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 6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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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的初春和冬天一样寒冷,清晨空气潮湿,风一吹简直冷到了骨子里,习武之人不惧寒暑,但是能过的舒服为什么要过苦日子,小火炉暖被窝不好吗?

花家是江南首富,花满楼又是家中老幺,他自己一个人住在外面本来就让人放心不下,小厮丫鬟不能往小楼送,过冬的炭火要是再少了,那还得了?

说来说去总之就是一句话,温暖如春的小楼住起来就是比空荡荡的王府舒服。

别看王府有那么多侍卫,分散到府邸里依旧是空荡荡,那么大一片宅子,就是再来五百个也住得下。

府上没有小厮丫鬟,洒扫之类的活儿都是轮班的侍卫干,穿上那身衣服,他们是能上阵杀敌的禁军,脱掉那身衣服,他们还可以是厨子花农跑腿的,如果小王爷愿意,让他们扮成千娇百媚的大姑娘也不是不行。

王府全是汉子,一点女人味儿都没有,说出去多没面子,人家太平王再不近女色,府上还有个女主人,他们小主子总不能比太平王爷还没牌面吧?

赵明钰不管他的王府到底有没有牌面,经过失眠的毒打之后,他现在对宅邸只有一个要求,能让他睡着就行。

小祖宗在花满楼的小楼里睡了昏天黑地,醒来的时候看到外面天还是黑的,蹭蹭枕头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能睡是福,他要做个有福气的孩子,呼呼呼呼呼~

一天睡不好,要三五天才能补回来,两天没睡着,当然要补更多天才行,小王爷睡饱之后开始做白日梦,他想在小楼里住到天荒地老,这里的床比王府的床舒服的多,什么辣鸡王府,小爷不住了。

赵明钰不肯走,别人也拿他没办法,天大地大小祖宗的身体最大,王府里确实太冷清了,或许等里面的人住的时间久了会好一些,在那之前,小王爷开心最重要。

金锭回去坐镇王府,银票留在小祖宗身边,元宝身为小王爷的贴身内侍,经过花满楼的允许后直接接手了小楼的采买杂事,新上手的小管家斗志昂扬。打定主意要把小楼打理的井井有条。

王府他打理不来,先拿小楼练练手也不错。

陆小凤已经做好去王府暂住的准备,等来等去没有等到小祖宗回去,只等来了包袱款款的元宝大兄弟。

“明天就走,明天一定走。”小王爷躺在二楼的躺椅上,盖着被子晒太阳,今天是个大晴天,这么好的天儿,不出来晒晒简直对不起太阳公公的辛苦工作。

花满楼的小楼实在是太舒服了,再让他住一晚上,明天一定收拾东西走人。

陆小凤无奈的看着深谙拖字诀精髓的小祖宗,说他和皇帝不是亲兄弟都没人信。

这个时候的小祖宗和京城的皇帝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同点就是,皇帝陛下身后还有人督促,他们小祖宗可没人催,一拖再拖谁也不知道他能拖到什么时候。

花满楼肯定不会赶人,难不成以后那座王府只是摆设,这座小楼才是实际上的长乐王府?

“你不要随意污蔑人,小爷怎么会干出鸠占鹊巢的事情,说明天走明天一定走,到时候你想留下都不行。”赵明钰睁开眼睛看过去,咸鱼翻身……翻身失败……

小王爷在被子里动了动胳膊,调整到一个舒服的姿势,然后继续说道,“你知道吗,小爷的王府可大了,就比皇宫差了一点点,到时候就让你住小爷隔壁,让你好好感受住在那里的可怕。”

陆小凤撇撇嘴,“难道不是因为安排到其他院子里,小王爷半夜做噩梦惊醒想找我会找不到路?”

就算没有翻进王府看过,他也能想出来到时候的场面。

月黑风高,不知道梦到什么可怕事情的小祖宗噙着两泡眼泪跑出房间求安慰,然而因为没记住自己家的路,出门之后就开始懵。

夜里伸手不见五指,府里的侍卫也放松了警惕,可怜的小王爷找来找去找不到正确的路,更有甚者甚至连回去的路都给忘了,没有办法只能缩在墙角等天亮。

天那么黑,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孤魂野鬼闯进王府,死要面子的小王爷不肯让人看到自己丢脸的样子,只能强忍着恐惧瑟瑟发抖。

噫~~~好可怜~~~

“陆小鸡,你的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赵明钰无语望天,有这脑补能力怎么不去说书写话本,如果他真的从事这一行,茶楼里的说书先生都能被他给排挤到失业,“首先,王府里有守夜的侍卫,其次这世上没有鬼,最后,小爷我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吗?”

真到了那种情况,肯定是亮开嗓子喊人啊,丢脸就丢脸,大冷天的在外面冻上半宿,等天亮他就成冰棍儿了好不好?

脸重要还是命重要?当然是命了!

陆小凤,你的脑袋是不是有什么大病?!

“只是说说,不要当真,我们小王爷那么厉害,肯定不会沦落到那种地步。”陆小凤讪讪的摸着鼻子,打个哈哈把刚才的话题略过,“太阳快下山了,花满楼应该快回来了。”

“快了快了,说好今天晚上要一起喝酒,花满楼肯定不会失约。”小王爷开心的坐起来,把小火炉熄灭收起来然后回到里面坐好,再过半个月就是他的生辰,今年不在京城也有人陪,这是他在封地过的第一个生辰,非常有纪念的意义,必须开几坛好酒来庆祝。

话音刚落,马蹄声便由远而近传了过来,陆小凤笑着去酒窖挑了两坛美酒,挑好之后后忽然觉得有哪儿不对劲。

小祖宗以前没怎么喝过酒,放开了喝肯定会受不了,醉酒后的人是叫不醒的,明日复明日,叫不醒的话明天肯定走不了。

难怪刚才答应的那么爽快,原来在这儿等着他,还好他陆大侠聪明机智及时发现真相,不然还真可能被他得逞。

“喝酒不行,果子露总可以,反正都是酿造出来的,只是甜了一点而已,并没有什么差别。”陆大侠拐回酒窖,又拎了一坛山果酿造的果子露,这才昂首挺胸回楼上。

和他玩心机,小家伙还嫩了点。

花满楼把马送回马厩,耳尖微动转头看向陆小凤的方向,“你在干什么?”

“没什么,只是明天就要和明钰一起去王府,临行前要喝个践行酒。”陆小凤笑的开心,“我刚才去酒窖看了一眼,里面又满了,花满楼你是不是不想让我走?”

“别自作多情,酒窖里的酒是元宝补的,我家元宝正在学如何当一个称职的管家,厨房酒窖都空了肯定是管家失职,我家元宝才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赵明钰白了他一眼,将楼上收拾的整整齐齐迎接花满楼回来。

喝酒喝酒喝酒,真男人就该大口喝酒大碗吃肉,最后一天了,大家伙儿快燥起来。

花满楼笑着走过去,将从外面带回来的小菜摆上桌,“别闹了,快去洗手。”

陆小凤把酒坛子放在桌上,拿肩膀撞了花满楼一下,表情有些古怪,“花满楼,你真敢让他碰酒?”

虽然他以前没见过小祖宗喝酒后的模样,但是只看喝酒之前的状态,他就觉得这孩子喝醉之后得发酒疯。

皇帝严防死守不让这小祖宗碰酒,该不会有过前车之鉴吧?

清醒状态下的小王爷已经很能折腾人,发酒疯的时候肯定更能折腾,还好他陆大侠机智,提前把果子露准备好了,不然花满楼的小楼可能都保不住。

别人家孩子上房揭瓦,他们家孩子是真的能拆家,六十斤的重剑抡起来,皇宫的柱子都能砸断,更不用说脆弱的小楼了。

“没事,只给他喝一杯。”花满楼的嗅觉很灵敏,发现酒坛中馋了一坛别的东西进去,伸手准确的将装果子露的坛子挑出来,“在这里喝醉你我能看着,如果到别的酒宴上才意识到不会喝酒,就该被人算计了。”

“他是王爷,只要他不想,谁还能逼着他喝不成?”陆小凤耸耸肩,眼角余光瞥到赵明钰在欢快的洗爪子,于是凑到花满楼耳边低声问道,“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不好的消息?”

“谈不上不好,只是有些不放心。”花满楼无声叹息,“三哥来信,说过两个月会回苏州,这次回来并不是回家省亲,也不会住在家里。”

陆小凤嘶了一声,有些头疼的嘟囔道,“还真不是什么好消息,官场上的事情复杂着呢,希望不要波及到明钰身上,王府可没有皇宫安全。”

“明钰不管事,官场上的事情应该牵扯不到他身上。”花满楼点点头,听到小祖宗的脚步声抬起头露出一个笑容。

“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赵明钰蹑手蹑脚过来,正想吓他们一吓,却败在花满楼极其灵敏的听觉之下。

陆小凤托着脸,让人在位子上坐好,给他倒了满满一杯酒推过去,“来吧,今天不醉不归。”

小王爷警惕的退后一步,“你打了什么歪主意,别这么吓人,我胆小,吓坏了你负责吗?”

陆小凤嘴角微抽,把杯子拿回来一饮而尽,“我打了歪主意,酒你也别喝了,乖乖喝你的果子露吧。”

“花满楼,陆小凤耍赖。”小王爷眉头一竖,二话不说开始告状,当着花满楼的面都敢欺负他,陆小凤胆儿肥了。

“我就耍赖,有本事你来抢啊。”陆五岁丝毫不肯认输,花满楼和他的感情更好,就算起争执也肯定是向着他,感情也得有个先来后到。

赵三岁冷笑一声,抱起手臂面无表情开大招,“银票!揍他!”

陆五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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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满楼的小楼里天天热热闹闹,苏州府衙门却没那么好的气氛,尤其是漕司衙门,更是低沉压抑比冬天的风还要冷。

江南路转运使钱大人已经在江南已经待了三年,他以为自己能在这里安稳待到卸任,没想到还没等他卸任,江南这地界儿就多了个王爷。

如果是普通的王爷也就算了,大宋的王爷大多没有实权,来到封地也就是个摆设,送钱送美人送宝马,总有一样能送对胃口,只要收了东西,人自然也就和他们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可是偏偏来的是皇上的亲弟弟。

当朝王爷大多不掌权是真,但是其中也有例外,比如说镇守雁门的太平王,以皇帝对长乐王的看重,他们头顶上坐着的这位王爷手里肯定有他们不知道的底牌。

昏暗的书房中,灯火闪闪烁烁显得有些阴森,看不见长相的黑衣蒙面人冷冷的站在书案前,看着脸色阴沉的钱大人说道,“你要他不能插手江南盐运,我要他的命,潜入王府不用你来插手,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王府戒备森严,长乐王来苏州时带了两千禁军,明面上只留了五百,实际上王府留了多少人没有人知晓。”钱大人皱着眉头,眼中满是烦躁,“那是皇上的亲弟弟,刚到封地就死在王府,到时苏州上下谁都逃不了。”

“大可不必担心。”黑衣人声音沙哑,像砂砾摩擦一样难听的紧,“只要人落在我手中,死在什么地方只是我一句话的事情,你既然担心受到牵连,那就将人带出苏州地界儿之后再杀。”

直接一刀抹脖子实在太便宜那小子了,他要先把人抓起来好好折磨一番,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如此才对得起七年前死去的那些弟兄。

鬼樊楼在京城经营了百年,全都毁在那个该千刀万剐的小子手里,在京城他没法动手,现在那人终于离开皇宫,大好时机他怎能不把握?

七年了,鬼樊楼被毁至今已经七年了,他日日夜夜都盼着要杀了那个姓赵的,就算眼前这人不配合,他也绝对不会放弃。

黑衣人眸中闪过一丝阴狠,声音更加渗人,“到时候,我会把他的四肢砍断,把他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割下来,等他只剩下一口气的时再扔进海里,亲眼看着他在绝望中挣扎着死去,也好慰藉兄弟们的在天之灵。”

钱大人愣了一下,凉意从脊背蔓延至头顶,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只要人没有死在苏州城,其他随你开心。”

对不起了王爷,傅大人已经发话,为了傅大人的大好前程,只能牺牲你的性命。

仇家找上门是你咎由自取,就算没有傅大人的命令,有这么个仇家在暗中窥伺也绝对没有好下场,比起让这人孤注一掷把人杀死在王府,当然是远离苏州再杀更好。

盐、铁自古以来都是国库税收的重要来源,大宋也不例外,转运使管着盐铁,每年都能往国库输送大笔银两,当然,送进国库的银两和实际收到的银两绝对不会是一回事。

水至清则无鱼,想在江南立足,就绝对不可能独善其身。

盐贩要做生意,上下必然要打点,各路转运使这一关不过,就算有盐也运不过来,江南富庶,盐铁转运使更是人人艳羡的肥差,每一任的转运使都能在这个位子上赚的盆满钵满。

和洁白干净的私盐相比,官盐的口感并不好,直接积水晒盐产量很高,官盐又基本上都是靠漕运运输,船走在水上免不得要受潮,本就粗糙的盐粒再混进泥沙,口感就更加不好了。

只是官盐再怎么苦涩难吃也是官盐,如果单纯只是因为难吃,私盐还不会屡禁不止,最重要的是,私盐它便宜。

难吃的官盐四五十钱一斤,干净的私盐十几钱一斤,只要不傻,百姓肯定选私盐。

盐铁转运使掌握着官盐的运输,还拿捏着私盐的贩卖,钱大人在江南路转运使的位子上一待就是三年,搜刮的钱财足有数百万两,贩卖私盐是重罪,但是只要皇帝不追究,官盐还是私盐只是当官的一句话的事情。

朝中没有靠山不能如此肆无忌惮行事,他背后之人正是如今的吏部尚书傅宗书,蔡京死后,前任礼部尚书赵挺之成了宰相,傅宗书野心勃勃,同样也想再往上爬一爬。

江南这个钱袋子里装的钱,十之八九都送去了京城供傅宗书花销,上头已经有了命令,盐运上无论如何也不能出岔子。

听说长乐王这些日子并没有住在王府,而是和花家的人混在一起,花隐溪在户部为官,这两年颇受重用,如果没有猜错,接下来会被派过来清查盐政的应该就是他。

长乐王这些天不知道都查了些什么,以防万一,他只能让那小王爷去死。

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在傅大人成为傅相之前来到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