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本没有十五分钟。
七分钟,最多八分钟,就算预先买了喜久福吧,去掉这段时间也还是快得不正常——但这点想法很快让期待被满足的喜悦盖了过去,被抛到不知道哪个角落。
他可能,比自己想的,更想见到这个人。
五条悟回头,一边从座位里探出来招手,在诺德走近的时候夸张地搂住他,拉他一起跌坐在沙发上。
失重感。
机场的椅子也有着和东京国际机场的规模相匹配的舒适,柔软的沙发即使跪坐在上面也不会硌得难受,但再怎么说一张沙发容纳两个身高超过平均值的男性也太多了。
肩挨着肩、腿撞着扶手、连呼出的热气都撞在一起。
被他拉着不放的诺德先是抵着椅面的边支起身,把手里的袋子放在一旁,无奈地喊他的名字,“悟——”,因为察觉了他没有松开手的打算,于是又迁就地,温顺地,贴近了靠在他身上。
“想拿掉吗?”他抓住了那一瞬间的视线,落在他被遮住的眼睛上然后很快移开的视线,于是五条悟开口,“……可以啊。”
诺德没回答,只是不明显地点头,于是六眼的咒术师拉着他的手,引着他抓住眼罩的边。
所以取下来了,不打算看看吗?
虽说现在并不是能彼此注视的姿势。
成年男性不会和同性拥抱。
不,大多数男性,不管什么年龄,都不会和人拥抱吧。
他想起以前无意间和学生说起的话题。
“你会介意被看到吗?”
五条悟转过脑袋,去看诺德的表情——说到底六眼的拥有者不需要这样多余的动作也能看见:僵硬的肌肉不再紧绷,好像想把什么话咽回去的抿起的唇线也放松下来。所以他其实知道答案。那么他到底是想“看”,还是想“被看见”呢?
“这里人很多哦。”他轻快地说。
吸气、顿住的气息、模糊的呢喃,“我喜欢这样,”诺德轻声说,大概是因为角度的关系,听上去像一句梦呓。然后他才勉为其难地,不能更不关心地回答五条悟刻意的问题,“……那些不重要。只要悟没有觉得介意的话。”
“喜欢哪样?”
“……贴贴。”
——噗嗤。
哄着男朋友说出了可爱的词,得逞的五条悟笑出了声,心情愉快地蹭了蹭他的脸。
“亲密接触不足?”他开玩笑。
“是悟不足。”诺德在他耳后轻轻地叹息。
直白的时候很直白,是会让五条悟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的直白。
不打算开口的时候也很固执己见就是了。
五条悟稍微拉开距离,盯着诺德的眼睛,接着伸出食指按在对方的额头上,揉着他微微皱起的眉心。
没有躲闪,但也没有明白此情此举的原因,诺德带着点迷茫地看着他。
完全没有想说的意思。
“你不高兴。”五条悟说。陈述句。
他都不知道自己有一天会对他人的情绪敏感到这种份上。
“……没有,我现在很高兴。”诺德认认真真地回答。
“但是原本不高兴嘛。有遇到什么事?”五条悟说着,故作可惜地叹气,“当然不想说也可以啦,那我只能让你多摸摸我了。”
说完他扬起下巴,露出颈侧。他知道诺德会被这里吸引注意力,偶尔能感觉到落在自己背后的,仿佛被猎食者盯上的视线。
他的男友也很快依言触摸他,手指顺着耷拉在颈上的黑色布料下面抚过,顺过颈后短发的触感让他有种自己是正在被抚摸的动物的错乱感。
痒。
因为痒而不由得缩起脖子。痒并不是讨厌的意思,但诺德把这理解为暂停的信号,手指礼貌地停在眼罩的边上。
……眼罩?
“嗯——你喜欢眼罩还是墨镜。”他问。
“……悟想戴的那个。”
“这句是谎话哦。明明比较喜欢墨镜。”五条悟不给面子地戳穿,“啊,更喜欢我不戴,这个我也知道。”
啊,让他笑了。
“嗯。”诺德大方地承认。
“那我要解释了,”五条悟一本正经地说,“约会之前我都是有好好选墨镜的,今天是没有想到会见到你,不是因为我变心了。”
“不是吗?”
“当——然不是!”
“……嗯。”
“你有听进去吗?”
“有。”
“那,”姑且接受了这个答案,五条悟转过话题,“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什么?”诺德迷茫地重复。
俗话说无论谁都有秘密,受到质问都会心虚。但话又说回来,成年人总是会隐藏自己的想法。所以即使是六眼也没有从诺德的表情上找到端倪。
“你在机场附近?”五条悟指出。
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或者是你跟踪我。”他促狭地加了一句。
诺德却好像这件事根本无所谓一样,即使被点明也没有半点紧张,“秘密,”他毫不避讳地说,“让我暂时保密吧。”
“你倒是很理直气壮。”五条悟咕哝,“可以承认哦,也很可爱啦,在夜里回家的路上偷偷跟踪的——”
“所以说悟到底看了什么。”诺德失笑。
“没有看奇怪的东西。”他信誓旦旦。
“嗯……要是能做到的话,我也许真的会做那样的事。”诺德说着,“但是那完全和这种正面的词扯不上边,只是丑陋的占有欲而已。”
“是吗?”
“是。”
“我觉得占有欲也挺可爱的。”一向任性妄为的白发咒术师撇嘴。
不对他的话语发表评价,显然是不太赞同,诺德没说话。
如果不是今天,如果不是现在,五条悟有其他可以说服诺德认同自己观点的方法。
如果他不是只有半个小时的话。
“啊,我想起来了。是因为不能做色色的事情吗,你不高兴的原因?”五条悟挑眉,“但是我今天接下来要去——我也不记得是哪里了,”他翻了翻口袋,很快对机票上的小字失去耐心,转而对着诺德,“总之,是真的没有时间哦,抱歉~”
诺德不擅长这样的话题。
“……我没有,”年长者抿唇,“我不是想着要——,才来的。”
“——骗人,”他们本来就离得很近,这会儿五条悟凑近了,让自己的气息打在诺德的耳边,“不可能不想吧,因为,我可是每天都在想呢。”
诺德会不好意思,会觉得窘迫,也会躲闪地看他,就像现在这样。
五条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享受这件事。
“这个不行,但是其他事可以。”他低低地笑,去拉诺德的手。
所谓的抚摸,至少有两种类型。一种是享受手掌之下的触感,享受触摸这件事本身;另一种则是纯为撩拨的触碰,让指尖若有若无地划过对方的皮肤。这是他最近才知道的事情。
后者是过于刻意的触碰,诺德蜷起手指,大概是觉得痒,但没有收回。他知道那样会很痒,不只是痒,本该是轻得感觉不到的触感,却反而会带来强烈到令人坐立不安的存在感,简直就像是一种刻在基因里的本能,专门留着用来让他人碰触。
他从来都能让诺德看着他,现在他能让那双眼睛燃起火光。
“我会抹唇膏,怎么了?”好像纯洁无垢不知情-事的少年一样,五条悟先是迷茫地问,接着才露出了然的笑,“啊,是想亲我吗,我、”
被亲了,温柔而亲昵地吮吸着唇瓣,于是舌尖也条件反射地探了出去,很快被捕获,并不是太粗暴,但还是透出一点急切地被纠缠。
哈啊。
先开始撩拨的人是他,但到底谁才是主导的一方——根本就分不清楚。
好像尝到了一点甜味。
唇膏是香草味的,第一次闻到让人想起馥郁的奶油蛋糕,于是他买下了,那么诺德会觉得甜吗?
“虽然承认的话很丢人……”五条悟平复着呼吸,声音带了一点示弱的意思,“我其实,嗯——没有什么和人接吻的经验。”
“这个我知道。”诺德安抚地抵着他的额头。
“……你又知道了。”五条悟假装不满,抬眼看他——他当然不是真的有任何不满,他们都知道,“那里,有一家服装店。”他说。
“嗯?”诺德等待他的下文。
“如果我们去借用一下更衣室,店员会不会很困扰?”
“……绝对会非常困扰。”诺德回答,视线可疑地游离。
“所,以。”五条悟抓着他的手,指尖不怀好意地在掌心画着圈,“去吗?虽然只有二十分钟……?但是,还有二十分钟。”
——
随便拿上一套衣服,报出尺寸再附上一句这个那个全部装起来,连形式上的遮掩也欠奉,推推搡搡地关上更衣室的门。
但更衣室又不是——更衣室又没有床不是吗?
就算说要做些什么,也不可能真的做什么。
只是用手指和唇舌相互抚慰,黏黏乎乎地靠在一起,用更多的亲吻替代其他所有不能做的事情。
“15:36?”诺德开口。
“什么?是吗?我不太记得了——”
“嗯,是。”
诺德取出手帕——他这个日本人都没有带手帕也——递给他。大概是因为他流了些汗,又湿又热的感觉本来应该让人厌恶,但这会儿他只是懒懒地不想动,任由诺德理他的衣服。
“真的吗,你真的要赶我去工作吗?”五条悟嚷嚷,“你见不到我不会觉得寂寞吗?”
“——有一点,”那又让诺德露出笑意,他好像并不耻于承认这件事。
“只有一点?”
“……比一点再多一些。”诺德无奈地迎合他,“好好工作,悟。”很快他又说。
他只好一边拿出信用卡,一边从店员手里接过那些衣服推给他的男友,“是你的尺码哦,你要收下,因为我带不走。”他独断地说。
“我没有说过我的——”
“但是我知道,”五条悟得意着说,“我什么都知道。”
诺德看向他。
“好了,我没时间了。”他匆忙地说。
匆忙地亲吻告别,匆忙地登上飞机,匆忙地想发信息拿出手机看到可怜巴巴的信号格。
五条悟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其实,也许,说不定可以——
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机票不算贵,当然无论贵不贵,多买一张机票的价钱完全不会在五条悟的考虑范围之内。诺德可能,大概,会愿意……
不。
没有人会答应一个提前十分钟提出的出国旅行邀请。何况祓除咒灵不是出国旅游,根本就不可能让普通人牵扯进来。
这样完全被包容只是错觉,诺德并不真的知道他的一切。
下了飞机的五条悟,看到同样在百忙之中抽空来接机的学生。
乙骨忧太一言难尽地看向他手里的纸袋:“出差还带喜久福吗,五条老师。”
不能拉着普通人男友一起满世界乱跑,并不妨碍他炫耀。
五条悟十分讨人厌地,低调而不失浮夸地说,“因为有人愿意给我买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