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章 谁都没有赢

他永远都记得坠崖醒来后,齐老太爷对他说的话:

“顾家已经没了!”

“你是齐域,也只能是齐域!”

语气是不容拒绝的强硬,像是在宣读他的命运。

初见时,他警惕的盯着面前这位陌生的老人,慈悲却也残忍。拄着拐杖,背光而立,甚至看不清他的神情,但他觉得是严肃凝重的。

那时他情绪失控,被悲伤愤怒包围,根本没有理智,也没有心思去细想齐老太爷的良苦用心。等他冷静下来才想明白,只有做齐域才能活,他没的选择,因为这是唯一的途径。只有忘掉杀父灭族的恨,才能像个人一样活下去,否则会被怨愤仇恨的火焰吞噬,一事无成。

这段过往,痛不痛?有多疼?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有发言权。怨吗?自然是怨的。恨吗?他甚至还清晰地记着,从齐老太爷口中知晓顾家没了时的心情。心口好像被铁锤重重一击,又如几把刀同时捅向心口窝,让他险些喘不过气来。他嘶吼着,挣扎着,满腔愤怒,欲找人拼命。可是他太渺小,蚍蜉撼树,不自量力,甚至没有可以回长安的银两。

“你已经不是顾公子了。”

是啊,话虽残忍,确是事实,他已经不是世家公子,连路边的乞丐都不如。他是逃犯,是罪臣之子,若是被人知晓身份,唯有死路一条,而好心救他的齐家也会因他遭难。

他冷静下来,也想通了,但并不代表他放下了仇恨。他想复仇,从那间屋子出来的那一刻,从他接受齐域这个身份的时候,他心中就下定决心,他要参科考,入仕途,一定要让仇人以命偿命!他将仇恨藏于心底,做起齐家的三少爷。眼泪只敢在夜深人静之时落下,多少次午夜惊醒,梦魇中被穷凶极恶的杀手追杀,偌大的宅院没有亲人,西市口血流成河。。。。。。

这些画面时常出现在他的梦中,一次次重复上演。

直到他遇到舅父,他以为舅父会鼓励他复仇,却没有想到是严厉的阻止。

多年前

齐域握紧拳头,说:“我一定会替家父报仇!”

应征拧眉一脸严肃的看着他,良晌:“若是不能呢?收养你的齐家会被问罪,会被权势滔天的仇家报复。窝藏罪臣之子,这罪名能让齐家也经历一场灭门屠杀。”

少年眼底泛红,倔强的忍着眼泪,反问:“可是,爹、祖父、杜世伯。。。他们一生磊落,暗室不欺,却受到奸人所害,含冤而死。难道让我眼睁睁的看仇人肆意快活、逍遥法外?”

应征神情凝重道:“你爹若是活着,定然不会赞同你这样做。你平安的活着,才是他们想要看到的。”

“可我不想!总有一日,我会将他们绳之以法,血债血偿!”

少年眼中的痛好像刺痛了应征,缓了语调,却依旧直白的提醒:“万一没有呢?你若遭遇不测,岂不是让他们正中下怀。况且,你凭什么将他们绳之以法?你甚至连事情发生的始末都没有理清。你说你顾家蒙受冤屈,可是你有证据吗?只因你深知你祖父、父亲的为人,就断定其中必有冤情,是不是太儿戏。”

应征青年时抛弃身份,入了江湖,令族人不耻。可他毕竟做了几十年的官家少爷,从小耳濡目染,对官道政权上的事还是知晓一二的。顾家遭难,他也多方打听,的确疑点重重。虽不信,虽有诸多疑问,可是很现实的问题摆在他们面前,没有证据,什么都做不了。仅凭坊间传言,是不足以成为质疑的佐证。

舅父的一番提问,如当头棒喝,让他沉默、冷静下来,不再任性,不再揣着匹夫之勇。

想沉冤昭雪难,可放下仇恨更难。

他用尽全力将心中的恨意淡去,忘记与顾公子有关的所有记忆,努力去做齐域。用左手练字,苦读诗书,勤奋武艺。参加科举,为了不那么引人注意,殿试时他故意称病遮掩锋芒,错失状元之位。他以为回了长安,进了皇城就能有机会暗中调查、搜集证据,是他太天真了。

那案件是禁忌,更何况当年‘告发、审讯’的几名权臣如今只手遮天,谁敢议论?搜找证据毫无进展。

四公主的纠缠是场意外,他主动要求调去地方。离开长安的那一日,正好遇到廖家公子欺民作恶,此人是个臭名昭著的人物。他心中有了计较,何不从这几家豪族公子身上着手来查。果然,经不起细查,廖正以手上的人命官司好几出,正巧遇到监察御史大人走访各地,他命师弟蒋雨霖将一早搜集好的证据绑在箭上,射在御史大人下榻客栈的屋檐下。随行的还有各处、各寺、各台等,官员无数,这事是遮也遮不了的。将来终有一日,他会让这案件真相,大白于天下。

可因她的帮助,案件平反才会这么快的到来,这样顺利的进行,也是因为她,才知道母亲竟然还活着。这让他怎么忍心怪罪她,明明也不是她错。他喜欢的姑娘还是那样善良、正直,每一份决定都令他钦佩,也忍不住心疼。

这场悲剧从发生到如今的真相大白,让他们已经遭受太多磨难与不幸,耗费了全部的心神与精力。已经厌倦听到那几家仇人的消息,陆铭远一伙人是被流放,还是被斩首,他已经不关心了。

家族蒙冤,遭人诬陷,折磨了他十载,占据了太多的精力。如今平反昭雪,该开始新的人生。

成败已成定局,陆铭远、王钰嵩等人难逃极刑,这场跨越十年的案件中,其实谁都没有赢,赢得只有权利而已!

阳光透过窗子照射进来,一束白茫的光亮让屋中明亮起来。光挡在她身前,他有些看不清她的神情。

桦绱眼睫轻轻翕动,没有想到他会走近,在她面前单膝跪地蹲下身。她收回远眺的目光低下头,不去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