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九道拍戏时见惯了男女演员亲密,对于举着仪器带着一群人围观两位主角拍吻戏毫不在意,真落到自己身上,却变得十分含蓄。
周围人太多了,有庄信博带着B组的成员、洛父、钟洪砚等人,他实在没办法在这一群人围观下与洛槐发生超出拥抱以外的感情,只能仗着别人看不到,悄悄地碰一下那盏他十分喜爱的魂灯。
他克制地放开洛槐,充满歉意地说:“你当时昏迷中,没能及时告诉你我假死的计划,让你伤心了,真的很抱歉。”
洛槐摇摇头,他觉得今天真是最幸福的一天了。
“我也没有伤心太久,”洛槐看了眼表,“也就伤心了五分钟吧,你就从棺材里坐起来了,我还没来得及接受这件令人悲伤的事情呢。”
一般人听到悲伤的消息,先是对消息的抗拒,会经历一段“怎么可能呢”、“一定是我听错/看错了”的思想过程,随后才会慢慢接受,情绪渐渐发展到悲痛欲绝的地步。
洛槐其实还处在“怎么可能呢”、“这一定是假的”的状态中,心中还存有一丝钟导马上就能坐起来,告诉他“这只是个玩笑”的幻想,随后钟导便真的坐起来了。
他还未来得及大悲,也就说不上大喜,倒是钟导笨拙表达情愫的样子,令洛槐心中升起一丝甜甜的暗喜。
有什么比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更开心的事情吗?至少洛槐觉得现在没有什么比得上这件事了。
他刚想说什么,坐在地上的钟洪砚幽幽道:“那我呢?”
众人终于把目光放在这个眼睛哭得像核桃一般的可怜人身上。
钟洪砚历经一天一夜,已经把无法面对、抗拒、渐渐接受、大悲等流程全部走了一遍,更是真情实感地哭了一整天,这会还暂时没从“这是个假死计划”中缓过来,就见众人已经俨然一副要办庆功宴的样子了。
钟洪砚切身体会到什么叫“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钟九道和洛槐在谈恋爱释放看不见的粉红泡泡,其余人则是为铲除鬼蛊快乐,他却还沉浸在“钟九道去世”的痛苦中无法自拔。
钟九道看到堂兄的样子,恢复冷漠沉静的样子,对他说:“这次计划能成功,你的功劳不小。没有你的痛哭,鬼蛊不会这么轻易上当。既然事情已经结束,你尽快调整心情,坚强些吧。”
钟洪砚:“……”
他的手机响了一下,钟洪砚偷偷看了一眼,见到上面的信息,顿时满头大汗,表情渐渐化为心虚。
他看了看众人,忽然灵机一动,大声哭道:“原来你们都知道,只瞒着我一个,我实在是,嗝!”
钟洪砚打了一个尖锐的嗝,捂着心口晕了过去。
身为医生的洛父忙上前检查,没有仪器,查了半天也查不出什么问题,只能依据多年行医经验分析:“可能是大悲大喜之下,精神承受不住,暂时晕倒了。等醒来后,多安抚一下他的情绪,应该没什么大碍。”
洛父又对钟九道说:“你冻了这么久,就算有假死符保护,身体也难免会冻伤,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吧。洛槐也是,你也昏迷了24小时,做个检查放心一点。”
“好的。”洛槐和钟九道应下。
B组去车里找来担架和轮椅,把“昏迷”的钟洪砚抬走,用轮椅推着钟九道和洛槐,一行人上车准备去医院。
他们刚上车离开殡仪馆,又一辆车开进停车场,车上走下钟父钟母。
尽管B组不让钟洪砚联络钟家人,但钟洪砚左思右想,还是觉得葬礼不让父母参加实在太过残忍,便在下午休息时悄悄地告诉了钟父钟母,还拍了张钟九道躺在棺木里的照片。
钟父当场昏厥,是钟母拼命掐他人中才把人弄醒。二人自然没办法待在家中,连忙嘱咐钟洪意买了机票,一行人连夜赶到这座小城市的殡仪馆。
钟洪意扶着钟母,钟洪倩跟在他们身后,钟父不用人扶,拄着拐杖坚强地来到钟洪砚给定位的灵堂。
此时众人已经其乐融融地驾车离开,庄信博也想着先给钟九道等人检查完身体,明天再来收回灵堂内的一些布置。
比如摆在棺木前钟九道的黑白照片,以及花圈、挽联上的名字和悼词。
做戏做全套,为了骗过鬼蛊和钟洪砚,B组是完全按照葬礼的标准筹备的,要是今晚鬼蛊还不来,他们甚至真的会火化一个“钟九道”。
大晚上的灵堂内鬼哭狼嚎的,殡仪馆的工作人员也没敢来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平时没什么人来这里,更不会有人来灵堂偷东西,这里的门常年都不锁,钟父等人找到这个灵堂,见灯还亮着,便直接进去。
一进门,就见到棺木前钟九道硕大的黑白照。
钟母身体微微一晃,钟洪意和钟洪倩扶住她,听见钟母低声说:“不该如此的,九道命数极好,起码能活到八/九十岁,怎会英年早逝,究竟出了什么变数?”
钟老头比较倔强,他不需要人扶,用力地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到棺木前,手掌按在棺木边缘上,老泪横流地说:“儿啊……”
他情绪才上来,怀念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见棺木里面空空如也,别说钟九道了,连根头发也没有。
钟父:“……”
钟母见他神色有异,扶着洪倩洪意两姐妹走上前,看到眼前的景象,忙说:“快给洪砚打电话,说不定有什么变化。”
钟洪意还没拿出手机,就听钟老头说:“我来。”
他给钟洪砚打电话,那边车里钟洪砚心虚装晕,说什么也不接电话,任由手机响着。
钟九道听得有些烦,拿过钟洪砚的手机,见来电人是个叫“去你的计量单位”的人,一时不知道是谁来的电话。
大半夜电话打得这么急,应当是有要事,钟九道想了想,替堂哥接了电话:“喂,我是钟九道,钟洪砚的堂弟,钟洪砚晕倒送医中,不方便接电话,有事请留……”
“儿、儿啊……”电话那头传来钟老头沧桑的声音。
钟九道:“……”
由于他接电话时开了免提,一时间车厢内的人都很沉默。
钟老头:“儿啊,你……莫不是回魂起尸了?你把洪砚怎么样了?你千万要忍住,不能吸收他的生气。你已经是彼世之人,不能害人,放心走吧。我、我把你的牌位请回家,给你点一盏长明灯,你永远是我儿子。”
电话里传来钟家主痛哭的声音,钟洪砚再也躺不住,他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集中在电话上的时候,悄悄地翻身,从担架上爬下来,想躲在担架下面,被钟九道一把抓住。
钟九道指了指手机,让钟洪砚向钟父解释。
钟老头把钟九道当成起尸的魂魄,由他说自己没死,钟父只会当成他阴魂不散执念不消,不会相信的。
谁通知的谁处理,这事得钟洪砚解释。
钟洪砚在钟九道杀人一般的视线下拿过电话,还没开口解释,就听钟老头说:“为父知道你有心愿未了,你想带钟家走进新时代,你放心吧,为父会帮你实现这个愿望的。
“以往是我老糊涂,是我太封建,白白浪费了后辈们的天分,还赶你出家门。
“为父会把你重新写在族谱上,将这一代的故事记载在家族传承中,让后人引以为戒,不要再重蹈覆辙。
“是我错了,你是我最骄傲的儿子。即使是在最后的时刻,你也不能忘了天师的骄傲和尊严,不要被执念和怨念控制,回头吧。”
听筒中传来钟父的哭声,在这父子的深情剖白中,钟洪砚觉得自己好像不太适合开口解释,心虚地把手机还给钟九道。
钟九道听着父亲苍老的哭声,沉默了一会,才说道:“我并未怪过你,你从小接受陈旧腐朽的教育,能够在五六十岁的高龄重新审视自己,做出改变,已是不易,换成是我,我未必能做到。”
“我审视得还是太晚,呜呜呜。”似乎是儿子的去世击溃了钟老头最后一层防线,他泣不成声,放下自己过去的成见。
“等一下,你别哭了,把电话给我。”那边传来钟母愈发冷静的声音。
一阵乱七八糟的声音后,手机到了钟母手上,她说道:“九道,我听到你那边有汽车行驶的声音和几个人的呼吸声,老实说,你是不是没死?”
旁边正在哭的钟老头的声音戛然而止。
有钟母在,钟九道终于能放心开口说话:“是,只是诈死诱鬼蛊前来而已,庄警官告诉钟洪砚不要通知家人,他偷偷告诉了你们。”
“你没事就好,”钟母微微舒口气,“你会选择这个方法应当也是无可奈何之举,我理解你。你们在哪里,我想见见你。”
钟九道:“本来打算去医院检查身体,现在已经返回殡仪馆了。”
“不必返回了,”钟母道,“假死符对身体还是有些影响的,应该检查,我们这就离开殡仪馆,去医院找你。”
手机传来钟父暴怒的声音:“不孝子,竟然诈死骗我,你还去什么医院,你给我躺回棺材里去!我、我刚才老脸都丢尽了,你给我……”
钟母忙道:“我挂断电话了,医院见。”
说罢她切断电话,防止家里的老头继续骂人。
车内人同时看向钟洪砚。
钟洪砚心疼地抱紧弱小的自己:“看我干什么?九道去世了,我通知他的家人有错吗?我要是真的隐瞒不报,将来只带着九道的骨灰回家,这对大伯父伯母是多么残忍的事情?我作为晚辈,于情于理都该让他们来参加葬礼的,谁叫你们不告诉我。”
他抽了下鼻子,一副“你们拿我怎样”的样子,嘟囔着“我的眼泪子债父偿”一类的浑话,看着完全不像样子。
洛槐安慰钟九道:“钟导,要不是砚堂哥,伯父也不能和你说心里话,这样不也挺好的吗?”
钟九道说:“等下到医院,我怕他要大义灭亲,让我还他的眼泪。”
洛父叹道:“这件事你倒也不必担心了,你助洛洛渡过死劫,我总不能见你们父子相残,这事交给我办吧。”
钟九道说:“伯父,我父亲那人极为顽固,我担心他会为难你们。”
洛母说:“我倒觉得他不是那样的人,只是你们父子相处有问题,你就放心治疗吧。”
钟九道不知洛父洛母要怎么做,心中满是疑虑。
直到他和洛槐从放射科检验室出来,见他们双方父母乐呵呵地坐在一起。
洛父:“九道真是个好孩子,洛洛遇到他是他的福气。”
钟父:“你们过誉了,我那不孝子哪里好了。”
洛父:“真的不好吗?那我要重新考虑他和洛洛的事情了。一个连亲生父亲都不看好的人,我有点担心。”
钟父:“……没有,他很好的,我就是谦虚一下。”
洛父:“他这次上门提亲,我们也算是亲家了,要不商议一下结婚的事情?”
钟父:“这确实是件大事,我得好好筹备。”
洛母:“我觉得还是不要这么着急办婚事的好,钟九道什么都好,只是和父母关系不好,我还是有些顾虑的。听说家庭关系不好的人,容易有暴力倾向,我担心洛洛吃苦。而且现在年轻人换恋人可快了,说不定几天就分手了,要不还是先不要提婚礼的事情,让他们再相处相处看看。”
钟父:“!!!谁说我们父子关系不好?我们关系可好了!”
钟九道:“……”确实,事情很容易地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