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万全

江宛端着药站在营帐外,迟迟没有进去。

两个时辰前,她与霍忱被宁统安排的弓弩手伏击,余蘅为她挡了一箭,肩膀被弩箭贯穿,但宁统最终还是没能杀了他们,一是因为魏蔺带兵及时带兵赶到,又有余蘅早说动了朱雀、苍龙、白虎三军中的将领,中军玄武元气大伤,难以匹敌,二是因为相持关头,霍娘子到了。

当时余蘅虽受伤,却也强撑着表明身份:“我是昭王余蘅,奉陛下之命,前来捉拿叛贼宁统,宁将军,你急着杀本王灭口,到底是何居心!”

魏蔺他盔甲带血,满身狼狈,则质问宁统带兵无方,心思阴狠,意欲让恕州百姓尽丧火海。

宁统则直言今日定要他们命丧于此,然则苍龙军的张将军和白虎军的冯将军皆带队而来,两方对峙,间不容发。

就在这时,忽听得有人来报:“有人运了大批粮草前来,还赶了羊。”

诸将皆对军中即将无粮一事心知肚明,一听有粮食来了,别说是握手言和,叫他们当时亲一个他们也愿意,一个个伸长了耳朵,只等那小兵详说情形。

宁统问:“来者何人?”

那小兵道:“是浚州明氏霍当家。”

几句话的功夫,羊儿的咩咩声都听得清清楚楚了。

半月没沾荤腥,士兵们心思浮动,难免要先想一想羊肉的滋味,咽两声口水。

这时候,大家都明白,今日是打不起来了,镇北军也暂时乱不起来了。

江宛喃喃问:“霍娘子怎么会这样轻易地进军营?”

余蘅痛得满头是汗,在魏蔺亲兵的搀扶下勉力站着,此时答道:“上回相平去浚州,给了她一面陛下赏的令牌,可以出入军中。”

他面色白得像雪,江宛顾不得旁的,连忙道:“快扶殿下去休息。”

余蘅也委实撑不住了,见情势好转,便被由亲兵扶了下去。

霍娘子穿着玄色骑装策马而来,到了兵将跟前,利索地翻身下马,对站在前方的将领们抱拳,笑意飒然道:“诸位将军,一向可好。”

她身后,雪白的羊羔咩咩叫着。

诸位将军个个热泪盈眶,恨不得冲上前去握她的手。

“霍娘子,这些羊可是给我们的?”便有那耐不住性子问出了口。

“听闻朝廷的军粮还没到,我就遵明家少主的吩咐,备下了千头羊和万斤粮食,愿犒赏诸位将士。”霍娘子笑道。

“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怕诸位将军看不上呢。”

“看得上,看得上。”冯将军喊道。

一场风波就此消弭。

营帐里,魏蔺的声音里透着股恨铁不成钢。

“你说你,怎么偏偏犯这种傻,那箭要是再偏上一点,别说你这胳膊别想要,你的命也未必能保住。”

“哪儿就这么吓人了,我这胳膊挺好的。”

“那你抬起来给我看看?”魏蔺声音发凉。

余蘅就不说话了。

魏蔺:“要救人有千万种法子,那支箭并不是躲不开的,你往边上一滚,或者推她一把,肯定都没事……”

余蘅却道:“不行,就算把她拉开,她还是有可能被伤到。”他的伤口正是最痛的时候,声音虚弱,却透出十分坚决来。

“望遮……”

“能保证她不会被弩箭射伤,只有一个法子……”余蘅没有说下去。

帐中安静片刻。

这个法子就是用自己去挡?那也确实够蠢的,

江宛重重咳了两声。

再不进去,药就要凉了。

江宛:“我端着药呢,谁给我掀一下帘子。”

帘子被猛地掀开,血腥气和药粉的膻苦扑鼻,昏暗的营帐中,余蘅半倚在床上看过来,微微眯了眯眼睛。

江宛身后,晚霞如山花欲燃,也如烟花将散。

颓烂之前,绚丽得要灼伤人的眼睛。

……

“孙大人,最多两日我们便能到定州了。”

“果真?”孙羿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借着最后一点天光展开舆图,虽然已经将这段线路的曲折山峦烂熟于胸,但是他还是忍不住千百次打开。

明倘凑过去,指点道:“从这处穿过去,就不用爬平雷山,可以节省一日的脚程。”

“多亏有了明兄,一路指点,叫我们少走了不少弯路。”

“我毕竟生在北地,小时候随着我姐东奔西跑,对这些路熟得很。”明倘抓起一把烤好的羊肉递给孙羿,“孙大人,你吃。”

孙羿抓着那把烤得滋滋流油的羊肉,心中感叹,到底是豪奢之家的独子,出门仆从无数,专有五辆马车给他装行礼,昨日清晨,他见明倘洗脸时,光绣花的细绫织棉袜就拿出十几双,用过的直接扔在路边,被民夫如获至宝一般捡走了,起居的那辆马车顶别的两辆,其中甚至专隔出了净房,上回他匆匆看了一眼,其中佩玉描金,铺着一整块虎皮,更别提吃食的精致了。

孙羿这些日子光啃干饼子了,吃的最好的一顿是遇上了茶铺,跟人换了些肉包子,而明公子早上的各色小点小菜不少于八样,还有一锅加了许多海货的米粥,可这样的一顿饭,在明倘嘴里,是“实在拿不出手”的。

人比人,气死人啊。

孙羿恶狠狠咬了一口羊肉串,被烫得嘶了一声,却也舍不得吐,把羊肉囫囵咽下去了。

明倘吃得慢条斯理,咽下一口肉后,他问孙羿:“到了定州后,不知道孙大人有何打算?”

这却说中了孙羿的心事:“当务之急自然是揭穿转运司行径,弄清楚那些粮食到底去了哪里,只是定州离京城这么远,消息一来一回,不等陛下……”

说起陛下,孙羿想到自己被打的那几十板子,更觉得前路渺茫。那日他例行巡视,见陛下要打杀一个簪花的小宫女,便开口求情,未料竟惹来陛下暴怒,若非他机灵,给行刑的宫奴塞了银子,又有父亲的面子在,怕是不死也要脱层皮。

自从中毒后,陛下便性情大变,暴虐无情不提,对政事也不大上心了,这件事由他奏报,怕是陛下连看都不愿意看。

还要要另找一个有分量的人进言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