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于堪用留在了宁府的门房里,江宛等人便启程去浚州了。
九月十四,他们到了伏虎驿。
江宛心中,也多了一些物是人非的感慨。
倪脍对这地方熟得很,进去便嚷:“老杨,快出来。”
杨驿长闻言出来,大喊:“倪兄弟。”
与倪脍好一阵亲热后,才招呼其他人往里走。
驿长对江宛道:“如今见夫人好端端的,我也就放心了。”
“还未多谢当时驿长的仗义相助。”江宛行礼。
驿长忙称不敢当。
吃了顿粗糙的饭食,便各自回屋。
近乡情怯,江宛却怎么也睡不着。
推门出来,见席先生坐在院子里打坐,江宛裹着厚袄子过去搭话。
“席先生,晒月亮呢?”
席先生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夫人才是出来晒月亮的吧。”
“我睡不着,想求先生给我解惑。”
“说来听听。”
“你到底是谁?”江宛道,“你说到浚州就会告诉我,眼下就快进城了,你可能据实相告?”
席先生叹了一声。
“丫头,你是真可怜。”
“我也觉得我挺可怜的。”
“我的身份很多,要说最本来的身份,其实我不姓席,我姓李。”
一上来,就甩炸弹啊。
江宛垂眸:“李是南齐国姓,也是前朝皇姓,不晓得,你的这个‘李’是哪一脉的‘李’?”
“我的曾祖父是前朝禅帝。”
“大齐最后一位皇帝,是你的太爷爷?”江宛皱眉,“不对吧,若非禅帝血脉断绝,又自刎于缚天阁,也不会轮到李坤琞领着大齐残部逃往南方称帝,还叫什么南齐。”
说到这里,江宛忽然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
“缚天阁……覆天会……”江宛惊讶地看着他。
“其实缚天会这个名字,本来就跟翻天覆地没关系,我取这个名字,是为了不忘记曾祖父的死,不忘记李家所受的屈辱。”
江宛也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怎么说呢,周围想造反的人浓度过高,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怀揣着颠覆天下的小小梦想。
那干脆联合在一起得了,大家都在瞎使劲,偶尔还给对方添添乱,可以说是事倍功半,照这么下去,什么时候才能扳倒承平帝啊。
江宛淡淡道:“那你……你说这是你最本来的身份,那后来,你是什么身份?”
“起先是丕州席家七房的义子,家里还出过好几位太医,我念书科举,赴京赶考,被长公主不对,大长公主榜下捉去了。”
“啊?”江宛匪夷所思。
“别看我如今落魄,当年我也是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翩翩君子。”
江宛挠头:“大长公主入幕之宾无数,可曾给过你一个名分?”
席先生一拍大腿:“我是她的第四位驸马,不过因为死得早,所以没什么人知道我。”
江宛回忆着:“第四位驸马好像叫席安,似乎就是在益国公出事前后跟安阳成亲的?”
“没错,我就是席安,”席先生道,“恒丰十九年,她发现了我的身份,让我假死去做一件事。”
“什么事?”
“教导沈望。”
“沈望来京城以后,就跟着我祖父念书了,你后来在做什么?”
“不过是装神弄鬼罢了。”
“装神弄鬼是什么意思?”
席先生笑了:“说起来,这也是我生平一得意事,当时承平帝刚登基,殿下对承平帝不满,想对他小惩大诫一番,我就给她出了个主意。”
江宛面露茫然。
“安阳手里有一味神药,效用十分有趣,是她从南齐人手里得来的,可以让人听得见,却睁不开眼,张不开嘴,动不得肢体,给承平帝梦中用药,可悄无声息杀之,但是安阳却不愿意杀他。”
“那你做了什么?”
“我号称三清座下一散仙而已,与皇上曾有渊源,故而赠他丹药,可增寿元。”
江宛疑惑:“等等,你这说得也太容易了,你怎么在皇上梦中下的药,他身边没人伺候吗?”
“恒丰二十六年,宇清殿大火,是安阳主持重新修葺,她在那时,给宇清殿添了一条密道。”
“密道!”江宛大惊。
安阳大长公主还有这样的本事!
江宛不解:“那她直接弄死承平帝不是更快吗,为什么要你去送什么丹药,折腾得这么费劲?”
“因为这样更有趣吧。”席先生看着夜空,“她的心思,总是难懂的。”
“我觉得我快死了。”江宛严肃道。
“何出此言?”
“知道了这么多大秘密,感觉都不是我能知道的,而且你又是安阳大长公主的前夫……前驸马,忽然间把这样多的秘密告诉我,是不是一会儿也要给我下那个药,然后把我悄悄杀掉啊。”
席先生一时愕然,然后哈哈大笑。
“夫人多虑了。”
是啊,的确是多虑了,她早就不是靠闭目塞听就可以保命的时候了。
“那你到底想做什么?和回阗人一起炸北戎神山的人到底是不是你?”江宛听见席先生吸气的声音,又追问,“您老说的不少了,再添这一件也无所谓。”
席先生承认:“的确是我。”
“为什么?”
“救你啊。”
“单为救我,不为了将回阗人的本事让我看见,让我在其中牵线搭桥,叫回阗与大梁有个并肩作战的机会?”
席先生一直轻松惬意的表情却是一变:“你那天去见宁剡,莫非已经把这消息告诉他了?”
“我……”江宛被他责难的语气吓了一跳,“我是说了,不可以说吗?”
席先生重重叹息:“唉!”
他道:“你方才问我到底想做什么,我只是不想让人间生灵涂炭。”
江宛觉得气氛凝重,便笑道:“这理想真是够远大的,那我是不是该主动递把刀给你,让你杀了我?”
席先生摇头,听起来有些疲倦:“你真的以为自己对全局很重要吗?”
给我下药,从池州追杀我一直到京城,京城里也没停下对我动手,难道我竟然不重要吗?
怎么可能!
但是怎么不可能呢?余蘅很早就说过,也许覆天会对她的追杀只是用来吸引承平帝视线的,毕竟都是小打小闹,没有一回真的伤到她。
如果她是用来吸引视线的,那覆天会真正倚重的人是谁呢?
江宛转头想问,席先生却已经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