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银航头皮猛然发麻,低头看向手中的契约书。
“……奖励车票一张,有效期为6个小时……”
“……请在车票过期前,登上这辆绝无仅有的单程列车……”
察觉到其中的关窍后,她一把攥皱了契约书的纸缘。
倘若真的“没有下一班车”的话,这契约书上的内容,无非是高维人给他们玩的一场文字游戏!
南极星明显察觉到了她情绪的变化,从椅子下钻了出来,化作人形,蹲踞在条椅边,探头去看契约书上的内容。
他对任何事情的感知更偏向直觉系,对眼前发生的一切只笼统地觉得不妙,却不好用语言来形容这种感觉。
他请教李银航:“怎么了吗?”
李银航难掩气愤:“——从一开始就在算计我们!”
见南极星依旧懵然不解,她拿起纸笔,气呼呼地在笔记本中央嚓嚓地划了两条平行的、长短一致的横线。
“上面是游戏世界的时间,是ab线。”李银航用笔尖在两条线段左右标上代码,“下面是车站时间,也是现实时间,是cd线。两个地方的时间流速是同步的。”
说着,她在上下齐平的b、d点上多描了几笔:“这个点,就是南老师结束游戏、来到车站的时间点。”
南极星点头。
这个他能理解。
根据元明清和李银航交换的简单情报,南舟的游戏时间是12小时。
他卡在了时限结束前,在副本内实现了“自愿的死亡”,第一个返回车站。
接下来就是元明清。
李银航从d点再延伸,将下面的cd线画得长出了一截,又在多出的线段上标了个两点。
她指着距离南舟相对较近的一个点,说:“这是元明清回来的点。他的游戏时间是将近13个小时。”
南极星明白了,指着下一个点:“那这里就是我们。”
李银航颔首:“是,将近14个小时。”
“这和我们在副本内的通关时间是一致的,更加可以反证游戏世界和车站世界的时间流速是一致的。”
南极星恍然大悟:“……啊。”
李银航:“刚才那个怪人说,没有下一班车,那不管我们手里的车票有效时间还剩几个小时,我们可以搭乘的列车只有这一辆。发车时间,只能从南老师拿到车票的时间为基准开始计算。”
“……所以,你还记得,南老师的游戏时间,是多久吗?”
南极星恍然大悟,紧接而来的,就是满心的冰冷。
截止目前,只有南舟的游戏是12小时。
……而李银航和元明清的游戏时间,都是整整24小时。
南极星不禁想,如果他们再在牧场里多吵上几个小时呢?
如果李银航自杀式进攻的选择,再做得晚了几个小时呢?
……再或者,如果南舟的通关时间再早上几个小时?
他们还能赶上这班驶离悲剧的列车吗?
还是会因为“晚点”,终其一生,被困在这个没有出口、浓雾弥漫的车站?
李银航垂首,满怀忧虑地望向纸上简略的示意图。
她在cd线还没有延伸到的空白处,虚空落上了一点。
确定高维人就是故意打时间差和信息差后,她不得不担心起来。
现在距离发车,还有整整4个小时。
可江舫和陈夙峰还没有回来。
他们能赶得回来吗?
南极星也和她想到了一样的事情,捉住了李银航的衣角,皱着眉表达自己的不安。
李银航反手摸了摸他美丽的金发,抬眼看向南舟。
南舟对她点了点头,对她的判断表示了肯定。
李银航:“南老师,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
“需要再回来一个人。”南舟并没有继续分析下去,“现在的情报不足。”
一旁的元明清闻言,轻笑了一声。
……南舟,你是这样的人吗?
三个人都已经回来了,样本和情报还不足吗?
你只是不舍得扔下某个人吧?
他很清楚,自己和“立方舟”只是暂时的合作关系,
与还没有回来的人相比,他已经踏入了成功的门槛。
如果有其他人因为在副本里浪费时间没能赶上车,那是他们的个人能力问题,他并不在乎。
如果南舟想要留下来,陪伴某些没能赶上车的废物,他也不在乎。
此时此刻的元明清,更在意另一件事。
他看向南舟:“列车上到底有什么?”
意外的是,向来非常懂得共享情报的南舟却摇了摇头。
元明清蹙眉:“……什么意思?”
南舟的回答语焉不详:“……我要再想想。”
元明清挑起了一边眉毛,在质疑声即将出口时,他及时看向了别处,没有把自己的想法问出口。
——你不会是因为江舫还没回来,有意在我面前隐藏什么情报,想叫我投鼠忌器吧?
但他知道这话不适合现在问出口。
南极星是南舟的宠物。
李银航则全盘信任南舟所说的一切。
他就算质疑,面对着紧密团结的两个半人,他的质疑也不会被采纳,反而会让他落入尴尬的孤立境地。
因此,元明清无比希望,下一个从副本中回来的人是陈夙峰。
至少,这是一个有着个人的欲·望和想法、不会被“立方舟”所谓的友谊和感情所左右的人。
因为无人说话,车站内的气氛陷入了微妙的窒闭。
“我去弄点吃的吧。”李银航试图打破僵硬的气氛,“肚子填饱,人的心情会好。”
南舟乖乖掏出一个苹果,咔嚓一声咬了下去。
眼看他用实际行动表明“我不需要”后,李银航便站起身来,往列车方向走去。
南极星自然跟上。
当李银航走出两步开外后,南舟突然对她说:“借我三张纸吧。”
李银航将笔插·在封皮上,把整个本子都递给了他。
南舟却说:“不要。我只要三张纸。”
李银航依言照做,摊开笔记本,齐齐贴边撕下三张纸来,交给南舟。
在二人的手握住撕下来的纸张两端的同时,南舟对她提出了一个有点奇怪的要求:“从1号车厢上去。”
……元明清没忍住,又挑了一次眉。
李银航愣了愣,旋即果断点头:“嗯,好。”
跟着李银航进入车厢的南极星,在探头确认开启的驾驶室内无人后,好奇提问:“为什么非要是1号车厢?”
李银航爽朗道:“谁知道呢。上来看看再说。”
言罢,她用审视的目光将1号车厢打量了个遍。
因为没有开窗通风,车内的空气窒闷得很,从桌子、椅垫上的陈垢而言,也谈不上什么干净清洁,只能算是无一杂物。
她把1号车厢翻了个遍,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也没找到。
南极星不愿让李银航落单,站在1号与2号车厢的连接处,向远方眺望,轻轻抽动着鼻子。
李银航想倚仗他出色的嗅觉:“怎么样,闻到什么了吗?”
南极星摇头:“没有。”
他问李银航:“这辆车,真的有问题吗?”
李银航:“我不知道。不过我们可以先试一试。”
说着,李银航从仓库内拿出了一碗未开封的方便粉丝。
这是她在进入副本前在商店里用积分购买的方便食物。
这些廉价的食水她囤了许多,就是怕碰到一个长期的野外生存副本,他们会挨饿挨渴。
她撕开包装,把调料一一放好,拉开1号车厢任一处的桌板,把纸碗随手搁放在了上面。
她又拿出了两瓶水。
水自然是冷的,无法泡开粉丝。
李银航四下里环视一圈,走到了铁皮热水器前,将手指往上一附,试了一下温度后,便把两瓶刚刚从仓库里取出的矿泉水贴着铁皮摆放,用热水器的温度给水加温。
南极星有点困惑:“这里,不是有热水?”
“这里的东西我可不敢用。”李银航说,“带瓶子加热是埋汰了一点,不过至少安全,顾不了这么多了。”
再说,她的主旨也不是吃。
她想在车厢里留下尽可能多的痕迹,来确证如果自己离开这个车厢再回来,车内的环境会不会发生什么变化。
……南舟那微妙的态度,让人不得不担心这一点。
她把纸碗和矿泉水留在了1号车厢,小心翼翼地向前探险。
当她推开6号车厢虚掩的门,向内张望一番后,肩部紧张的肌肉不免一松。
……什么都没有嘛。
在她微微松了一口气时,她身后传来一声含笑的询问:“……怎么样?”
李银航吓了一跳,倏然回头。
元明清抱着胳膊,和她相隔了一整个车厢,靠在4、5号车厢的门边,言笑晏晏地歪头打量她。
南极星早就察觉了元明清的动向,但因为他只是不远不近地跟着,而李银航又专心探索,他怕吓着她,就一直戒备地关注着他,没有出声。
李银航拍拍胸口,迅速平息下来了那股恐慌。
元明清举起双手,好证明自己没有恶意:“我想,说不定不同的人上来,能看到不一样的世界。”
他看向李银航的目光带着一点点幽深的意味,试图从她一瞬的微表情中看出她是否有撒谎:“……怎么样?李小姐和我看到的世界是一样的吗?”
不过他显然是多虑了。
李银航本来就不怎么会撒谎。
更何况,她看到的车厢本就是一派祥和的。
李银航跟元明清并不怎么熟,只对他笑了笑,折回了1号车厢,确认桌子上的粉丝没有变化,水也还靠着热水器加温,瓶身都有些烧得软了,便径直下了车。
元明清紧跟着李银航下了列车。
他还是担心南舟和李银航同气连枝,瞒着他交流情报。
他们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他不肯冒一点点被隐瞒的风险。
谁想,在听到李银航说车厢内一切正常后,南舟只是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便不再有下文了。
元明清本盼着李银航追根究底,谁想她半点好奇心也没有,老老实实地闭了嘴,让他也无从问起了。
……他们开始了漫长的、为期4小时的等待。
等待的感觉最是熬人,尤其是在浓雾漫漫间,仿佛时间的流动也被阻塞。
最糟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雾气愈发浓了。
过于粘稠的雾气涌入肺部,刺激得肺部一下下抽缩,有种透明潮湿的菌丝在胸口盘结、生长的错觉。
李银航受不了这样的环境,早早去了列车里。
列车虽然窗户密闭、空气不流通,但至少不会有这种呼吸不畅、每一口呼吸都像是浸在水里的感觉。
元明清的身体也是人类构造,他在南舟身边坚持了一会儿,尝试和南舟交换情报,却被南舟的一句“我还在想”和长期的沉默、以及外面恶劣的空气逼回了车厢。
元明清和李银航坐在了3号车厢。
李银航闲来无事,倒了瓜子在小桌子上,和南极星分而食之。
瓜子是南极星最爱的食物之一。
看着南极星用他那张漂亮又严肃的脸一下下认真地磕瓜子,李银航紧张的心情着实放松了不少。
相比之下,元明清却依然紧绷,不肯松弛片刻。
他贴着半开的3号车厢门,斜斜打量着坐在窗外、只剩下半个虚影的南舟。
即使目力超群,他也无法判断此时的南舟在干什么了。
他轻声问身后的李银航:“你说,他在想什么?”
李银航:“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等舫哥他们回来。”
说着,她一转脸,却看到了一堆干净的瓜子肉,小麻雀舌头似的攒在一起,摆放在了自己面前。
……南极星磕瓜子,的确是又快又好。
她愣了一下,笑微微地摸了一下南极星的额头,把他摸得不好意思了,迅速低下头,继续冷着一张脸嗑瓜子。
元明清:“……”算他多余。
南舟身处浓雾之间,把李银航给他的纸张垫在膝盖上,快速描画。
他看不清纸张上的内容,他几乎是凭感觉在纸上勾勒着自己心中的图景。
期间,那一张脸仿佛是木头雕刻的乘务员又来问过了他一次,是不是要登车。
这就意味着,3个小时过去了。
南舟问他,一会儿谁来开车。
他的答案也很简单:“是我。”
接下来,他果然提高了来提醒登车的频率,每半个小时来一趟。
距离发车,还剩下……2个半小时。
更准确一点,是2个小时零15分钟。
在这期间,南舟一直在纸上不间断地描摹着什么。
忽然间,他笔锋一顿。
从雾气深处,传来了轻轻的、人类的喘息声。
“哈……哈——”
南舟发力攥住了笔身。
……是陈夙峰的声音。
……不是舫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