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晋江首发

男人身形高大,穿着单薄的衬衫,肩膀却很宽阔,他笔直的身形在地上落下影子,能把小朋友整个遮进去,半截露出来的小臂看起来也很结实。

最重要的是……他模样冷峻,有种久居高位的威严。

比老师还可怕!

小男孩有点怕,声音小了:“她说自己盖的是宫殿,还说自己住过宫殿……”

这话一出,陈清平都气笑了:“所以你踩坏了啾啾辛辛苦苦堆好的宫殿,还想推她?”

男人眸光渐冷。

小男孩在他和周围人的注视下涨红了脖子,丁老太看不了孙子吃亏,继续蛮不讲理的指责,但声音明显小了很多。

连秋芸捡起皮球,撇下争吵声,抱着宝宝走开。

轻轻软软的一小团没什么重量,捂进怀里也不哭闹,抿着小嘴忽闪着大眼睛,懵懵的,好像还没完全明白自己的处境。

怎么这么乖!

连秋芸被萌到五官扭曲。

她垂眸看着宝宝浓密睫毛包裹下的乌黑大眼睛,心里一动,脱口而出:“爸爸妈妈来晚了,宝宝别怕……”

花啾抱紧妈妈给自己的小皮球,抬头迅速打量她一眼,又垂下,声音小小的:“宝宝不怕,不怕。”

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她。

简直让人哭笑不得。

连秋芸想起刚才过来时,看到宝宝被人揪着还不哭不闹的模样,又是心疼,又是软得一塌糊涂。

怎么会有这么乖的孩子?!

这边母女俩相互熟悉着,那边事情也解决了。

纪寒年没有跟丁老太多说,见她扯着不放,还想追着小姑娘道歉赔偿,就直接递出律师的名片,让她跟律师交涉,或者现在去报警。

刚才说明白之后,丁老太也知道孙子不占理,只是不想嘴上吃亏,想帮孙子找场子罢了,但她见对方不怕闹大,还搬出了律师和警察,就吓得一哆嗦,赶紧扯着孙子慌不择路跑了。

小朋友觉得天大的事情,在大人眼中都是小小的。

解决完这件不算麻烦的小事后,两个男人站在不远处交谈,时不时看一眼宝宝。陈清平这个临时奶爸事无巨细,把花啾的爱好和小习惯讲给纪寒年。

完了又提起别的。

“……你知道,啾啾跟普通小孩不太一样。”

“除了身份问题,这几天还有很多媒体联系我——她受到的关注太多,远远超出了正常宝宝应该承受的,比较棘手。”

纪寒年让他放心。

纪氏这么大的家业不是吃干饭的,至少拦住外面那些无良媒体不成问题。

回去的路上,连秋芸坐在后排,花啾坐在她怀里。

连秋芸动作轻柔,怕一不小心把脆弱的小家伙弄疼。

这让花啾想起很久之前给她擦灰尘的爷爷,小心又爱护,眼里的喜欢藏都藏不住。

她因为不安而揪紧妈妈衣摆的小手不知不觉松弛下来。

车里安安静静,眼皮也渐渐变得沉重。

被妈妈轻轻地拍着哄着,花啾进入梦乡。

宝宝打了个哈欠,浓密如鸦羽的睫毛颤颤,眼珠时不时动一下,连秋芸就知道她睡不安稳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不安。

小宝宝的梦境是什么样呢?

连秋芸被怀里甜软稚嫩的面庞感染,轻轻笑着哼起摇篮曲。

夫妻俩从刚才到现在没有交流过一句。纪寒年的视线从后视镜掠过,看见后排的温馨场面,冷然的五官线条陡然柔和下来。

而花啾也确实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爸爸妈妈,还有一个少年。

少年跟爸爸吵了一架,从别墅里逃离。

他浑身写满青春期的躁动和冷戾,漫无目的行走在深夜里,吹着夜风一路到了湖边。

却不想赶上有人跳湖。

深夜四周无人,少年低骂一声,随即跟着跳进湖里,捞出一个小女孩。

女孩脸色惨白,湿漉漉的眼睛睁开,瞳孔如琉璃般美丽而脆弱,堵住了少年所有准备宣泄而出的脏话。

花啾的眼珠一颤一颤,仿佛跟着进入一个隧道,黑色和彩色混沌不明,画面来回穿梭,时不时出现少年和女孩的脸庞。

后来又有了其他人,面部却模糊不清。

记不住。

花啾记不住这些人长什么样。

记不住发生了什么。

她烦恼地蹙了蹙小眉心,咕哝一声,小嘴咂巴着,在妈妈怀里翻了个身。

“怎么睡这么久……”

连秋芸觉得好笑,抱着宝宝下车,走进梦境里的同款别墅。

而这一切花啾毫无所觉,她的梦境还在继续。

不知道过了多久,梦里只剩下少年的面容。

他凶狠的眸光如同斗兽,戾气比以往更盛,却没了往昔的躁动张扬,沉寂的像一潭死水。他的双腿血淋淋的,黑眸里写满不甘,奋力挣扎,却只能像一只爬不起来的丧家之犬。

空气寂静的可怕。

最终他被黯淡无光的黑色渐渐吞噬。

一切都消失了,梦境终于变得一片黑暗。

花啾看不懂。

她伸出小手抓了抓,茫然地抓了一把空气。

紧接着眼皮子一跳,睡意被黑暗里出现的白光彻底驱散。

花啾睡在沙发上,睁开眼,客厅空旷安静,头顶是一盏华丽的水晶吊灯。

她坐起来,下意识裹紧身上的小被子。

不安地四处看看,花啾一顿,视线被桌上一张全家福吸引。

然后露出震惊的表情——

那个看起来惨兮兮的哥哥!他跟爸爸妈妈站在一起!

花啾:“!!!”

爸爸不知道去哪里了,连秋芸面色不快地灌了一口冰水,看见宝宝醒了,冷静下来,过来抱起她。

花啾还愣愣地盯着全家福。

全家福上有夫妻俩,有一高两矮三个男孩子,两个稍矮的长得一模一样,表情气质却截然相反。

连秋芸便给她指,先是高的,开口时不自觉带了气:“这个是大哥,被爸爸气走了,现在暂时见不着。”

“为什么呢?”花啾的注意力暂时被吸引,望向那个清爽帅气嘴角勾笑的大哥哥。

“因为爸爸是个傻——”

对上小女儿干净懵懂的眼睛,连秋芸及时收口:“因为他有病。”

小奶团疑惑的眼神仿佛在说爸爸不像有病呀。

连秋芸就被逗笑了,气也散了点。

继续给她介绍:

“二哥脑子好使,在夏城大学少年班读书,也不常回家。”

“三哥……”

花啾的目光落回那张脸上。

二哥三哥长得一样,但她一眼就分辨出梦里的是三哥,帅气桀骜不服管教的一张脸,只是照片上多了婴儿肥,没梦里那么阴沉。

那个梦,花啾记不清了,但她还记得他从别墅里出去,生气,救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最后惨兮兮的。

“……”

指到老三,连秋芸不吭声了。

……她总不能跟小女儿介绍说这是你三哥,刚惹了事学校让请家长,你爹难得主动请缨去捞人了,待会儿就能见到。

连秋芸琢磨着还是留个好印象,换了个说法:“……三哥可爱,帅气,朋友多,脑瓜子聪明……就是不用到正处。”没忍住还是补了刀。

介绍完叹了口气:“这是三年前拍的了。”

那时候老三还是个小学鸡,一转眼初中了,老大也出国三年,中间没跟家里联系过。

想起这茬连秋芸又气得很。

如果不是为了领养啾啾,她今天根本不会跟丈夫同时出现在家里。

近来他的态度逐渐放软,领养小女儿未必没有让她开心的意思,她明白,但大儿子那件事如鲠在喉,她没法原谅。

他或许对她有愧疚,但永远不会觉得自己错了。

教条,冰冷,顽固不化,他就是这样的人——尤其是对自己的孩子,被他寄予重望的老大。

以至于毁掉老大的事业和名声,冷眼看着他出国,也不愿意做出半分让步。

思及大儿子,连秋芸气得咬牙。

她抱起宝宝噔噔噔跑上二楼,进了工作室,把宝宝放在旁边的马扎上。

为了避免花瓶遭殃,她需要解压,而对她来说,没什么比踩缝纫机更能舒缓情绪了。

花啾坐在小马扎上,脑袋还没妈妈的椅子高。

连秋芸捡出早就准备好的布料,低头跟她道:“妈妈给啾啾做小裙子。”

做裙子?

花啾好奇地站起身,打量这台奇怪的机器,她的脑袋刚好能冒出一截,两只小爪子在桌檐扒着,大眼睛水亮。

“妈妈好厉害。”花啾踮着小脚,自言自语。

连秋芸瞬间被小奶团不加掩饰的崇拜取悦了,心花怒放。

她信手拈来,当即就表演了一番操作,十几分钟做出一套纯棉家居服,给小女儿换上。

花啾喜欢极了,大眼睛弯成月牙,美滋滋地说谢谢妈妈。

连秋芸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还是咱们啾啾有眼光。”

臭小子们被惯坏了,她好歹是知名设计师,亲手做的衣服,可从来没在他们脸上看到过这样的喜悦,更没得到过一句感谢。

怪不得都说女儿是小棉袄。

连秋芸心情逐渐好转,忘掉烦心事,裁剪起手工繁复的公主裙。

花啾乖乖坐在马扎上看妈妈做衣服。

看了一会儿,终于觉得无聊了,起身跑到窗边,看楼下大片大片的花丛。

好漂亮的花花。

还有一只没回家的小蝴蝶。

正看着,别墅外面响起声音,好像是有人回来了。

-

父子俩沉默了一路。

车厢里光线昏暗,纪天铭不耐地压着眉眼,等车子终于停下,立刻推开车门下车。

正准备回去,他仰头,看见母亲工作室的窗帘开着,落地窗前,一个小的要命的奶团子蹲在那里,剪影在昏黄日光下打出柔和的光线。

盯着他看。

站起来,把白嫩嫩的脸颊贴在玻璃窗上,认真地盯着他看。

——如果没有突然站起来,纪天铭还真以为就是个球。

现在他知道了。这就是父母难得聚在一起,专程表现出感情很好的样子,领养回来的那个小女孩。

他的心突然沉下去,一点一点,眼角眉梢都带着厌恶。

父亲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妹妹是个好孩子,你们好好相处,今晚有家宴,别让妈妈不高兴。”

他平时忙于工作,脚不沾地的各个城市国家开会,又生性冷淡,难得叮嘱孩子这么多。

纪天铭却怒火丛生:“别让妈妈不高兴?让我妈不高兴的不是你吗?谁把大哥赶出国的,谁毁了大哥的?谁让这个家变成现在这样的?”

“我是不是得感恩戴德——”

“纪天铭。”纪寒年声音微沉,隐含不悦。

“……”

纪天铭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下一瞬愤怒地冲回卧室,哐当一声关上门,把自己隔绝在小世界里。

纪寒年蹙了下眉,松开衬衫袖扣,抬眸,对上妻子愤怒又无语至极的眼神。

“……”

“我就不该让你去学校接孩子!”

她下了楼压低声音,不想让两个孩子听见,质问丈夫:“小铭为了什么挨的处分?”

纪寒年:“……”

连秋芸便知道了。

随即连珠炮般发问:“是不是人家看见你那张脸就没再计较,还反过来撤销处分?然后你没交涉就直接把孩子领回来了?”

没等丈夫开口,她生气扬声:“对!这样节省时间,你的时间多值钱啊?!我说过了,又不是在公司,孩子的事不能这么冷处理!一次,两次,三次,次次都这样!”

“家宴你自己吃吧!”

“……”

家宴撤了,别墅里安静得不像话。

连秋芸皱眉踩着缝纫机,过了一会儿,抬眼看见快八点了,让王婶煮了粥喂给啾啾。

照以前的习惯,她本该找儿子私下交流,问清事情来龙去脉,再决定惩罚或者是安慰。

但她累了,她今天不想管这些事。

儿子不愿意主动找她交流那就不谈。

丈夫更看重公司那就别管孩子,谁都别管了。

小奶团一直坐在旁边的马扎上,乖的要命,她穿着妈妈做的纯棉小T恤和蓝色小短裤,软乎乎的胳膊和小短腿儿藕节般白嫩,发着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连秋芸以为她瞌睡了,把她抱到卧室去,洗漱完放到床上:“宝宝睡吧,晚安。”

“麻麻晚安。”

连秋芸心满意足地亲了她一口。

等到门合上,灯关上,卧室里一片黑暗,花啾才慢慢回过神,严肃地蹙起小眉心——

梦里,哥哥就是那样跟爸爸吵了一架,然后跑出了别墅。

变得好惨好惨!

想到这里,花啾小嘴一抿,撅着屁股爬下床,踩上小拖鞋,迈着小短腿溜到门边。

要出去时,看见桌子上的小盆栽,她使劲踮起脚,捞过来抱在怀里。

……

纪天铭正瘫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

外面忽然传来笃笃的敲门声,很轻,很细小,但房间太安静,一下子就听到了。

纪天铭以为是妈妈,黑眼珠机械地转了两下,去开门。

结果面前空荡荡的,一低头,才跟一双乌黑圆溜的大眼睛对上。

花啾仰着脑袋,跟他大眼瞪小眼。

“……”

纪天铭脸色冷淡。

见他不理自己,花啾肉乎乎的小手举起盆栽,奶里奶气地说:“哥哥,苗苗,给你。”

什么玩意儿,贿赂他?

纪天铭表情微妙,一手捞过盆栽,一手……摁住她准备往里钻的脑袋。

他屈腿蹲下,眯着眼睛跟小奶团对视几秒,才毫不留情地开口:“这盆栽是我家的东西,不是你的,用不着你拿来讨好人。我爸妈想要女儿是他们的事,跟我没关系,我也不想要妹妹,不准叫我哥哥。”

花啾听一句丢一句,听完看着他,眨眨眼睛:“小铭。”

纪天铭不敢置信:“……你叫我什么?”

“小铭!”妈妈就是这么叫的。

“不准这么叫!”

花啾不吭声了,觑他一眼,小心改口:“……哥哥?”

“……”

纪天铭快被气死了!

他眉眼沉下去,压低声音:“出去。”

“好吧。”

花啾嘴上答应着,却像还有什么话要说,慢慢吞吞。

“出去!”纪天铭受不了了,开始动手。

花啾被他摁着脑袋往后退,赶紧提醒:“哥哥你不要出门哦。”

“关你屁事!”少年声音暴躁,一把关上了门。

门缝里挤进来努力又细小的声音:“哥哥,你不要跟爸爸生气,妈妈说爸爸有病。”

纪天铭:“???”

“哥哥晚安。”

花啾把耳朵贴在门缝上,期待地等着哥哥跟她说晚安。

可是没有。

过了半天,纪天铭才听见楼道上渐远的小脚步声。

他皱皱眉,视线扫过桌上的小盆栽。

-

花啾躺在柔软的大床上,一闭上眼睛,就想起哥哥梦里的样子。

血淋淋的双腿,恐怖的眼神……

好可怕!

花啾睡不着,半夜听见隔壁的动静,起来溜到门边,从门缝里瞄出去,看见哥哥下楼出了门。

别墅里安安静静的,大家都睡着了。

犹豫了一秒……

花啾踩着小拖鞋跟出去。

夜风清爽。

纪天铭的烦躁和厌恶渐渐消退。

明明今天父母都在,他却不想呆在家里,想出来透透气。

他家社区附近刚好有个人工湖。

不过……

纪天铭回头看了一眼,皱皱眉,他怎么总感觉有什么东西跟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