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巡街

江宛下楼,见倪脍蹲在路边,已然没有宁剡的踪迹:“真走了?”

“不晓得你跟他说了什么,跟屁股着了火一样,上马就走了。”倪脍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江宛沉默地站了一会儿。

“我没想到……”

没想到宁剡对此事这样热心。

她选定立场,要站在大梁这边,把这个消息送给宁剡天经地义,可她心里为什么阵阵发虚。

也许是因为她只是说了一句话,牧仁乃至于许多人的人生轨迹都要改变了。

倪脍:“宁小将军名声虽大,却没有什么实在功劳,他大抵是盼着开战的吧。”

“我的幂篱呢?”江宛问。

倪脍去马车上取了给她:“我看这地界也没人认得你,戴着这个累赘得很。”

江宛笑:“这可不一定,宁小将军不就认得我嘛。”

忽听得不远处传来似锣非锣的响声,像是有人敲着什么乐器。

倪脍看江宛好奇,解释道:“这是定州官衙的差役巡街,他们这里的习惯是要鸣刀示警,就是刀鞘相击。”

江宛:“可是这样一来,做坏事的人听见了,不就很快跑走了吗?”

“这就是告诉百姓是例行巡查,不必恐慌,毕竟此地是离北戎最近的一座城,百姓们看见兵马过去,总是免不得疑心开战,为了安抚民心,才会鸣刀。”

几句话的功夫,便见有人领头牵着马,穿着黑色甲胄,缓缓而来。

那人虽然铠械俱全,对两边的小贩却都含着一丝温和的笑,所以并不使人畏惧。

这个人的笑容好熟悉啊。

江宛倪脍二人异口同声:

“魏蔺!”

“魏小将军!”

魏蔺听见动静,遥遥投来一瞥。

江宛撩开幂篱的纱帘。

……

平津侯府中,明昌郡主刚刚送走来请安的孤女齐氏。

大丫鬟琴曹殷勤地将齐氏送到院门口,见人走了,却低低啐了一句:“死了全家的灾星,充什么小姐模样!”

琴曹回转,本想进屋,却听见屋里传来郡主与心腹妈妈低低的交谈声,便立在了门口。

屋内,明昌郡主将茶碗一撂:“我看她这是打量着真要开战,心思活泛起来了。”

季妈妈道:“她莫非是觉着咱们世子……”

明昌郡主脸色突变,双目射出利光来。

季妈妈立刻噤声。

魏蔺是明昌郡主的命根子,她自认为不是那等短视的老娘,只想把儿子拴在裤腰带上,连京城都不叫儿子出去,她是盼着儿子能建功立业的,可到底不免担忧。

近来听陛下的口风,似要让她的相平身先士卒,做冲锋在前的将军。

纵然因福玉公主的婚约,平津侯府不得陛下欢心了,却也不至于如此啊。

明昌郡主是日夜担忧,近来憔悴了不少,那上门投靠的孤女齐氏,这就生出了许多心思。

魏蔺还不曾上战场,这齐氏就急着不肯做个望门的寡妇,话里话外,恨不能立刻脱身离开。

明昌郡主就算没有病,也要被这丫头气出病来了。

“果然是无知村妇,眼皮子竟这样浅,真是看走眼了!”明昌郡主想按按太阳穴,却按到了抹额,于是嫌弃地一甩手。

“夫人当时用她,早看出她是个浅薄的,也是迫不得已。”

“是啊,谁想到我的相平这样好的人才,在姻缘上竟然这样波折,”明昌郡主想得心都要碎了。

季嬷嬷安慰道:“待少爷得胜归来,皇上必有封赏,到时候何愁没有好姑娘,少爷从前被那个远远嫁走的毒妇占着时,尚且有不少丫头前赴后继往上扑,更别提真成了大将军以后了。”

“但愿吧,”明昌郡主微微笑起来,这笑又化作了一声叹,“当年相平方才出生时,我带了他的八字去给了灭大师,求了三个月才得见大师一面,大师说他得建殊世之功勋,只是十全有一缺,便在姻缘上,可叹那时宁夫人刚拉着我说完她儿子命中孤寡,未料得就轮到了我自己的孩子。”

“夫人,这……也不能尽信啊。”

明昌郡主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坐起:“递牌子进宫,我要去见皇后娘娘。”

季妈妈为难道:“夫人,如今可不比从前了。”

“是我糊涂了……福玉一事,皇后待我早就不如从前了,”明昌郡主越想,越觉得帝后夫妻一定会给魏蔺穿小鞋,竟狠心道,“那我便去给太后请安。”

“夫人啊!”季妈妈大急,“纵然咱们跟公主府那头八百年不曾来往,那在太后眼里,照样是公主府的人,大长公主到底在您这儿占了个母亲的名分。”

“她也配做人母亲,简直滑天下之大稽!”明昌郡主躺回靠枕上,“不过你说得也对,若真要投到太后身边,总要先想法子叫太后知道我与大长公主早已势同水火。”

“此事还需要好好筹谋,你替我想想,可有什么法子搭上太后身边的秦嬷嬷还有花偈,总还得从他们那边下手才好。”明昌郡主慢慢靠回垫子上,眼中精光连闪。

慈尧宫中。

花偈正在看着宫女们晒茉莉花,太后平生最喜欢茉莉的香气,所以窗前床头总要悬茉莉香包,御花园里的茉莉花基本上都被慈尧宫包圆了。

一个小宫女从后殿跑来,急急道:“花偈姐姐,昨儿领的绢布少了两匹。”

花偈立在石阶上,眼神发直,恍若未闻。

那小宫女便提高调门喊了声:“花偈姐姐!”

花偈被吓得猛颤一下,瞬间出了一身的冷汗,细绫布制的小衫被汗水浸湿,贴在背上隐隐发冷。

花偈抬手便是一个巴掌,把那小宫女掀下台阶。

“没规矩的东西!谁教你瞎嚷嚷的,拔了毛的瘟鸡,显你长了嘴是不是!”

正在晾晒茉莉的宫女们立刻停了动作,低头垂手恭敬立着。

被抽了一嘴巴的小宫女也立刻跪好,痛得不住颤抖,却也不敢再发出丁点声音。

花偈阴沉着脸,转身就走。

她咬着唇,心道不是她沉不住气,而是昨夜去花园里寻丢了的耳环时,她竟听见太后与宇清殿的喜公公密谋,就在这两日,送嫁车队里已经安排了人动手——

将昭王除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