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Chapter 92

眼前的一切还和往日里的配置一模一样,他签好的文件在门口的书桌上,摆放整齐的一排车钥匙规规矩矩地躺在留给关珩的遗嘱上,就连那枚关珩留在他家里的、辉光熠熠的铂金指环,都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

宫渝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快要停滞了。

他愣怔着抬起手,力道毫无保留地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啪”地一声,宫渝的脸顿时麻得失去知觉。

他难以置信地盯着自己的手掌,指尖微微发颤。

真的没死。

他竟然真的还活着。

宫渝忙不迭地摸过已经被他恢复成出厂设置的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日期,激动得咳嗽起来。

六月二十五号。

他揉揉眼睛,复又朝着屏幕看过去。

确定是六月二十五号没有错。

原来这么久以来,都是他在自己吓自己。

宫渝又缓了一会儿,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跳跃,关珩的手机号码出现在拨号界面上。

堪堪按下拨号键的瞬间,宫渝突然退了出来。

他应该亲自去找关珩,跟他说清楚这一切。

之前他畏畏缩缩不敢说出事实,但现在他已经没有后患了,因此也就不用在意担心关珩会在他死后会变得伤心欲绝的想法了。

宫渝强忍着发烫的眼眶,跌跌撞撞地下了床,手刚搭在门把手上,就听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就被来自门外的一阵大力掀翻。

“……”

毫无准备之下,几乎两天没有进食的宫渝直接被这股力道怼坐在了地毯上,迷茫地朝打开门的人看过去。

还没等他眯着眼睛看清进来的人是谁,门外的人已经冲进来扑跪在他的腿边,声嘶力竭的哭喊如丧考妣般惨烈:

“我的小渝啊,你为什么要做傻事啊?为什么?!”

宫渝想拍拍他的肩膀,聊表安慰:“方木,我……”

“不行啊,不可以啊小渝,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啊我的小渝……”

方木像是在拼命地展示着自己其实拥有演戏的天赋,只是被大粪包住了才华一样不甘,根本不给宫渝说话的机会,只顾着演绎自己的独角戏:

“我真的好担心你会想不开啊小渝……心里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你跟哥说,哥帮你开解,你不要这么萎靡啊……”

方木的这个演技,完全可以在下次的颁奖典礼上跟他一决雌雄。

宫渝缓缓吸了口气,用力地想要推开方木的拥抱,然后将身上的寿衣甩脱。

“方木,你先放开我……”

宫渝被他勒得快要昏过去,声音里都带上了几分隐隐萌生出来的不耐烦。

“我什么都不要了,什么小牛大牛的,你……”说完,方木似乎有点后悔,还是迂回着为自己揽财,“你就看着给,你要是愿意给,我也没办法,不过你真的不要对生活失去希望啊小渝,我真的不能没有你……”

方木的这个态度,很难不让人怀疑他是知道昨天是自己死期的可能性。

宫渝皱眉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想起自己那扇六位数的入户门的安全性,宫渝突然紧张起来,直接换了个问题:

“你是怎么进来的?”

方木的哭声骤停,仍旧闪着泪花的眼睛里布满了欲言又止的情绪:

“……”

宫渝的心头浮上不好的预感。

“你把我门拆了?对不对?”

欲待按在人中上的大拇指已经在身侧默默竖起,宫渝时刻准备着。

方木悲痛地点点头,“人家实在是太担心你了嘛。”

面对宫渝的怒火,方木是有意学习关珩平日里对宫渝撒娇的样子的,但无奈学艺不精,倒险些激得宫渝当头给他一拳。

“你能不能松开我,然后回答我的问题。”

重获新生的喜悦让宫渝对方木的耐心变得比平日里还要好上不少。

“拆了拆了,别怕,我赔,你只要好好活着就成,别想不开啊!”

听完方木的话,宫渝对后面的这句没什么反应,反倒对方木这只铁公鸡肯拔毛的行为感到十分意外。

方木绝对是受到了什么刺激,否则按照他的这个抠门样儿,绝对不可能大包大揽地敢带着人直接来拆他的门。

没注意到宫渝疑惑的眼神,方木早已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无法自拔。

两天前,他还在辉途顶楼的办公室跟秦四爷打高尔夫,然而秘书突然打断了他们的好兴致,声称有贵客登门。

秦四爷刚被方木哄得乐呵一点儿的脸色骤然变得局促起来,“赶快请进来。”

方木知道最近辉途的业务被众多娱乐公司共同排挤得厉害,艺人们接到的通告量到现在为止还不到去年的一半,原本应该越来越好的公司,现在却变得急转直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出了问题,更别提眼观六路的方木。

加上公司的董事接二连三地开始了超刑超可铐的人生,辉途的实力已经不如以往。

想起这段日子以来,出入辉途相对频繁的人,方木心里大概有了答案。

果然,秘书恭恭敬敬地打开门,紧接着,那位祖宗就从容不迫地走了进来。

秦四爷泡茶的工夫,关珩并未落座,两人简单地寒暄了一下,关珩就接到了个电话。

见关珩神色略显匆忙地走出去,方木急忙见风使舵地也跟着他一起到了洗手间,想要打探点消息来听听。

寻思着单凭他是宫渝经纪人的身份,关珩应该也不至于一点面子都不给他,甚至直接就动手打他吧。

方木站在洗手间门口等关珩打完电话,然后才捏着一把汗走了进去。

他不是有多礼貌,而是担心听到什么不该听的,就会被装进这洗手间里的垃圾箱里,在保洁人员下午的活计里消失在这世界上。

方木谄笑着跟关珩打了个招呼,“小关总好。”

关珩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嗯。你好。”

表现出来的冷然模样和在宫渝面前的大鸟依人完全相悖。

方木内心感叹着关珩才应该坐在这影帝的宝座上,蝉联个十几年什么的,但他心里这样想,嘴上却不敢这样说。

宫渝已经很久没有接通告了,上一次还是被关珩管制着,所以才迟迟不出镜,但看关珩现在的脸色,瞎子都看得出他的心情很不好。

瞅着关珩脸上那冷若冰霜的样子,方木内心觉得不妙,便趁着关珩还在洗手的时候,多嘴地问了一句:

“小关总……您跟小渝,感情还和睦哈?”

要说关珩刚刚的脸色可以称之为阴云密布,那么听完这句话的他,面上的低压几乎可以直接化成一道闪电将方木劈成外焦里嫩的程度了。

方木吓得连连倒退几步,心里也明白了两人目前的关系可能并不像他想象中的那么乐观。

那会是谁的问题?

有权有势的资本家始乱终弃?

方木内心对关珩生出了鄙夷的情绪。

但观察着关珩此时的这个表情,他倒像是被抛弃的那个……

难不成是宫渝始乱终弃?

没有道理啊,宫渝连恋爱都没谈过,怎么会做出这种道德沦丧的事情?

但也不排除他脑子一抽,想尝试一下平日里没有尝试过的新鲜。

不过话说回来,关珩到底是个孩子,他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对方木说道:

“我觉得哥哥的精神状况不是很好,他总是……”

方木对关珩的每一个字都十分重视,听到他停顿了一会儿,忙捧场地:

“嗯嗯嗯?”

“总是买一些……寿衣、骨灰盒之类的东西。”

关珩知道家丑不可外扬,但他也明白方木跟宫渝相处的时间更久,所以可能比他了解到的隐情要多一些。

万般无奈之下,关珩才勉强将这件一直堵在他心头的事对方木说出来,希望能在方木这儿得到一些解决的办法。

方木也感到难以置信:“还有这种事?”

他清楚自己目前的这种身份,要是放在以前极有可能被抓住弄死,所以面对着眼前这位祖宗,方木十分懂得分寸感。

况且方木知道关珩隐瞒身份就是为了跟宫渝在一起,所以直到现在,秦四爷也不知道关珩和宫渝的关系。

除了他方木一人知晓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外,再无别人有此殊荣。

不过方木宁愿不要这份福气,只想让自己的生活和以前一样安生一点儿,这个秘密一天不公之于众,他胸口的大石就一天也拿不下来。

关珩点点头,“最近我们两个吵架了,我准备明天去哄哄他,明天是他的生日。”

方木中肯地点点头,仗着自家影帝还被关家这位祖宗喜欢着,胆子也大了起来,竟直接伸手去拍关珩的肩膀:

“孺子可教……”

说完,他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忙狗腿地弯下了腰,“小关总,我明天替您开路去?”

还没等关珩回答他,方木就听到一阵手机铃声,找了一圈儿才发现声源在关珩的裤袋里。

关珩的手指还有水珠,但这铃声似乎对他的意义很不同。

只见关珩直接湿着手就摸出了手机,接通电话的时候,眉头皱得死紧,弄得方木的心也跟着悬了起来。

关珩没说上两句话,直接就握着手机冲出了洗手间,方木跟出去的时候,发现他已经进了电梯,连跟秦四爷告别的时间都没有。

谁也不知道关珩究竟去了哪里,而他第二日等了整整一天,也没有收到关珩要到宫渝家里给他过生日的消息。

所以只能自己一人来到了宫渝的家,然而方木却发现,宫渝竟然将他的指纹删除掉了,除了凿门,没有任何方法可以打开这道夯实的大门。

“你一直抓着我干什么?”

宫渝已经解开了身上的扣子,想要去衣帽间找一套稍微正式的衣服换上,然后去找关珩。

他不知道关珩是否还在跟他生气,但这次他不会再让关珩难过了。

方木这才回过神来,松开搭在宫渝身上的手,胡撸了一把脸上的眼泪,站起身朝外面走去,边鞠躬边哭:

“感谢消防员同志,太感谢了。”

听到方木口中的称呼,宫渝眉毛一跳。

怎么还把消防员同志折腾过来了?

“你竟然删了我的指纹,这倒没什么,只是我本来就怀疑你要轻生,发现门打不开,我更害怕了……”

方木送走了消防员们,回到卧室,伤心欲绝地看着换好了衣服的宫渝:

“想当初你给我录入指纹的时候,你还说我是最值得你信任的人……”

宫渝自然清楚自己没有删除方木的指纹,而除了他之外,只有一个人能控制门上的密码锁,不过他没打算将关珩抖出来,直接跟方木道歉:

“好好好,我错了,我不会轻生,我还有事,要出去一趟。”

宫渝开车离开院子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根本不知道关珩在哪儿。

他毕业了,家庭住址又不在京海市区,所以现在很有可能待在哪个小出租屋里,吃着廉价又没营养的餐食来维持生活。

宫渝只能给关珩打了个电话,却没人接听。

他不禁有点慌了。

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来回开着车,宫渝不知不觉地就到了辉途的楼下。

想着左右都是等关珩的回电,他还不如去公司看看,这里是市中心,到哪里都比较方便。

到了公司就要跟许久未见的秦四爷打个招呼,然而电梯门刚一打开,宫渝就看见了西装革履的关珩正背对着他朝前面走去。

宫渝来不及想太多,甚至觉得关珩竟然会这么聪明,知道自己找不到他,就主动来公司等自己。

虽然只有四五天没有见到关珩,可心中的想念却让宫渝抓心挠肝得厉害。

“小关!”

还没等关珩反应过来,宫渝就已经飞扑到了他的身上,不由分说地吻住关珩的嘴唇,眼泪止不住地掉。

关珩简直惊呆了,打死他也想不到宫渝竟然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他一把搂住宫渝的腰身,帮他保持平衡,另一手按在宫渝的脊骨上,丈量着他这段日子清减了多少分量。

感受到宫渝的的确确瘦了不少后,关珩不禁有些心疼,低头吻他的间歇,还想着要推开宫渝好好看他两眼。

“不……”

宫渝扳住关珩的后颈,越发紧密地贴了上去。

他的脸上都是顺着眼尾滑下来的眼泪,掉在关珩的颈侧,烫得关珩有些心惊。

“哥哥……你……”

这是怎么了。

算了,顾不了那么多了。

关珩比宫渝的力气要大上不少,他反客为主地将宫渝推到墙上,手掌放在宫渝的后背上帮他隔绝墙上的冷意,低头用嘴唇抿住宫渝的唇珠细细磨蹭起来。

宫渝从来没有在这种公共场合肆意释放过自己的情绪,但今天他实在是有点控制不住,甚至想找间办公室跟关珩好好亲近一番。

然而关珩今天来这里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收购的问题已经开始收尾了,他循着心中的计划按部就班地给宫渝准备着自己蓄谋已久的大礼,如今还不到摊牌的时候。

宫渝仍旧搂着关珩的脑袋,十分热情地蹭来蹭去,就像被送到了秦曼家的多多一样。

想来关珩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笑着搂紧宫渝的腰身,将他抵在墙角亲吻:

“哥哥怎么像多多一样?”

提到多多,宫渝突然有些心虚。

在他准备身后事的时候,将所有的猫崽子都托付给了对他的态度变得战战兢兢的蒋颂,但却将多多交付给了刚生完娃的秦曼。

圣伯纳犬虽然体格庞大,但性格温柔,是数一数二的陪伴犬,不仅可以陪着宝宝长大,还可以凭借凶悍的外表击退任何对宝宝不怀好意的动物甚至是人类。

宫渝决定找个空当去将多多接回家,再送给秦曼一只同样温驯的金毛幼作为补偿和感谢,还没等他想完,就听见关珩抚摸着他的耳垂,低声笑道:

“哥哥怎么变得这么粘人了……”

倒打一耙的时候来了。

宫渝捏了关珩的脸一把,刚要说点什么,余光却瞄到走廊尽头的雄伟身影,宫渝心头一紧。

这里是秦四爷的办公楼层,要是被他发现自己带着小男朋友在他的地盘里为非作歹、为所欲为,估计以后的戏路就会变成炮兵甲,步兵乙之类的角色人设了。

情急之下,宫渝来不及想太多,他抓住关珩的手腕,直接将他推进一间办公室里。

然而进了办公室,宫渝才是真正的傻眼。

他已经很久没来公司了,更别提鲜少出入的秦四爷的办公室。

要不是书架正中那挂着秦毅森照片的相框,宫渝估计还是没法认出这是谁的办公室。

关珩也紧张得不行。

他只能抓着宫渝钻到了宽大的办公桌下面暂时藏匿一会儿,只求秦思夜不要在他想出办法之前发现他们的存在。

“啪嗒”一声。

重量不轻的签字笔掉在了宫渝和关珩的中间,随意地滚动了两下后,安安稳稳地躺在关珩的斜前方。

两人面面相觑地屏住了呼吸。

“唉……”

秦四爷叹了口气,似乎有些烦躁。

平日里无论是什么烦心事,都有助理替他处理,但笔掉在办公桌下面,他还是得自己捡起来。

听到轮子因为往后撤的动作,而在地板上划过的声音,宫渝咽了下口水,不敢面对地侧过头,用关珩的肩膀挡住自己的眼睛,作掩耳盗铃状。

不过无论怎么躲,都没有办法避免和秦四爷视线的交汇。

须臾间,秦四爷已经俯身蹲在了地上——

三人六目相对,宫渝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准备接受自己未来的路人甲事业的降临。

然而,他却听到一阵完全不属于自己的吸气声,伴随着粗重、惊恐且难以置信的疑问:

“小关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