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花神会的比试落幕,管事当众宣布魁首:“此次花神会魁首,乃太傅长女,宋雪云。”
竟然不是魏娇娘?
楚袖颇感诧异,也便凑到屏风旁一瞧,只隐约瞧见台上橘衣姑娘正落落大方地冲着南边行了一礼。
群芳楼坐北朝南,她这一举动正对着台下听众,算得上是谦虚之举。
李娴看出她的不解,小声道:“太傅的大公子是太子伴读,宋姑娘与太子也算是青梅竹马,有传言说,太子有意将宋雪云聘进东宫呢。”
有家世又有情分,宋家姑娘若是入了东宫,再次也是侧妃之位,倒是值得造势一番。
魏娇娘习琴,宋雪云弹筝,两人技艺相差无几,自然是身份更高的宋雪云取胜。
“只能说造化弄人,宋家姑娘和魏娇娘的成算打到了一起,注定有一人要遗憾了。”
宋家姑娘为了自己的婚事来争,她尚且能理解几分,但魏娇娘不是已经定下了婚事,作何要争这一次呢?
她表露了疑惑,李娴自然也为她解答:“两家定下了婚事,周夫人却不大满意魏娇娘。”
“原来是这般缘由。”
之后两人又闲话几句,待到一楼大堂人散的差不多了,这才出了门,正巧撞见魏娇娘与周庆勉站在楼梯上,周夫人则是堵在楼梯,面色不大好看。
周夫人给了身旁跟着的小厮一个眼神,那人便径直上前将周庆勉扯下了楼梯。
“娘——”
“闭嘴。”周夫人低喝一声,而后抬眸对着魏娇娘道:“本夫人还有些家事要处理,魏姑娘还是自行离去吧。”
对于魏娇娘来说,来自未来婆婆的不喜显然是极大的难堪,但她也没有办法,寄希望于周庆勉,却见对方被小厮钳制得死死的,只能说些安慰言语。
无奈,魏娇娘只能先行离开,而周庆勉则被周夫人押在了身侧。
两人之前退后了几步,避免了与周夫人正面撞上的尴尬,但再如何也是知晓了这桩事情,是以两人听下面没动静出来时,周庆勉似乎已经被带走了,只有周夫人等在一楼。
相比于李娴有些僵硬的神情,带着幕离的楚袖则好上了许多。
得知魏娇娘八成与自己有些亲缘,对于魏娇娘的未来婆婆,她也不免多了几分打量。
周夫人面上没什么神情,只是淡淡地道:“李小姐与这位姑娘,想必不会同那些乡野村妇一样随意的吧。”
“我二人今日只是来欣赏诸位小姐的曲子,其余并未瞧见什么。”
听到李娴的回应,周夫人也不管她是不是真心,只道:“上次花宴后便一直不得见楚姑娘,如今花神会已过,不知李小姐可否割爱?”
“这……”李娴下意识地看向了身旁的楚袖,周夫人的意思她自然是懂的,只是到底楚袖不是什么物件,能由她随意决定。
周夫人成竹在胸,料想一个小小的乐师断然不会拒绝她,但没想到楚袖开,却不是答应或是拒绝。
“周夫人喜欢海棠?”
“这海棠香料实在是浓烈过了头。”她蹙着眉头,似乎被这刺鼻的味道有些困扰。
但实际上,周夫人今日未曾佩戴香囊丸饰,只不过是出门之时衣上熏香罢了。
她二人与周夫人之间几乎隔了整个楼梯,那点子浅淡的香味早就混杂在了空气中,根本察觉不了。
楚袖的这一番发言,莫说是周夫人,便是李娴都当她在胡诌。
“楚姑娘如此言说,莫非是瞧不上我尚书府?”
李娴正欲开,便被楚袖抢了话头:“非也。”
“我言熏香呛人,只因幼时学香,鼻窍较他人更灵敏些。”
“如此难得的一味香料,夫人怕是下了大功夫。”
楚袖点到为止,周夫人从中听出了点不同的意味,她抬眼打量着不远处少女的身姿,试图从中瞧出一点蛛丝马迹来。
然而并没有,对方姿态无比自然,甚至在察觉到她的视线后微微低下了头,一副不敢冒犯的模样。
见周夫人盯着楚袖不说话 ,李娴也有些吃不准,她挪了步子,半挡在楚袖身前,正要开口替楚袖周旋,对面的周夫人却蓦地露出了一副笑容来。
“楚姑娘可真是个可人儿。”周夫人三两句话就定下了楚袖之后的章程,全然没给她拒绝的机会:“回头我便着人将香料给楚姑娘送过去。”
“希望楚姑娘可不要让我失望才是。”
“对于楚姑娘的本事,我可是十分期待呢。”
周夫人话说得模棱两可,李娴也听得云里雾里,不知两人在打什么哑谜。
直到周夫人离开,两人一同上了李家的马车,李娴也没反应过来那些话语究竟是什么意思,只隐约觉着楚袖惹上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一路上李娴都惴惴不安,拉着楚袖的手都用了几分力气,一直在絮絮叨叨地讲一些周夫人的忌讳。
面前的姑娘无疑是在为她担心,这样的认知让楚袖不由得笑了出来,惹得对方一声叹息。
“你啊 ,怎么总是这么不咸不淡的样子啊。”
“你就一点都不怕么?”
楚袖摇摇头,并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对,也不觉得接下来要去周府是什么可怕的事情。
比之她曾经见过的那些,一个周夫人实在是不够看。
再者,朔月坊也需要一个突破口。
单靠她一人,纵是她有泼天的本领,也不可能将一个即将关门的乐坊拉起来。
她需要合伙人,而周夫人,便是她物色的其中之一。
三天后,刚用过早饭,朔月坊外便停了一辆马车,配饰甚为华贵,从上头下来的丫鬟瞧着也有几分文雅气。
虽说周夫人对人素来不客气,但派来的丫头却十分恭敬,不见半点倨傲之色。
楚袖欣然前往,没走几步却被人猛地拽了袖子,她回头一瞧,便见月怜目带期许:“姑娘,你能带我一起去吗?我保证乖乖的!”
她看了看在大厅摆了张摇椅、沏茶监工的郑爷一眼,微微一笑:“等我回来,你要是能不摔倒了,我就给你带百香楼的叫花鸡。”
“可是……”月怜还想再说,便有两名舞姬听着郑爷的吩咐,走过来掰开了月怜的手,颇为无情地将她架回了台子上。
楚袖对此视若无睹,跟着周夫人派来的丫头上了马车。
快到周府时,马车右侧被猛地撞了一下,楚袖身形不稳,手肘磕在了车壁上。
她闷哼一声,另一只手挑了帘子,正看见李府的马车扬长而去,隐约还能听到那猖狂的笑声,除了李达外不作他想。
不过是被破坏了计划后的小小报复罢了。
楚袖隐秘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肘,确认了只是轻微破皮并没有出血,也就放心了下来,至于那时不时传来的刺痛,她没再放在心上。
不知道是不是身子骨不太好的缘故,楚袖对于疼痛的感受比之前世要深许多。
明明只是破皮,感觉却像是被划了一道口子一般,直到她进了周夫人的院子,都还在持续着。
楚袖坐在圈椅上,手边是兰花釉彩的白瓷杯和一碟小巧精致的点心。
周夫人不说话,她也坐得稳当,品茗新茶。
清脆的一声,楚袖抬眸便见周夫人放下了手中茶盏,略微抬了抬下巴,仆婢便如流水般退了出去,连带着将门关上,只留下了周夫人身边的两个大丫鬟。
见周夫人做派,她便知道对方已经起了疑心,指不定已经派人将她查了无数遍,以确保她不是暗处某人派来的钩子。
“楚姑娘对香料颇有研究,想必这三天也钻研出个章程来了吧。”
先前的冷遇并没能激起面前这年岁不大的姑娘的一丝慌乱,周夫人也便开门见山。
楚袖点点头,而后从袖中囊袋摸出一枚浅蓝色的胭脂盒,白皙的指尖旋开盒盖,便露出内里有些透明的脂膏来。
“之前您送来的香料切得细碎,又细细研磨,靠眼睛分辨实在有些困难。”
“不得已之下,我只能将香料投进烈酒,熬制成脂膏状再嗅闻分辨。”
“这香料用的十分巧妙,明明有着海棠香,却并未用与海棠有关的原料,而是加了一种木料。”
周夫人暗自思忖,这姑娘是真的有些本事,她那日从群芳楼回来,不止给朔月坊送了香料去,连带着给常光顾的那几家香坊也送了一份,得出的结果与楚袖相差无几。
不过那些香料大家也只是查探到了里面添加了一味并非是现有香料的东西,却并不知是木料。
“木料?莫非是沉水香木?”
楚袖摇了摇头,拔下发间银簪,在桌上铺开一方雪白绢帕,蘸着脂膏在上头写了几笔,而后便示意周夫人看。
丫鬟小心地接了帕子,双手奉到周夫人面前。
不过是几步路的功夫,帕子上的脂膏已经发挥了作用。
伴随着过分浓烈的海棠香,雪白的帕子上出现了焦黄的痕迹,像是火烧过一般,组成了一个字——毒。
周夫人猛地抬起了头,隔着轻薄的帷幕与那少女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