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海阔

七月初十,天边微暗。

太后问:“怎么,人还没到?”

按理说每月逢十昭王总是要进宫看太后的,今日却没来。

秦嬷嬷道:“想来酉时昭王殿下还不到,应该是不会来的了。”

太后问:“瞧你这模样,是担心他了?”

秦嬷嬷道:“听花偈说,殿下又被皇上训斥了。”

“他该!”太后拨弄着佛珠,“他又为那个郑国夫人上蹿下跳,都当我不知道,我什么不知道。”

秦嬷嬷没说话。

“现在想想,那个江氏也真是长得一副不安于室的狐媚相,倒跟原来宫里那个谈淑妃有点像。”

谈淑妃是恒丰二十年被赏的白绫,被腌臜的太监活活勒死,因当时太后坚持要去看谈淑妃怎么死的,所以秦嬷嬷也在场。

看见美人被勒得伸舌头瞪眼睛,成了一具丑陋的尸体,这一辈子都要做噩梦的。

太后伸了手:“既然他不来,便用膳吧。”

秦嬷嬷立刻上前扶了她,一晃四十载,她在慈尧宫早已是一人之下的人物,然则依旧这样勤谨恭敬,伺候太后的机会轻易不会让给年轻宫女。

这份尽心,太后是极为受用的。

宫里太后都要说到江宛,宫外就更别提了。

程琥几次找到魏蔺,问他江宛失踪了为什么没人管。

魏蔺被他缠得受不了,只能说了实话。

魏蔺明白江宛的失踪必然与承平帝或者覆天会有关。

这不是他们能管的事。

“一切都是圣意。”他斟酌再三,说了这六个字。

程琥也曾护送过江宛,知道路上那几次凶险万分的刺杀都是冲江宛去的,只是他不知道原因。

其中竟然还牵扯到陛下。

怪不得府尹没有派人去查案,怪不得。

“我明白了。”程琥看着魏蔺院子里的箱子,忽然问,“表叔,你要启程了。”

“陛下已准我去镇北军中历练,我自然也不该贪恋汴京繁华。”

可你这也不是贪恋,是巴不得赶紧逃啊。

“公主她……”

魏蔺截断他的话:“此事休要再提,于公主名声有损。”

程琥便蔫巴巴地离开了。

他想了想,去找了昭王。

余蘅正从郑国夫人府上离开,迎面便撞上了他。

程琥道:“我去你王府找你,没找见,就来这里看看。”

果然神机妙算,一算就知道昭王在此处。

余蘅冷着脸:“找我做甚?”

“你是不是在找她?”

这个“她”,他们都心知肚明。

余蘅深深看他一眼:“找个清净地方说吧。”

他们去了昭王府。

程琥:“我真想不明白我表姨一个女人,怎么就能牵扯进这些破事里头。”

余蘅正煮茶。

程琥叹气:“别的就算了,我就怕她回不来了。”

“回不来?”余蘅皱眉。

“流言猛于虎,现在汴京说什么的都有,但就没有一句好话,她就算回来了,在这个地方也是活不下去的。”

余蘅继续泡茶:“未必,你太看轻她了。”

程琥下意识挺直了背:“我怎么看轻她了?”

“她不会畏惧流言不回来的。”

“她还畏惧别的?”

“也许不是畏惧什么,只是自己不愿意回来。”

最后一次见她时,他头破血流。

江宛对他说:“皇城外,也有海阔天空。”

谁知道呢。

她也许会因为海阔天空,选择远离樊笼。

“不说这个了,”余蘅给他倒茶,“你表叔如今要走了,那京郊大营你也不乐意去了吧。”

“不是不乐意去,就是没什么意思,”程琥闷闷不乐,“本以为能和金吾卫那种混日子的地方不同,没想到他们也都捧着我,把我当个吃饱了撑的纨绔,说起来我就烦。”

余蘅觉得他小孩子心性:“你不乐意去京郊大营,可曾想过将来到底要走什么路?”

“我是要做大事的。”

余蘅表示洗耳恭听:“什么大事?”

程琥却没话说了,把腿往边上的椅子上一翘,光棍道:“大事来了你就知道了。”

余蘅不置可否。

“不过我这里倒真有件大事可做。”

程琥眼睛一亮:“什么大事?”

三日后的花雪楼中,程琥拽了拽自己身上的宝蓝盘蟒云锦袍子,将腿往桌上一架,嘟囔道:“要是世间全是这种大事,倒真是快活了。”

目之所及处都张灯结彩的,为了那南齐胖王爷的仙丹,这花雪楼也是下了血本了。

程琥喝了口果酒,舌尖漾起微甜的滋味。

余蘅让他来抢胖王爷的仙丹,他当然一百个乐意啊。

抢东西让他高兴,抢南齐人的东西,就更让他高兴了。

简直高兴得没法说。

等那胖子把仙丹拿出来,他就给这楼里点一把火,趁乱抢走仙丹。

简直是完美的计划。

不过胖王爷身边那个长得跟干尸一样的男人有点不寻常,似乎一直注意着他似的。

程琥觉得那干瘦的男人会是个麻烦,事实上,他的预感成真了。

妖娆的姑娘扭着小腰捧着木盒上台的时候,他做了个动手的手势,二楼的火一下就烧了起来。

程琥的人吱哇乱叫着乱窜,可惜他们这一番辛苦却给别人做了嫁衣,趁乱跳下楼去抢仙丹是一群乱七八糟的人。

混乱的情况下,有便宜不捡是傻子。

客人们的随从护卫一拥而上,全都奔着台上的那颗仙丹去了。

程琥气得目眦欲裂,他精心安排了这么久,怎么甘心让别人摘桃子。

“快去!都给我上!”他在嘈杂中扯着嗓子大喊。

四周打成一团,没人听他的。

程琥只好自己上了。

他跳下楼去,刚丢开一个拦在跟前的傻子,背后便被人拍了一掌。

掌风阴冷,落在后心,四周心脉如冰封一般,有一瞬,他觉得自己会被冻死在那里。

但至寒之感并没有停留多久,他运气周天,胸膛回暖,程琥捂着心口,蓦地吐了血。

这一口血吐出去,后心一阵剧痛,但痛过之后,阴寒的感觉更轻。

程琥擦干唇边血迹,回身望去,那个干尸还站在多荣王爷身边,似乎从没离开过,可程琥就是知道,落在他身上的这一掌定然是那个干尸拍的。

他绝对,不会放过这条干尸!

要像吃晒干的咸鱼一样,一寸寸将他嚼碎。

但是……

想想又觉得恶心,还是杀了他以后,让狗去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