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戎的酒席已经结束,阮炳才知道今日寅时便是宁统定下偷袭的时候。
可奇怪的是,晚宴也吃了,篝火也点了,酒也喝了,肉也吃了,这些北戎兵士却丝毫没有放松戒备的意思。
阮炳才把封闭的帐篷划出一个小孔,从孔里往外看。
过了一会儿,他不得不承认:“宁将军的计谋被呼延律江看破了。”
榆根倒还好,他来做翻译本来就没打算或者回去,得来的银子也都给了大哥和他娘。
盛斌却是脸色大变:“那该如何是好?”
“先不急,”黑暗中,阮炳才的声音显得很沉稳,“待我先想一想。”
他从腰带里抠出那根细细的羊骨,因为没有灯光,所以只能用手一遍遍地摸,企图找出机关所在。
这骨头细长,微微带着弧度,应该是小羊的肋骨,但是……
阮炳才原以为这骨头里可能塞着纸条,可他摸了一遍又一遍,这他娘的就是一根被啃得很干净的普通骨头。
他被耍了!
不,不对,那个毕勒格明明给了他暗示。
会不会他一开始就弄错了,其实毕勒格并不是和二王子一伙儿的,而是和大王子一伙儿的,但是上次他来,大王子装作与他毫无交情,他还以为大王子不愿意搭理他了,看样子也未必。
“羊骨……羊骨头……羊的肋骨……”
“胡压区……”榆根下意识道。
阮炳才问:“你说什么?”
“我说这羊骨头叫胡压区。”
“胡压区……音同活下去,”阮炳才开始走上分析骨头的另一条路,“羊助,音同佯泪……他这是提醒我……”
盛斌唯恐呼延律江发觉宁统的心思,正是心急如焚,下意识问:“提醒你什么?”
“我要去向大王投诚。”
“你说什么!”
阮炳才爬起来,黑暗中把羊骨随手一抛,他冲向帐篷门,大声喊道:“我要见大王,我有重要的事要禀报大王!”
然而骑狼给他扔一根羊骨头的意思仅仅是劝他不要变成一根被人吃剩下的羊骨头,要发挥自己的作用,帮助他和无咎把北戎的水彻底搅浑。
没料到阮炳才又是“活下去”,又是“佯泪”,竟然歪打正着了。
后来他们也没有再聊起这个误会,这个误会永远存在,永远阴差阳错。
……
山腹中是块很大的平地,其中有约莫二十几栋小木屋,江宛还看见了篱笆围起来的菜地,听见了羊的叫声,此处应该是回阗人的“世外桃源”吧。
席先生拽下遮住口鼻的毛领子,与那年轻人说:“怎么样,炭火还够不够,粮食够吃吗?”
那年轻人笑,说话的口音有点怪:“师父回来,都要先问这些话。”
江宛也把领子扯下来,把围巾解开。
那年轻人见到她,笑得很欢:“这位姑娘,我叫席强。”
江宛对他点点头:“我是江宛。”
席强道:“乌韩大娘把饭菜都准备好了,你们都来吧。”
可他们明明是要去和霍忱会合,席先生怎么把她带到了这里。
她按下疑虑,跟着席先生走近了一个木屋中。
推开门,其中的炭盆点着,上头悬着一大盆烩菜,江宛顿时就觉得饿了。
有个面容朴素的大娘正在往个头很大的木碗里倒奶茶。
席先生和那个大娘用江宛听不懂的话说了两句,那大娘就笑眯眯地看了江宛一眼,然后走了。
席强却嬉皮笑脸地说了什么,先坐下了。
江宛都没听懂。
席先生道:“说官话。”
席强才说:“我也饿了,我也想吃乌韩大娘做的饭。”
席先生对江宛道:“你也坐吧,这是我收的义子,回阗人,跟我姓席。”
江宛就坐下了。
席强却跳起来,把那锅炖菜搬到了桌上,又从布袋里掏出几个馒头,他先把了两个给席先生,又把一个放在江宛碗里。
江宛道:“多谢。”
他一惊,脸红红的,又给江宛塞了一个:“你瘦,你多吃。”
江宛被他吓了一跳,忙道:“我吃一个就够了。”
她心中有事,食不知味,吃了半个馒头便觉得饱了。
用完饭后,席先生打发走席强,把油灯摆到桌上,对江宛道:“我看夫人的脸色一直不好。”
江宛道:“近日吃不好睡不好,脸色就差了。”
席先生神色却并不轻松,他道:“夫人,可否容我把脉?”
江宛撸了撸袖子,把手送过去。
席先生按住她的手腕,沉吟良久,道:“你这身子已是强弩之末。”
江宛笑道:“怎么,我要活不下去了?”
“底子差,不保养,连日忧思,少觉少食,我一个半吊子都……”
“都什么?”
“我只懂毒,没法给你开方子,但是明日事毕后,你一定要找个大夫看看,好好调养一段时日,你这元气欠亏已到了面无血色的地步,”席先生看着她,忧虑道,“看来我带你回来是对的,你先休息一夜,明早我再带你去羊尾沟见那霍家人。”
江宛扯下袖子:“好。”
席先生就关门离开了。
江宛看了看被褥,都是新的,好像还晒过,上头一股淡淡的药草香。
她一夜无梦。
醒来时,眼前一片黑暗,江宛缓了缓,才想起她如今在山腹里。
那个叫乌韩的大娘给她端来了早食,可惜乌韩大娘不会说官话,江宛只好用力地对她笑了很久。
江宛吃了一碗粘稠的米粥,还吃了两个鸡蛋,天色太冷,食物就意味着热量,她不敢不多吃。
送她出去的还是昨夜的席强,这小伙子总看着她欲言又止的。
江宛便干脆问他:“你有话要说?”
席强问:“姑娘可否婚配?”
“我孩子都有三四个了。”江宛道。
席强一怔,再没有和她说话。
过了桥,出了山,席先生早已经备好了马,只等她出来便可启程。
江宛艰难上马,吸了一口清晨冰冷的空气。
天高云淡,长鹰唳叫着掠过。
“牧仁不在这里吗?”
“这里只是回阗人的一个小据点,他已回到真正的回阗军身边了。”
也好。
“走吧,希望霍忱已经在那里等我们了。”
江宛把脸埋进皮毛里,一挥缰绳:“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