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宴一路尾随,看着小姑娘蹬蹬蹬跑进客栈中,来到店小二的面前。
小二手中拿着一块抹布,正在擦桌子,看见小女孩哭着跑进来后,面色并未有什么明显的反应。
小姑娘拉着小二的衣摆:“哥哥,你快去看看祖母吧,去救救她,救救她。”
店小二甩开小姑娘的手,有些烦躁:“你没看到店里这么多客人吗?我哪有时间?”
小姑娘被甩得退后两步,神色有些懵懂,似乎不明白自己哥哥为什么这么凶,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小小的手掌,瘪了瘪嘴,流下眼泪:“哥哥,你推我做什么,你快去救救祖母,她被人打了。”
女孩的哭声吸引了店里许多人的目光,纷纷好奇地打量着他们,小二脸色瞬间黑了下来:“哭哭哭,整天就知道哭!别在店里哭,不然我要被罚钱的,你以为你平日里吃的糖玩的风车是哪里来的,还不都是我挣来的!”
女孩哭声渐小,抽抽搭搭地掉着眼泪,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
店小二皱起眉:“别哭了,我晚上回去。”
“可是晚上就晚了。”女孩忍不住辩驳,她愤愤道,“你不去就算了,我自己也能救祖母!”
说罢,女孩狠狠瞪了小二一眼,急急忙忙跑出客栈。
女孩的风车早已被踩的稀烂,那群人围在老婆婆的摊位前,口不择言地羞辱谩骂,而平日里与婆婆一起摆摊的其他摊主站在一旁看着好戏,时不时添油加醋几句。
偌大的长街,竟无一人愿意为她说上几句话。
小姑娘来到摊前时,便看到自己的祖母被摔在木头板子上,额角被磕破,鲜血直流,周围人都对她指指点点,面上全是讥讽。
“祖母!”小姑娘奋力推开聚拢的人群,满脸泪痕地跑到老婆婆面前,想要扶起她,却被旁边的某个摊主一把拉住。
“诶?你这个小姑娘,干什么呢?”那个摊主拉住小女孩的胳膊,眉宇间满是质问,“人家在解决自己的事,你过去干什么?”
旁边有人认出了小女孩:“这不是陈阿婆的孙女吗?你怎么会来这儿?”
抓着小女孩的人瞬间松开手,嫌弃道:“原来是那个老太婆的孙女,真是晦气。”
小女孩神情愤恨:“就是你们这群人欺负我祖母,你们都是坏人!”
刚开始质问她的人不满道:“你这小姑娘家家的,胡说些什么?是你祖母自己不交摊位费被人教训,跟我们有何关系,莫要乱说!”
小女孩却顾不上理他,冲到老婆婆面前将她扶起来,面含担忧:“祖母,你没事吧?”
老婆婆佝偻着身子,安抚般地对着女孩笑了笑,拍拍她的手:“老婆子没事,莫要担心。”
话音未落,额角上的血就缓缓滴落在她已经变白的睫毛上,模糊了视线,就算如此,她也一直安慰着女孩:“没事,祖母没事……”
“祖母,我扶您回去。”小姑娘虽然年纪小,但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她再不懂事也知道这群人不怀好意,不能在这里再待下去,谁知那个领头的人不干了。
“做什么做什么?我让你们走了吗?”
小女孩终于看清了殴打自己祖母的罪魁祸首,那人满身横肉,一脸凶相,浓眉倒竖,正不善地盯着自己。
她才不到七岁,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当场便被吓哭了,老婆婆拖着苍老的身躯挡在女孩面前,不停地求情:“各位好汉饶命,她还是个小孩子,什么都不懂,你们若是想撒气就朝我老婆子身上来,别为难一个孩子。”
为首之人示意手下将小女孩拉开:“这么简单就想了事,没门,继续打!”
女孩双手被人反绞住,藕节似的手腕上被掐出红痕,吓得哇哇大哭:“别打,别打我祖母,别打……”
老婆婆捂着头被一群人推过来推过去,身体磕在摆摊用的木板子上,瞬间出现青紫。
终于,女孩哭累了,瘫坐在地上,始作俑者们骂了声晦气,将摊位上所有的东西全部拿走,扬长而去,只留下祖孙二人在原地痛哭。
原本围观的人也纷纷散去,没一会儿,这条街又恢复了原本的繁华。
伤痕累累的两人却无人问津。
小姑娘拍了拍衣衫上的灰尘,费力地将老婆婆扶起来:“祖母,咱们回家。”
一老一小仿佛与这里格格不入,一拐一瘸地回到了那几间破旧的瓦房内。
没过多久,老人便躺在床上发起了高烧。
她本就年纪大了,还经常熬夜做针线活,又起早贪黑去街上摆摊,身体本来就吃不消,更何况还被人痛打了一番,浑身是伤,小姑娘又什么都不懂,连最简单的上药都笨拙的很。
老人就这样撒手人寰,躺在破旧的草席上停止了呼吸。
小女孩端着最后一碗热水回来时,见到的就是这般景象。
咣当一声,缺了个口的瓷碗掉落在地,碎瓷片飞溅,滚烫的热水溅到脚面,瞬间烫出一大片红痕。
小女孩却像无知无觉一般,飞快地跑至土炕边上,用力摇晃已然断气的老婆婆,一声一声,带着哭腔。
“祖母你怎么了,你醒醒,别丢下我——”
……
虽说那家客栈位置偏僻,环境也差了些,但却是镇上唯一一家客栈,还拥有一个好厨子,镇上的人都喜欢去那儿吃饭。
店里生意繁忙,掌柜又十分抠搜,只雇了一个小二替他打理客栈,所以小二日日都很忙,一刻也抽不开身。
小女孩来找他他也没放在心上。
客栈生意火爆,他当日忙完已是深夜,便直接在客栈中找了个房间睡下,没有回家。
第二日,待他忙完回到自家的破瓦房时,院子内静悄悄的,平日里总有的小姑娘特有的嬉闹声也消失不见。
小二心中没来由地有些慌。
他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平日里休息地房内,一眼便看到往日活力无限的小女孩正蔫吧吧地靠在土炕上,看见他的身影,掀开眼皮子,有气无力地笑了笑。
话还没出口,眼泪就落了下来。
“哥哥,你回来啦。”小姑娘唇色惨白,眼中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变得黯淡无光,“你回来晚啦,祖母已经死啦。”
店小二愣在原地,如遭雷击。
良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说……什么?”
小姑娘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店小二看向炕上,老人面容和蔼,双眼紧闭,正躺在土炕上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没有。
他颤抖着双手,握住老人垂落在一旁干枯的手。
尸体已经冰凉,甚至有些僵硬,小二眼泪大颗大颗滚落下来,啪嗒啪嗒落在老人身上。
他不过就是一夜没回来,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哥哥,我渴。”女孩微弱的声音传入耳中,小二如梦初醒,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妹妹还瘫坐在地上。
他扶起妹妹,将她扶到凳子上,又急急忙忙去为她打了一碗水。
水是刚从井里打出来的,有些凉,但小姑娘明显是被渴久了,喝的有些急。
水缸里早就没水了,她一个不足七岁的小姑娘,又没有能力将水从井里打上来,便只能一直渴着,等他回来。
心疼地看着小女孩喝了好几碗水,小二替她擦了擦嘴角的水渍,才开口问道:“发生了什么?祖母怎会……就这么没了?”
一提起这件事,小女孩眼泪就啪嗒啪嗒掉下来。
“有人问祖母收什么摊位费,祖母没有钱,他们就动手,还砸了祖母的摊子。”
她将自己看到的所有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自己的兄长,包括周围人的冷嘲热讽,卖糖画老人的冷眼旁观以及围观小孩毫不掩饰的恶意。
听完这些,小二沉默了。
他安抚好自己的妹妹,去厨房做好饭,两人一起吃完饭又将碗都洗了,看见妹妹明显没动了几口的饭菜,也没说什么。
做好一切后,小二将妹妹抱到另一间房中,将她哄睡着后,自己去老人的床前跪了一整夜。
翌日清早,小二去叫小女孩起床时,发现女孩双颊发红,口中说着胡话,他当下一惊,快步走到床边,摸了摸女孩的额头。
烫得惊人。
小二抱起女孩,急匆匆跑去找大夫,但因为身上没有多少钱,连诊金都付不起,大夫不愿意帮小女孩诊治,挥挥手将他拒之门外。
小二又去找客栈的掌柜,想要提前预支一些工钱为妹妹看病,任他如何苦苦哀求,都被掌柜嫌弃地赶了出来:“哪有还没干活就想要工钱的道理,若是你拿到钱又不想在我这干了,那我岂不是亏大发了,走走走,今天没来干活,先扣一天的工钱!”
小二垂头丧气地离开客栈,回到家中,给自己的妹妹额头敷上一块刚在井水中浸泡过的凉布,就这样守了小女孩一天一夜。
又一夜过去,小女孩最终还是没了气息。
短短两日,小二接连失去两个亲人,变成了孤家寡人,他将祖母与妹妹放在一张草席上,守了三天三夜,又跟没事人一样,继续去客栈为人端茶送水。
掌柜的训他几日没来做事扣一半的工钱,他低头应下,没有半句怨言。
来吃饭的食客们看见他忙前忙后,丝毫没有伤心之处,又当着他的面说他冷血无情,心中只有银钱,不将死去的祖母与妹妹放在心上,他也只是笑笑,不去反驳。
直到一月期满,他在客栈做工被掌柜克扣了一半的工钱发到手中,他一句话也没说,收下工钱,继续为客人端茶倒水,任劳任怨。
忙碌完,小二带着一身的疲累回到了空空荡荡的瓦房,在老人与小女孩的炕前磕了三个头,拿着刚发的工钱跑了整个镇子的药店,全部都买了老鼠药。
第二日,小二没去客栈,他用昨日采摘的鲜梅子熬了一大锅酸酸甜甜的酸梅汤,给街上摆摊的一家一家送去,说是答谢平日里他们对他祖母的照顾。
摊主们毫无心理负担地收下了酸梅汤,笑眯眯地夸小二会来事,还为自家的孩子也讨了一杯,小二没说什么,爽快地给了,就连最前面位置最好,同样也是带头找事问老人要摊位费的小镇一霸也没落下,喝下了小二的酸梅汤。
给到街头卖糖画的老人时,老人浑浊的眼睛复杂地看着他,最终还是接过了汤,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看着老人一饮而尽,小二黑漆漆的眼珠子盯着老人看了片刻,径直离开了摊位。
没走几步,身后便传来惊叫声。
“不好了,有人吐血了!”
小二脚步不停,面无表情地回到了客栈,在掌柜惊讶的表情中收起客人用过的茶杯。
将盘子端回厨房后,他将没用完的老鼠药加到了每一种食材上,以及各个锅中,便平静地走出厨房。
而这时,街上摆摊的那些人也明白了是小二送给他们的汤中出了问题,但那些汤是小二看着他们喝下去的,摆摊的无一人幸免,所以来找他的人便来迟了许多。
等他们来到客栈中时,发现小二静静地躺在客栈的后院中,旁边是散落的白色粉末。
短短一日之内,镇子上死了一半的人,而这家客栈作为死人最多的客栈,也没什么人再来吃饭住店了。
没过多久,有的人嫌晦气,陆陆续续地搬出了这座镇子,再没有回来过,而某些人,比如当初将小二拒之门外,因为交不出诊金而不给小女孩诊治的大夫则一直噩梦缠身,惶惶不可终日,最终忍受不了,自杀了。
这座镇子变成了一座死镇。
没人再愿意搬来,镇上也没有一个活人,一旦外人进入镇中,便会被浑身怨气,不甘死去而化为恶鬼之人缠上,直到死去。
画面消散,宋宴看着土炕上早已腐烂的尸体,轻轻叹了口气。
“恭喜您成功通过天地塔第二层,您有半个时辰的时间做准备,半个时辰后,您将会进入天地塔第三层。”
这个声音一出现,宋宴一愣,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双手。
他方才算是……掌握了时间法则的力量吗?
方才由于店小二那些人都步步紧逼,让他联系起自己先前看过的关于法则的相关记载,体内的某种屏障被打破,短暂地领悟了时间法则,使用出了“时间回溯”的技能。
虽说他的时间回溯还未像传说中那般让世界的时间倒流,但起码能让事件回溯,让他得知过去发生的事。
就算无力改变,起码清楚明了。
使用法则之力非常耗费精力,宋宴吞下一瓶丹药恢复了些许精神力,半个时辰后,踏入天地塔第三层。
笼统的说,法则之力分为三大类,分别是时间法则,空间法则以及生死法则,这三类法则之下又分为许多细小的分支。
普通的修士所领悟的法则,便是由这三则分化而成,若是有修士领悟这三则其中之一,那今后的修炼之途必然一片光明。
苏承便是领悟了空间法则,才能拥有如此强大又令人畏惧的实力。
领悟了这三则之一的人,无论哪一个都是灵界令人膜拜的强者。
宋宴在天地塔中足足待了一个半月的时间才出来,出来之时,原本在柜台前懒懒散散的修士见到他,惊得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
这一个半月内,他陆陆续续地接待了许多来天地塔想要领悟法则的修士,没有哪一个能在天地塔内待够十天,不仅是这段时间,自天地塔建立之初,从未有人能在塔中待一个月以上。
就算当初苏承来,也仅仅是在塔中待了二十八天,闯到了第六层,就这已经被人捧上了天,直称他为灵界第一人。
那修士身形如鬼魅一般,上一秒还在柜台前,下一秒便突然出现在宋宴身前。
他两眼放光地问道:“这位道友,你闯到了第几层?”
“第十层。”
“第十层?你别开玩笑了,到底闯到了第几层,我们天地塔对闯到五层以上的修士是有奖——”
话还未说完,天地塔内便响起来一个激动的声音。
“恭喜16523号,成功创至天地塔第十层,完成了天地塔的考验!”
“奖励的。”那名修士咽了咽口水,将方才没说完的话说完,磕磕巴巴地问道,“道、道友,你的玉、玉牌呢?就是你进塔前我给你的那块玉牌。”
“噢,在这儿。”宋宴从自己的腰间拿下玉牌,递给那名修士。
看到玉牌上的16523这个数字,那名修士哆哆嗦嗦地将玉牌收好,连嘴皮子都不利索了,一改先前那副懒态,邀请宋宴坐下:“道友,坐、坐吧。”
他着实没有想到,眼前之人不仅在天地塔中待了一个半月,还成功闯过第十层,打破了所有的记录。
并非他看轻宋宴,而是先前苏承在塔内待了二十八天,也不过才过了五层,在第六层失败,被传送阵送了出来,这就已经刷新了天地塔的记录了。
按照他的速度,成功闯过第十关,最快也要两个月,更何况天地塔是一层比一层困难,一层比一层所用时间长。
宋宴却没坐,只是问道:“敢问这位道友,在下的同伴出来了吗?”
那名修士愣了愣,才想起来宋宴来之时身边还跟另一个人。
“未曾,道友可以再等一等,我们天地塔对闯过五层之后的修士都是有奖励的。”
但比起奖励,宋宴明显对另一件事更有兴趣,他饶有兴致地问:“道友可否告知,方才通知在下通过天地塔第十层的声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那个啊。”修士摆了摆手,“那个是我们天地塔的器灵,天地塔原本就是一件天下无双的至宝,更是修出了自己的器灵,能修出器灵的法宝在整个灵界都是极为稀有的。”
原来是器灵。
宋宴垂下眼,摸了摸腕上的冰镯。
浮尘剑就放在里面。
若是浮尘剑当初淬炼成功,现在一定也修出了属于自己的器灵了吧。
修士没注意到宋宴的神色,他兴致极高:“道友你在此处稍等片刻,我现在就为你去取通过第十层的奖励!”
没过一会儿,那名修士捧着两个玉盒回来了,他将玉盒摆在柜台上,打开盒盖,浓郁的灵气瞬间溢满整个一楼。
宋宴看向盒内。
修士兴致勃勃地介绍道:“我们天地塔的奖励可不寒酸,在灵界都很难找到,喏,道友你看,这个盒中便是当今世上极为难寻的炼器材料,苍穹木,用它便能修复一切被毁坏的法宝灵器,非常珍贵,我敢打包票,你先前绝对没有见过。”
听见“能修复一切被毁坏的法宝灵器”几个字,宋宴呼吸一滞,心脏砰砰加快跳动,将目光落在盒内的东西上。
品质极好的玉盒内,一块青色的木头静静躺在那里,形状粗大,晶莹剔透,散发着淡淡的青色光芒。
修士介绍的声音被宋宴下意识地忽略,此时他的眼中只有这块木头,感受到冰镯中的浮尘剑在微微颤动,宋宴摸着冰镯的手逐渐握紧。
他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
浮尘剑,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