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的时间,顾悯的下属在京城及附近的城镇到处搜寻奇人异士,最终搜罗到了一个据说真的会招魂的喇嘛带到顾悯面前,顾悯从前根本不信这些怪力乱神之说,可是现在只要能唤回沈映的魂魄,不管用上什么方法,他都愿意尝试。
沈映这几天都被顾悯“软禁”在永乐宫里,顾悯倒是每天都会带御医过来给他请脉,但见他还是记不起以前的事,等御医请完脉后便毫不留恋地离开,不多做逗留,对待沈映的态度就仿佛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人一样。
沈映也不闹着要出去,安心待在永乐宫里该吃吃该睡睡,就想看看顾悯接下来到底会怎么做,也幸好每日都有沈怀容来看望他,他才不至于太过无聊。
这日,顾悯带着喇嘛进宫打算为沈映“招魂”,他先让喇嘛去宝华殿准备做法的仪式,然后独自去永乐宫见沈映。
沈映正仰躺在东暖阁的贵妃榻上,边看话本边吃葡萄,甚是悠闲,冷不防瞥见顾悯开门进来,他把手里的葡萄放入口中,放下话本坐起来,脸颊鼓鼓地像只仓鼠,乌黑的眼珠儿围着顾悯转了转,“今儿个怎么就你一个人来?给朕请平安脉的御医呢?”
顾悯淡淡扫了沈映一眼:“你倒是悠哉。”
沈映哂笑道:“不然还能怎么呢?你把朕软禁在这儿,又不许朕出永乐宫,难道要朕学那些妇人一哭二闹三上吊?”
顾悯看着沈映,眸光忽地微妙地闪了闪,这么多年的朝夕相处,他们早就对彼此习惯做的一些小动作和微表情熟悉非常,方才沈映那般漫不经心勾唇的模样,和顾悯记忆中的沈映完全重叠,连嘴角弯起的弧度和习惯挑眉的小动作都如出一辙,令顾悯心中不禁又起了疑窦。
沈映见顾悯用怀疑的目光打量自己,暗道不妙,忙拉下嘴角咳嗽了声,绷住表情朝顾悯走过去,“不过这几日功夫下来,朕也总算弄清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怪不得朕之前觉得自己好像睡了很长的一觉,醒过来发现竟然都已经过去了十年,原来在这十年里,是有另外一个魂魄鸠占鹊巢占了朕的龙体。”
顾悯眸光如炬地观察着沈映的表情,“你知道现在他的魂魄在哪儿?”
沈映摇摇头,口吻无辜地道:“朕不知道,不过既然朕已经醒过来了,那他大概是回不来了,至少朕并不能感觉得到他的存在。”
顾悯神色冷峻,缄口不言。
“朕知道,你和他有感情,可是假的真不了,朕才是真正的真龙天子,那个人不过是个假货,如今一切回归正轨,朕劝你还是别再白费心思想要让那个人回来了。”沈映缓缓走近顾悯身前,抬起下颌,眯着一双狭长凤眸似笑非笑地对顾悯道,“他能给你的,朕也一样都能给你,何苦又要舍近求远?”
顾悯垂眸,冰冷的视线从沈映脸上扫过,冷漠地道:“就算是同一个躯壳,你也终究不是他,也根本不配和他相提并论。”
沈映扯扯唇无所谓地一笑,并不生气,脸又往顾悯面前走近了些,几乎都能感觉到男人呼出的气息的温度,他慢慢抬起手想要触碰顾悯的脸,嗓音低沉而缓慢,似能蛊惑人心,“你仔细看看朕,朕不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何曾变过?你难道不喜欢朕这张脸了吗?君恕?”
顾悯眸光阴晴不定,在沈映的手快要碰到他的脸时,一把扼住沈映的手腕把人拉开,声音冷酷,一字一顿地道:“不准你叫这个名字。”
“那你想朕怎么叫你?”沈映故作轻佻地一笑,“反正他也回不来了,你不如告诉朕,他平时都是怎么叫你,怎么与你相处的,朕一样样照着学就是了。朕挺喜欢你的,只要你能接受,朕也不介意做那个人的替身和你好好过日子,怎么样,要不要试试?”
“你不介意,可我介意。”男人黑眸中透着蔑然,一点点用力攥紧沈映的手腕,凉凉地讥讽道,“就算顶着同一张脸,共用同一个身体,你也永远无法成为他,取代他,因为我爱的,是那个魂魄,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我也只爱他一个!”
沈映终于从顾悯口中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不由心头微颤,从心底涌出丝丝感动,嘴角因为心满意足微微翘起,正打算跟顾悯坦白实情,可还没来得及张嘴,忽然感觉眼前一黑,毫无防备地被顾悯一记手刀劈中了后颈!
沈映只觉颈部一阵剧痛传来,随后便两眼一翻,身体软绵绵地倒了下去,昏过去之前唯一的念头便是,靠,就算再不喜欢原来的昏君,但这个身体好歹也是他的,有必要下这么狠的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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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映不知道自己昏过去多久,等意识恢复悠悠醒来,再睁开眼便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头顶四周的床幔上还挂着许多奇怪的经幡和符纸。
沈映一下子便想起之前沈怀容偷偷地跟他透露过风声,顾悯这几日派人四处搜寻会法术的奇人异士,要为他“招魂”,所以顾悯刚才把他打晕,应该就是要让法师给他“招魂”,而床上挂的这些经幡和符纸,自然就是“招魂”所用的了。
沈映慢慢转过头,便看到顾悯一脸关切地坐在床边看着自己,他身后还站着同样一脸紧张的沈怀容。
看这个情形,法师应该是在他晕倒的这段时间里已经做完法了,沈映眨了眨眼,心中登时有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这是怎么了?你们都看着朕干嘛?”沈映装出一副刚睡醒,还不清楚什么情况的一头雾水状,慢慢从床上坐起来,环顾了一下周围,“朕这是在哪儿?”
顾悯敛着呼吸审视着沈映,嗓音喑哑地问:“你知道我是谁?”
“你怎么忽然这么问?”沈映失声笑道,“是朕没睡醒还是你没睡醒?你连你自己是谁都忘了?”
顾悯执着地又问了一遍,“你说,我是谁?”
沈映装作莫名其妙,道:“你是大应摄政王,徐景承啊。”
顾悯一把拉过身后的沈怀容,将沈怀容推到沈映面前,又问:“那他又是谁?”
“他是怀容啊,大应的太子,朕亲自立的。”沈映皱眉打量顾悯,“你到底是怎么了?怎么突然问朕这种奇怪的问题?朕难道还能不认得你们两个?”
顾悯黑眸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再问:“那你可还记得我父亲是谁?”
能答得出前面两个问题不足为奇,但知道顾悯生父是谁的人却是少之又少,如果这具龙体里的魂魄是昏君的,那他绝不可能知道答案。
沈映瞟了眼旁边的沈怀容,不知为何,这孩子一直在朝他挤眉弄眼的,也不知道他究竟想表达什么个意思,沈映迟疑了一会儿,看着顾悯说:“你父亲的灵位,是朕亲自命人挪入太庙的,你觉得朕会不记得吗?”
顾悯听到回答,眉间顿时一松,紧紧抓住沈映的手臂,“所以你都想起来了?你回来了?”
沈映故作奇怪地问:“什么回来了?好端端的,你又抽什么风?到底怎么回事?”
顾悯直接将沈映拉入自己的怀中,紧紧抱住他,在沈映背后喃喃道:“我现在才相信,你之前跟我说的‘借尸还魂’的事是真的,那个人的魂魄真的出现了,我差点以为就要永远失去你,幸好、幸好终于把你找回来了……”
沈映眉头动了动,顺着顾悯的话道:“你是说,原来的那个人的魂魄出现了?”顿了下,佯装惊讶的语气道,“怪不得呢!我就觉得自己好像睡了很长一觉,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一直走一直走,直到听到好像有个人在不停地喊我的名字,我便顺着那个声音来源的方向走过去,然后我就醒了!”
顾悯突然松开沈映,嘴角噙着笑问:“那你还记不记得自己听到的是谁的声音?”
沈映看了眼从床顶上垂下来的经幡,试探地道:“不是你找来招魂的法师吗?”
顾悯挑了挑眉,依旧微笑着看着他,“皇上确定?”
沈映有些奇怪顾悯为什么会这么问,眼角余光冷不丁瞥见沈怀容正趁他舅舅不注意,拼命地在朝他摇手,正觉奇怪呢,只听顾悯突然冷冷地道:“太子殿下的手爪子是不是不想要了?”
沈怀容闻声身体一震,连忙把手放下,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再不敢乱动一下。
沈映看着顾悯倏然冷下来的脸,莫名心里有些发虚,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带着小心地问:“你干嘛啊?”
顾悯扭了扭手腕,面无表情地道:“皇上说在梦里听到了法师喊你的名字,所以才醒了是吗?”
沈映舔了舔嘴唇,垂眸避开顾悯的视线,“是、是啊。”
顾悯伸手过去捏住沈映的下巴抬起来,直视沈映的眼睛,薄唇扯出一个讥讽的弧度,幽幽地道:“我的确是找了招魂的喇嘛进宫,”故意停顿了下,接着皮笑肉不笑地道,“不过喇嘛还没来得及做法,皇上就已经自己醒了,没想到世间竟然还有这么神奇的事发生。皇上,你说到底是喇嘛的道行太高,还是有别的解释呢?”
沈映现在总算明白刚才沈怀容给他使的眼色是什么意思了,可惜为时已晚,只能硬着头皮干笑,“哈、哈……原来喇嘛还没做法啊?那看来是朕福大命大……”
顾悯松开沈映的下巴,突然拂袖起身,阴沉着脸色,居高临下地盯着沈映,咬牙怒道:“沈照熹!你到底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沈映忍不住缩了下脖子,抬起手用袖子挡住自己的脸,袖子后面的表情如丧考妣,完蛋,这下三天三夜怕是都哄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