可是会连夜蛾校长那边也牵连进去的哦?」
五条悟:『啰嗦是会变成老太婆的,歌姬』
七海回了一行「……」,硝子简明扼要地说了句「小心」。
就不能有点更积极的反应吗?五条悟不是很满意地切着窗口。
『说起来,也稍微会有一点麻烦……』咒术师试着向与咒术界无关的第三人解释现状。
『我很擅长捡到麻烦的学生呢,不坏的意味上的那种』
「那么就需要五条老师多费心了?」
『当然~我会好好照看我的学生的』
『对了』
『我接下来会很忙』
『非常、非常忙——』
『所以』
『这两天见一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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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碌的人并不一定会把忙碌挂在嘴边。
像五条悟那样的类型也是有的,说话时永远都是精神饱满的口调,一边还有余裕开玩笑,即使偶尔抱怨也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让人误以为他口中的话只是用来讨要回应或是逗弄他人的借口。
但即使什么都不说,忙碌也会透出来。深夜才回家,天刚亮就醒来,不去留意就不容易注意到的在同一天里相隔几百公里的背景建筑物。
诺德可以察觉到这些,虽然他也不会刻意提起。
“没问题吗?这么早起来送我。”有一次,五条悟没太认真地问他。
是早晨,是城市还没苏醒的时间。那会儿白发的青年正站在窗帘边上,逆着光舒展着身体的样子非常好看。
于是也想亲吻他,不需要有什么顾虑这件事令人安心。
“不是讨厌早班新干线?”
“嗯……我们说的是两件事吧?”五条悟慵懒地回应着。
“是一回事啊。”他说,想要微笑。
如果只是想要活下去并不需要那么多努力。如果要求不高的话——现代人可以很容易地生活。
消耗所有的时间和精力,甚至习惯这样的生活,连痛苦都不再会感觉到,到头来还关心其他人是否会觉得太辛苦,真不知道该说这个人什么。
“悟有想要的东西吗?”
“是指什么?”五条悟问,浅色的眼睛看着他。
“超过普通人极限的,一般程度的努力无法得到的东西。”存在意义即是追求真理的魔法师,这样发问。
“啊,那个啊,有啊,”理解了那句话的意思,年轻的最强咒术师轻松地笑起来,“而且有很多哦,因为我是很贪心的。”
聊到了高兴的话题,或是因为想到了喜欢的未来,五条悟看起来心情很好。
“下次有机会的话再告诉你。”他说。
那个“有机会的话”大概是指如果有机会说明咒术界的存在。
确实不是能毫无铺垫说出口的话题,如果对象是普通人,首先还需要让对方相信咒灵的存在——相信一种看不见的东西。
所以悟没有和他说。
——并不是不打算说,诺德这样想。
没有说明身份这件事彼此彼此,他并不因此感到介意,坦诚一切本来也就不是交往的必要条件,一些时候甚至多余。
但五条悟有时反而会在意。
那是一种让人想要会心一笑的,生疏的不熟练的在意。就像是他刚刚知道了“自己需要在意别人的心情”这件事,明明无法真正感受到,却在备忘录上写下来,时不时去确认一下。发现了不对,立刻乍乍乎乎地想要纠正。
“我要和学生去吃晚饭。”
他们晚上有约,所以这会儿他会接到五条悟打来的电话。
从常识来说,这样突兀的行程变更颇有彼此比较的意思,像是“什么更重要”。悟到底有没有自觉呢……大概是没有吧。
对人情世故很迟钝的五条悟告知着他,理所当然,丝毫不觉得抱歉。诺德也不觉得他需要抱歉。
独占欲只会给人带来困扰。比起给出二选一的选项,让对方不需要作出选择才是更好的做法。
“嗯,好啊。”他回答。
一般来说这样的回答就够了。
退掉餐厅——不算很复杂。
思考接下来要做的事——其实做什么都可以。
电话会再次响起则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悟?”他开口。
“那个,刚才有点匆忙,”五条悟说着,甚至压了压一向轻佻的语调,“是这样啦,一年级生今天第一次聚在一起啦,我想带他们吃顿饭。”
“我知道,昨天提到的那孩子,还有野蔷薇——对吗?”
“对对,可爱的新学生。他们最近也算遇到了一点事情,有点复杂……总之,你没有生气吧?”
“怎么会,没关系的。”诺德觉得好笑,一定是谁和他说了什么——按现在的情况来看,应该是学生。
背景里都能听到用着气声说话的杂乱声音。
——不要抢我的电话!
其中他熟悉的那个声音说。
光是听都能想象出画面。
“怎么了?”他故意问。
“没啦。”五条悟若无其事地回答,“啊,你要不要一起来?”
这算什么提议,诺德不由得轻笑出声,“你的学生会觉得尴尬的。稍微考虑一下年轻人的心情吧,悟。”
“——是我不好吗?”自我定位为完美老师的五条悟立刻被冒犯了。
“没有。”他放轻了声音,“玩得开心。晚上见?”
“晚上见!”被充分安抚的猫高兴地挂了电话。
如果真的很忙的话,也不是一定要见面。
诺德这样想。他本来也想这么说。
但没说出口。
“方便,”一向坐没正形的五条悟不由自主地往前挪了挪,清了清嗓子,“我是说,没问题。”
然后,那是他听到的下一句话:
“虽然很突然,但我不认识太多咒术师。”
一如既往地,一边表示着礼貌,诺德一边说着。
——咒术师。
诺德·弗雷姆没有咒力,当然也不是天与咒缚,虽然只认识不算长的一个月,他也用几乎能看到一切的六眼无数次注视过那个人。普通人和诅咒扯上关系的概率并不那么高,更没有几个活得不耐烦的诅咒师会招惹一个被五条悟彻彻底底打上标记的人。
本来应该是这样。
本该和那个人毫无关系的词,绝对不该从那个人口中听到的词。
足以让无所畏惧的咒术界最强在此时此刻如坠冰窟的词,被若无其事地说了出来。
啊,不对吗。
哪里是毫无关系,诺德和咒术界,明明就至少有一个怎么都撇不开的关系。
“这个应该是……咒灵。我正在面对一个很大的咒灵,比卡车大一些,”诺德接着说,那些词从他口中听起来很陌生,“因为它把我的朋友吞下去了,我没有办法直接攻击它。有什么办法可以确定它肚子里的人类的所在吗。”
“……现在立刻逃走。”五条悟听见自己开口,听起来也同样很陌生。
“这个有点——。”诺德为难地开口。
“你在哪里?”
“稍微有点远,应该是悟没办法赶过来的距离。”
“——在哪里!”
“英国伦敦郊外的一处废弃农庄。”
“……”
“……很远吧。我会自己想办法解决的,”声音的末尾被建筑物轰然倒塌的巨响掩过,然后是麦克风口被按住的杂音,甚至还顾及着这种细节,诺德接着才说,“不要太担心。我有一定对付咒灵的能力。”
这家伙为什么现在还在说这种话?平时让人觉得有趣的克制和礼貌现在听起来只让人火大无比——
什么叫对付咒灵的能力,咒具吗,开什么玩笑。
“我要地址。”他咬牙切齿地说。
……短暂的停顿,是终于知道他在生气了吗,诺德妥协,简短地报出一串地址。
还好那家伙没有再说什么推脱的话,不然的话他之后绝对……绝对要……
“我现在过去。等我,拖延……”胸腔里的空气不够他说完一句话,他呼吸,再次呼吸,才把那句话说出口,用能听得清的,不怎么颤抖的声音说出口,“拖延时间……不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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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死。
悟那样说。
也许不该给悟打电话,他听起来很担心。
诺德试着让魔力更稀薄一些,不至于在撕碎咒灵身体的时候将被吞下去的魔术师一同杀死。魔力从来不是什么柔和安全的力量。
咒力对他而言只是一片“无”。
无只是无,同样的一片空白并没有哪个更强烈,他只能从魔力对消的程度隐隐约约地意识到,这个咒灵或许有更多的咒力,或者简单点说,更强。
占据了大半个仓库,光是挣扎就能轻而易举地撞倒墙壁,时不时还能将他的魔力抵消殆尽以至于——
诺德向一边闪现,避开一次攻击。
他仍然不至于会被眼前的咒灵杀死。虽然再拖下去维尔维特可能会死——他甚至不知道另一个魔术师是否在被吞下去的一瞬间就已经死去,但既然悟听到他刚才说的话没有直接否定,那维尔维特应该还可能活着。
悟……
五条悟不只是在担心,这件事他还是知道的。沙哑的声音,沉下去的语调,还有屏住的呼吸,压不住的声线中的动摇,无一不在说明话语主人的心情。他不只是担心,而且生气了,甚至——在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