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瑶急忙再看,墙角处的黑绒大帽以及用青缎包裹的两柄长刀却还在,不由心下惊诧。
欢郎母亲听到动静也披着长衣走出,听说褚云羲不见踪迹,讶然道:“恩公会不会是自己先出去看看街上有无锦衣卫?”
棠瑶蹙着眉,望向那半开的院门,道:“他处事沉稳,考虑周到,就算出去打探,也不会连院门都不关。”
“那更奇怪了!我去找找!”欢郎皱着眉便想往外走,棠瑶上前一步,不安地看着两人,“两位昨晚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就像是,有人在院子里小声哭泣?”
“啊?”欢郎愣了愣,“没有,怎么会呢?!”
欢郎母亲更是脸色一白,攥着帘子惶恐追问:“娘子是什么时候听到的?”
“大概是半夜了……”棠瑶见她神情惊惧,急忙又道,“大娘别慌,后来就没有了。”
然而她还是吓得不轻,一时又憋不住猛咳不止。欢郎急忙进屋扶着母亲坐下,安慰道:“我也没听到,说不定是风刮过门窗的声音。”
棠瑶叹了一口气,望向依旧开着的院门,思忖了一下,低声道:“欢郎,你在家照顾母亲吧,我出去找找他。”
欢郎还待开口,她却已经拢着长裙快步奔出小院。
天光尚未大亮,幽长的巷子两侧砖墙青灰,时有落叶簌簌摇落。棠瑶在寂静中往昨日经过的那条长街快步行去,远处传来零星轻微的门户开启声,偶尔也有一两人赶早出门,与她擦肩而过时,均投来惊讶的目光。
棠瑶却视若无睹,径直往前去。
她的脚步声在深巷回荡,腰间垂坠的穗带随风扬起,晃响串串精细银铃。
匆匆忙忙赶至巷口,棠瑶站在那里却没了方向。漫漫长街笼罩在灰白天光下,沉寂幽静,远方丽正门城墙依旧巍巍伫立,玄黑金字的旗帜犹在风中猎猎招展。
她心中越发不安,沿着街面往南走,有车轮声自后方滚滚而来,她下意识回过头。
“小娘子,昨夜在哪里睡的?”赶车的黝黑汉子盯着她,露出促狭的笑。
棠瑶肃着脸容,加快了步伐。那人却挥着鞭子一路前行,死皮赖脸跟在旁边:“天还没亮透就急着出门,是去哪里?”
“跟你有什么关系?!”棠瑶愠恼地骂了一句,“我可告诉你,别把我当成软弱无力的,少来搭讪!”
“哟呵,那么泼辣?别是被大娘子赶出家门了吧?你相公呢?”那人涎着脸,居然伸出手来拽她,“走得累了,上哥哥车里歇歇!”
“走开!”棠瑶愤然拽回长袖,提着繁复的马面裙急速奔跑,谁知那人丝毫不知收敛,竟扬鞭驱驰急追不舍。她咬住唇,望到前方又有岔路,便朝那边冲了过去。
马车声响越来越近了,她一头扎进旁边的胡同,冷不防里面正有人走出,竟撞了个满怀。
“你!”两人几乎同时出声,一见对方,又错愕反问:“你怎么在这里?!”
棠瑶看着一脸茫然的褚云羲,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为什么独自出门?也不跟别人说一下,大家都急着找你!”
褚云羲还未回复,视线却落在了她后方。那个赶车的汉子原本已准备将棠瑶拖拽上去,猛然见她竟与这一男子交谈,不禁缩了回去,然而眼见棠瑶美貌婀娜,心里馋的不舍得就此放过,便蹲在车头向这边张望。
棠瑶一回头,厌恶地望了望,拽着褚云羲的衣袖就将他往里拖。“别管那人了。”
“什么破落户头也敢当街调戏良家!”褚云羲狠狠瞪了那人一眼。
那人本就不甘心,听得此话便阴阳怪气道:“怎么了,许你小白脸嫖女人,不准老子过个嘴瘾?”
棠瑶白皙的脸庞骤然涨得通红,褚云羲本是骂一句就走,不防他竟突然冒出这样一句,盛怒之下挣脱棠瑶拉扯,冲上去一脚踹出,当即将那汉子从车上踢了下去。
“他娘的!有本事再来啊!”那人痛得龇牙咧嘴,骂骂咧咧还想爬起来打。棠瑶眼见不远处有人已经望向这边,连忙拉住褚云羲的衣袖,将他拖进了胡同里。
褚云羲被她拽着走了几步,愤愤然扯回袍袖。“你一大清早独自一人在街上走,要不是遇到我,该如何摆脱那种无赖汉子?”
棠瑶本就因他忽然消失而着急,见他竟然还质问自己,更是按捺不住:“还不是因为你不告而别?不然我干什么急匆匆出来找人?再说了,被调戏的是我,你怎么只怪我在街上走,不说那人色胆包天?”
“我!……我哪里只怪罪在你身上了?”褚云羲竟不知她哪来的这番道理,一时气闷于心,“我都将他一脚踢翻了,你竟是装作没看到?!这世道上你单身一人在街上走,本就容易招惹是非,我提醒你一下,你居然还不识好人心了?”
“那您就该怪责当今君王与官员,让他们好好整整这世道!”棠瑶说罢,就向胡同里走。
褚云羲只觉头痛,活了二十多年从来没遇到如此嚣张的女子,不禁跟在她身边,低声斥道:“之前还提醒我小心祸从口出,如今自己竟如此口无遮拦?”
“周围又没别人,除非您怀恨在心,去向官府禀报我妄议国事。”棠瑶目不斜视,看都不看他。
褚云羲沉着脸道:“……这些话是你一个年轻娘子该说的吗?你父亲难道从小不管教你?”
棠瑶忽然停下脚步:“干什么扯到我父亲,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褚云羲顿滞了一下,正色道:“你不是说他是守边千总吗?我看定是他一心操练兵士,疏忽了对你的教养,才纵得你不成体统。”
棠瑶哼了一声,偏过脸去:“就当是这样吧。您难道有心接替他的职责,要好好管束我一番?”
“……我哪里有这样的意思?”褚云羲觉得她实在难缠,怫然往前走,“一看你这惫懒样子就知无可救药!”
棠瑶哼笑一声,提着裙子走在他身后:“那就好呀,我还以为您想当我爹呢!”
褚云羲差点心跳停止。
只恨自己当初为什么要让她跟着走出那墓室?!
两人一路一前一后,各自不再搭理,快要抵达欢郎家门口时,褚云羲站在胡同角落处,低声道:“回去收拾好东西,趁着街上还没几个人,我们马上就走。”
棠瑶微微一怔:“去哪里?”
他脚步一顿:“出城,去皇陵。”
“皇陵?!”棠瑶惊诧不已,简直疑心他是不是昨晚出去撞了邪,“不是才从那里出来?难道您还想回地宫待着?”
褚云羲无奈地看着她:“我哪有说要回崇德帝的皇陵?”
“那您的意思,是要回自己的皇陵?”棠瑶更是愕然:“那不是……应该在南京吗?”
“在崇德帝帝陵不远处,名为献陵的,就是朕的帝陵。”他颇不甘又懊丧地转过身,“我在遇到你之前,已经问过行人了。”
这话听起来其实有些可笑,但棠瑶看他那沉闷的模样,不免也有些慨然。
“那应该,只是衣冠冢。或者是他们后来迁都,将你的帝陵也改建到这了?”棠瑶忽想起他昨日说的话,眼光一亮,“您之前说要去找某件东西,难道就在那里?”
褚云羲只是点了点头,没有明确给予答复。
她却没有泄气,似乎已经习惯了褚云羲的沉默寡言,又自然地转换了话题问道:“陛下,您昨天晚上是一直在堂屋里休息的吗?半夜时候听到什么怪声没有?”
褚云羲皱眉反问:“哪有怪声?”
“应该就在院中,离我窗子很近。”棠瑶一想到那呜呜咽咽的哭声,还是心有余悸,“欢郎母子说没听见,可能是因为离着远了点。”
他斜斜睨了棠瑶一眼,冷漠地道:“我什么都没听见。”
棠瑶很是意外:“可为什么我听到院子里有轻轻的哭声,好像是一个孩子发出的。听起来他……很难过,很害怕。我确信自己不是在做梦……”
“我只知道昨夜起了风,你听见的大概只是风声。”褚云羲没等她说完,便转过那角落,推开了欢郎家的院门。
欢郎母亲正坐在院中焦急等待,见两人回转,自然惊喜相迎,并问及褚云羲清早出门的原因。
褚云羲眉间浮现一丝郁色,只低声道:“我是想趁着清早街上行人稀少,出去看看情形,未想给你们带来了烦扰。”
“没事就好!”欢郎母亲连声说着,又说欢郎后来也寻出门去,便往厨房去准备早饭。
棠瑶见褚云羲站在院中,似乎心有所思,不由低声问:“你真的只是出去看看情况?”
“……不然呢?”褚云羲平淡反问,倒让棠瑶无法再追问下去。
其实棠瑶从刚才见到他起,就觉得他神情憔悴,看上去像是一夜都未好好休息的模样,但在此情形之下,她看得出褚云羲不愿意也不可能告知真相。
于是她只好按捺心中疑惑,跟着他走进堂屋收拾东西,此时却听院门一开,正是欢郎急匆匆回转,看两人已在堂屋,也很是高兴。
“我去城门口那边找了好久,还以为你们去那边了。”欢郎忽又注意到褚云羲已将大帽挎在肩后,不由一愣,“恩公,您这是又要出门?”
“住了一夜已是叨扰,昨日我出刀伤了锦衣卫,本就不该在此多加逗留。”褚云羲向他拱手,“多谢你母子两人的款待,我们就此作别吧。”
欢郎愕然,着急道:“可是我回来的时候,前面街上已经有锦衣卫巡行,恩公现在出去的话,实在太过危险!”
棠瑶目露惊诧,望着褚云羲道:“怎么办?”
此时欢郎母亲从厨房出来,见儿子回转便问了几句,欢郎又道:“眼下京城真是不太平。刚才我还听说了一件怪事,昨夜宫里又有人薨了!”
作者有话要说:褚云羲:棠婕妤你好大胆子,竟敢说朕想当你爹?
棠瑶:不然您老是管教我干什么?您这年纪要是当初没出事,当我太爷爷都够了呢。
褚云羲:……朕分明风华正茂,哪有一点点老气横秋之感?
棠瑶: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