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冥重新戴上了獠牙的面具,走出屋内后,他身上的黑色大氅几乎与夜色融为了一体。
今夜没有月光,漆黑的夜幕之下,上古结界无声的守卫着寅城,抵御着来荒虚游荡过来的戾气。
寅城空荡荡的街道上算的安详,城主府中亦是寂静一片。只有负责巡逻维持警戒的守卫穿着盔甲在城主府中规律的穿梭。
一炷香的时间够守卫队走一个来回,时间不带多的也不带少的。
谢云冥如今半只脚踏入大乘之境,隐匿起身形后,在城主府中巡逻的守卫根本察觉不到他的靠近。
稍微有些麻烦的,只有笼罩在地牢周围的上古结界。
谢云冥在结界外站定,朝那些刻着上古符文的结界伸出了手。就在这时,他肩头的獠牙装饰在此时散发出了淡淡的光华,似乎对眼前的上古结界蠢蠢欲动。
“不要给我擅作主张。”谢云冥嗤笑一声,目光冰冷的看着他肩头的獠牙,之前在城主府前厅议事的时候,它已经自作主张了一次,这次还是没有主从意识的话,谢云冥不介意重新将自己本命灵剑的剑灵亲自抹去。
“……”似乎是感知到了谢云冥的情绪,原先还在蠢蠢欲动的獠牙重新恢复平静,看起来和普通装饰品没什么两样。
身为囚龙剑,剑灵在诞生之初便肩负着自己的使命,但是它主人下达的命令总和它烙在剑身上的使命相悖,这令剑灵有些迷惘。不过越过主人执行使命,也会被强制中止,就像在前厅时那样。想到这里,剑灵乖觉的退了回去。
收拾好了剑灵,谢云冥重新将注意力放到眼前的上古结界上,虽然防御很严密,但也不是不能破除。不惊动别人的情况下,可以暂时将上古结界撕开一道缺口,出来的时候再补上。
谢云冥这个方法还是从楚家北漠那里学到的,不用击碎结界,人就可以进去。说起来,还不知道阿衍他如何了,南境之事不知道有没有结束……
从难以割舍的思念中回神,谢云冥控制自己思绪回到现实,眼下最要紧的是解决完妖境的事情,然后回云霄界和阿衍重逢。
城主府的地牢看守,正如白泽所说的那样,并不严密,零散几个守卫伫立在入口处,因为乏味还会聊天,毫无戒备之心。大抵以为有上古结界在,他们就能高枕无忧。
“真是一点油水都捞不到,地牢之中新来的那位不是权高位重的神珠守护者吗?为什么一个替他打点的人都没有,真是的,我还以为看守地牢是个好差事呢。”
“你小点声,守护者大人入狱得突然,我听说是六王联手镇压出来的局面,寅城要变天了。”
“等新城主出来,我们妖境会有新的变化吗?老实说,每到夜晚,寅城都会被戾气笼罩,什么时候戾气也污染了寅城……”
“那我们全都是恶妖了。你要是这么想,不如现在直接去荒虚那边吸一口戾气,直接加入恶妖阵营,也不用再这里杞人忧天了。”
“我听说恶妖那边在进攻人族的云霄界,万一成功了……我们妖族是不是也可以去云霄界?”
“做什么梦呢,戾气只会污染妖族,他们人族是不会有事的。”
“恶妖可以吃人族啊,它们有了食物就不会来寅城闹事,省的这三天两头来寅城要吃的。”
“……”
话聊到这里,一阵冰凉的夜风吹过守卫的面容,令他们不约而同的觉得浑身战栗,宛如倏然置身寒冬。
然而下一刹那,夜风吹过后,一切都恢复如常,仿佛方才寒冷的感觉都是他们的错觉一般。
谢云冥隐匿着身形绕开了守卫,走进了地牢之中,地牢的大门敞开着,通道之间燃着明黄色的灯火,基本上视线明朗。
关押那只银龙的地牢很好找,最大的那间地牢就是。
除去牢房外面的门是地牢标志性的铁栏杆,牢房之中的其他物件都是贵宾一样的待遇,金丝楠木的茶几边上,一名男子正闭目养神坐着,他的姿态从容,丝毫没有沦为阶下囚的惊慌。从外貌上看,他的额头长着银白色的龙角,眉目和楚阙看起来有几分相似。应该和楚阙有血缘关系。
谢云冥伫立在牢房外面思忖时,里面端坐的人恰好睁开了眼睛。
那双墨色的眼眸带着沉静,眉眼之间的气质令谢云冥有种说不出的相似感。
谢云冥迈开的步伐蓦地顿住。
“你来了。”牢房之中的人抬头看向铁栏栅外,语气十分熟稔,一副并不意外的样子。
谢云冥的眼底还未流露出古怪,他身侧忽地传来了一阵灵力波动,一道人影凭空出现在牢房面前。
他的眉眼几乎和牢房之中的人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眼睛气质不同,这样的细微差距其他人可能发觉不出来。更令谢云冥诧异的是,这人现身之前,他并没有察觉到周围有什么异样。
难道是大乘期巅峰?
正在谢云冥思忖的时候,他身侧的人径直打开了牢房,就那么走了进去。铁栏栅门并没有锁,仿佛任何人都能在地牢来去自如一般。
“嗯,已经和他们商量好了,等明日的城主选拔过后,我们就从地牢逃走,离开寅城。”那人回应着牢房之中的人。
“好。”点头过后,坐在茶几旁的人脸上带着几分惆怅,“这一切本不该降临在他身上的,都怪我没有守住楚家。”
“您这话说的,若不是您,当年妖皇已经破坏了我们楚家天脉和地脉所有的希望。”
“……”
谢云冥静静的在一旁听了一会儿,便打算离开,他最终还是没有选择现身。毕竟地牢所囚之人并非真正受困其中,而是计划周详的撤退。照他们之间的谈话来看,明日那个昼王应该会是关键,他届时只要帮昼王遮掩一下就行了。
只是,楚家地脉撤退寅城之后,是要去哪里呢?回到云霄界找天脉么?
暂时得不到答案的事情,谢云冥也不耗费心神去纠结,他原路从城主府的地牢中返回。
*
此时已然是深夜。
修为高的妖族不需要睡眠,但也不会在黑夜中有什么大动静,除非有不得已夜行的理由。
譬如楚阙。
他一想到方才在楚衍那里听到的事情,觉得自己这位远房表亲着实见识短浅。不过人族生性内敛,不像妖族热情直白。也不能全怪他的远房表亲,所以找个折中的办法,还是楚阙去找他昔日珍藏的双修画册给远房表亲补课。
楚阙对城主府的地形很熟悉,他自幼在这里面长大,城主府中的暗道或者是后门都被他摸得一清二楚。
分配给翎王的住处是空着的,这座院落原来是楚阙住的地方,过来和回家差不多。
隔壁音王和镜王的院落离得并不远,两者灯火通明,看来还未曾休憩。
正门不好走,楚阙摸进了后门。
老实说,他走后门的次数,比走正门的次数还要多,毕竟小时候调皮,没少背着他哥偷溜出去玩。
楚阙翻墙而入后,他习惯性的摸了摸自己院落后门的门把。
门把上面有楚阙离开时设置的小禁制,不会有灵力波动,但是可以告诉他屋子里有没有人,以此来防止他哥过来□□的时候,自己挨罚有个跑路的准备。
楚阙随手一摸,脸上的表情在刹那间僵硬——这屋子里竟然有人!!
不应该啊,他的院落不应该是空着的吗?怎么会有人在?到底是什么人住在他的院落?
楚阙心中震惊,慌乱的思绪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后,他收敛起了自己的气息,悄声朝院落之中探去。
院落之中没有亮灯,到处漆黑一片,也未曾看到有什么人影在院落之中走动。若不是楚阙自己有设下过一道禁制,他也不会知道院落之中还有人存在。
将身影隐匿在窗台之下,就在楚阙思考着要怎么悄然潜入屋内时,院落的后门打开了,走进来两道裹着黑色斗篷的人影。
和楚阙进来的道路相同,他们却直奔屋子的正门,姿态相当恭敬的单膝跪在正门口,话语声沙哑。
“大人,我们和枯藤一族的人商谈妥当了,明日在护城河中直接动手,将其他妖王都控制住。沧澜神珠就算不愿意现身,我们也能强迫它现身。”
在这道沙哑的话语声落下后,原本寂静无声的屋内传出一道低沉的嗓音,“嗯,泽王的伤势如何了?”
“根据服侍他侍从说,时常会在夜里听到咳嗽声,应该是要到大限了。”穿着黑色斗篷的人恭敬回答。
“当年上古之战后,我就觉得他快不行了。没想到这么多年,泽王依旧是活了下来,并且还能参加城主选拔。”屋内的人话语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情绪,“若是泽王也被戾气污染,变成恶妖,也是我们的一大助力。”
“若有机会,我们也会照大人所说的去做。”
“对了,你先前和我说的,从云霄界回来后带了人族过来,对我们会是助力?”屋内的人继续询问。
“是的,我已经将他带来了。不过人族要被戾气污染,会变成毒尸一样的东西,没有恶妖这么完美。所以还请大人为他装上妖骨。有他在,云霄界人族那边不足为惧。”
“哦?”大抵是被下属的话语引起了兴致,原先紧闭的屋门发出了一道轻微的嘎吱声,自发从里面被人推开了。
晦暗不明的夜色笼罩在从屋内踏出来的人影上。
对于楚阙来说,他藏匿的位置,正好可以看见那人的半张脸。
俊美苍白的面容好似久病之人,灰白色的头发松散的束起在脑后,眉骨之上,暗红色的妖纹蔓延了半个额头,像从彻骨寒冬中开出的红梅。视线再往下,漆黑的翎羽宛如装饰一样寂静的落在他的肩头,散发着幽冷的气息。
楚阙瞪大了眼睛。
【六王之中,排在第三顺位的翎王因为沾染了戾气,自发过去了恶妖荒虚那边,因此并不会来参加寅城城主的选拔。】
楚珏的话语声似乎还历历在目。
此时,那位本该老老实实待在妖境荒虚的翎王,竟然会无声无息的到了寅城城主府之中。并且还躲开了他哥的眼睛——
楚阙只觉得大事不妙,他必须要把这个消息告诉楚衍和他哥。想到这里,楚阙心底有些焦灼,思考怎么偷偷从这个院落里溜出去。他本来是打算继续屏息,等待那两名黑衣斗篷之人离开后,跟着他们伸手一起离开这里。
但是,翎王却想在这个地方直接给那名从云霄界过来的人族装妖骨。
这样一来,隔离结界必须会打开,在结界之中,楚阙出不去不说,还会被翎王感知到。
想到这里楚阙脸色不太好看的思考自己的退路。
最坏的结果,如果惊动了翎王,他不能朝楚衍的位置跑,这样露馅的风险就会加大。旁边是音王和镜王的院落,音王那边再过去就是泽王——妖境的第一大妖。
几乎是在想明白的那一刻,楚阙立即动身朝音王和泽王所在的方向赶去。萦绕在楚阙周围的灵力在刹那之间迸发,赶在了翎王出手布下隔离结界之前——
“什么人?!”
这样的动静,不可避免的惊动了庭院中还在交谈的翎王和那两名恶妖。
楚阙将速度爆发到了极致,却是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化龙。龙形是他实力最强的姿态,但在城主府中化龙被其他人看到,他哥计划的一切都会被自己破坏,事情还会变得更糟。
“该死的,哪里来的虫子。”翎王的眉头皱起,他不清楚这人听到了多少消息,又或者是其他什么。反正不可能让他活过今夜,扰乱他们明日的计划。
在翎王的阴沉的话语声中,浩瀚的灵力从他身上迸发出来,他并不像其他恶妖那般周身散发着黑色的戾气,而是将戾气融入了自己的灵力之中,为他所用。
下一刹那,一道不输于大乘期的气势朝楚阙身上碾去,他身上的护体灵力被击碎,体内的气血翻涌,喉咙间涌上了血腥味,楚阙用他的本命法宝堪堪挡下了这一道攻击,但是下一次估计就没有这么走运了。
身后的翎王好似脱笼的凶兽一般下手凶狠,甚至不顾他自己动手就会被暴露的事情。
楚阙不敢停滞,他知道这样一来,翎王就更加不会放过他,因为已经撕破了伪装,闹出了动静。
“竟然没死。”翎王冷笑,他朝自己身前跪着的两人下令吩咐道,“你们去调集人手,计划有变,今夜就开始执行。”
“遵命。”跪在翎王身前的两人立即应声。
随即,灵力暴动如劲风掠过两人的身侧,翎王追着先前那道偷听了他们谈话的人影过去了。
翎王既然已经动手,便不会在乎自己今夜暴露在妖境一众妖族面前会如何。反正,他没有让偷听之人活着回去的打算。
变成恶妖之后,拜戾气和堕化神珠所赐,他的实力不仅上升到了一个台阶,而且还成功融合了堕化神珠的意志。只要将沧澜神珠一并吞噬,他就能成为第二个荒虚妖境的妖皇。届时再调动恶妖大军前往云霄界……
设想暂时到此为止,翎王张开了自己的领域,将大半个城主府的上空笼罩在其中,也包括那道急于逃窜的身影。
漆黑的领域屏障出现在楚阙的身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身后暴.虐的灵力与戾气汹涌而至,楚阙的五指落在漆黑的领域屏障上,骨节泛白。他没有想过等待自己的会是这样的结局,也许可能会在战役中死去,也许会在争夺之中死去——银白色的兽瞳展露在楚阙的眼中,他的额头露出了龙角。
不想在这里就死去,他和亲人还有重要的朋友连一句道别的话语都没有来得及。
“吼——!!”龙吟声在领域的屏障之中响起,令那漆黑的屏障浮现出了不自然的波动。
看到楚阙的本体,在他身后穷追不舍的翎王步伐蓦地顿住,几乎是不敢置信又带着疯狂的话语从他口中说出来,“原来真的有龙族的存在,祖龙陨落后,龙族的后裔几乎消失殆尽,原来是藏在了城主府里。传闻中最接近祖龙的血脉,就是不知道妖丹是否如同传闻中那般可口。”
“吼——!”银龙一头撞向了那漆黑的领域屏障,他化形后的实力大致是在渡劫期左右,不能与恶妖翎王相比,但是从领域之中逃脱应该可以。
就在银龙即将撞开领域屏障之时,翎王身上的气息又变了。不再是先前在庭院之中看到的那副苍白俊美的姿态,黑色的戾气从他额头的妖纹中溢出来,苍白的皮肤变成了青灰色,面容也发生了不小的变化。比起他原来的轮廓,改变之后的人影倒是更像前任妖皇的影子。
“别做梦了,虽然是受天道庇佑的眷族,你的能力完全不及我。”几十尺开外,带着前任妖皇影子的翎王一边说着一边朝虚空的方向伸出了手,被戾气侵蚀的手已然变成了漆黑的骨节,看上去有些像厉鬼的爪子。
那只漆黑的爪子朝虚空一握,合拢后,像是拽着什么东西一样,往后拉扯。
领域之内,所行皆为其主。
漆黑的领域屏障边缘,还在奋力撞开结界的银龙忽然被一道无形的力量扯住了尾巴,拽着它整个朝后甩去。
“吼——!”银龙的嘶吼声回荡在被封锁的领域屏障之中,宛如困兽挣扎。
捏着它尾巴的人正是翎王,他那张被戾气模糊的脸,已经分辨不出神情。尖锐的漆黑骨爪刮着银龙的鳞片,似乎是想要从这里撕开,抽出筋骨和妖丹一样的狠厉。
就在这时,自漆黑领域屏障之外,有刀剑出鞘的清越声伴随着被斩开的领域空隙传来。
“噌——!”
银白的光线从屏障外面透进来,像是日出时分天际的地平线亮起。
翎王的唇角带着嘲讽的笑容,荒虚从来不会有日出,如今他的领域外面,也依旧是漫长的黑夜。
翎王的笑容还未深,下一刻,那缺口被凌厉的剑气撕开,能够看到一道挺拔的人影凭空伫立在那里,黑色大氅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脸上戴着的那张獠牙面具好似凶神恶煞的恶鬼。
显然,来人并非像能带来日出一般熙和,而是将漫长的黑夜冻成寒霜的凛冽。
黑色的领域在顷刻间被另外一道冰霜领域覆盖,冰寒的灵力与不知名大妖的妖气混杂在一起,丝毫不冲突违和,反而带着一股说不出的神秘。
翎王脸上的笑容僵硬,“我当是谁,原来是泽王。看来你也突破了大乘期,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和我动手,就不怕你的病再加重了吗?若我说的不错,上古之战后,你应该早就被戾气侵蚀了才对。”
“毫不相干的人是你。”谢云冥的话语声冷漠,也不打算再与眼前的这只恶妖多费口舌。他的目光扫过那只精疲力尽的银龙。
看来的确是地脉的人,不过这只银龙似乎有些眼熟,他好像在哪里见过……不管怎样,先把人救下来再说。
“我可以把人给你,泽王,你有这样的实力不如加入荒虚,与我合作?”翎王捏着银龙的尾巴,一边交谈一边飞快用神识寻找这个领域的破绽。
——结果是没有破绽。
并且那位泽王并不打算和他合作,再次提着剑刃上前索命。
翎王咬牙,领域吞噬本就对他造成了影响,而且泽王如今表现出来的实力并不弱。他不做没把握的事情,也不会拿自己性命去赌博。当即,翎王不再犹豫,迎着泽王的方向,他将手中的银龙甩了出去。再一掌攻上了冰霜领域的屏障。
在那只漆黑的骨爪中,一颗压缩了体型的漆黑珠子在骨爪之中若隐若现,周遭萦绕着浓郁的戾气。这正是在荒虚之中,那一半堕化的沧澜神珠。
“轰隆——!”
一声巨响响彻长夜,两股力量互相碰撞,炸开在半空,好似无端炸了一簇烟火一般醒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