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 22 章

跃下去的那一刻。

裴姝的心中没有恐惧,血一直在流,身体依旧很疼,她张开双臂,迎着风,却久违的感受到了自由的味道。

万魔窟的罡风极强,便是大乘期修士,若是没有特殊方法,也是无可奈何的。

但裴姝身具凤凰血脉,凤凰,乃是上古神魔之一,因此,她的身体里自带着神魔之力,与万魔窟下的同出一脉。

罡风非但不会阻她,甚至还会送她一程。

她畅通无阻的朝那深渊掉了下去。

万魔窟一直被天啸门的镇魔大阵封印,因有罡风阻碍,千年来,从未有人下去过。那些荒诞的梦,曾带给她无数的痛苦、迷茫和绝望,可也是这梦,让她找到了自己的一线生机。

她的凤凰血脉已经快要燃烧殆尽,没了本命灵骨和心头血,她甚至连一日也撑不下去。

等待她的,唯有形神俱灭。

唯一的生机,便是万魔窟下的凤凰之力。

抓住了,便能浴火重生。

抓不住,那便是……魂飞魄散。

四周,安静得厉害。

耳边甚至连风声也听不到了。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裴姝的双脚终于落在了地上。可她再也没有力气支撑,甚至连拔剑的力气也没有了。

她单膝跪在了地上,双目一片模糊。

“裴姝,你后悔吗?”

耳边似是有人在说话。

“他们那般残忍的对待你,你后悔救了那些人吗?”那人似乎笑了,笑声带着浓浓的恶意,“你以身化器,用命换了他们的平安,可现在呢?你看看,你得到了什么结果?”

“你又一次要死了。”

“而你的师尊有了新的小弟子,你的心上人也将另娶他人,你的父亲有了新的、比你更加乖巧的女儿,你的哥哥也有新的妹妹,你的朋友……他们都不再属于你了。”

“即便你死了,对他们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

“也许会伤心失落一段日子,但很快,他们就又会开始新的生活。”

裴姝抬头,睁大了模糊的双眼,眼前朦胧一片。

恍惚间,她似是看见了一个高大的人影。

他的笑声刺耳。

他问她:“所以,你后悔吗?”

今日,万魔窟上,难得是个好天气。朝阳升起,金色的晨光映下来,仿佛为这个世界都染上了暖意。

似乎一切都未改变。

但有什么却早已变了。

晨光的余温下,裴月非但没有感到温暖,甚至觉得冷。

一股从心底深处蔓延到全身的寒意。

她倾身一跃,身子犹如轻羽一般,眨眼间,便轻盈的落到了百米之外。

脚下,是一具被鲜血染红的尸体,不远处,还有一颗被一剑削断的头颅,那张曾给过她温暖笑意的脸,此刻只余狰狞。

残杀同门,罪大恶极。

被判斩首之刑。

这般狠毒的恶人,自然不会有人为他收尸。让他暴尸荒野,被野鹰吞噬,尸骨无存,怕是才能出一口恶气。

若不是因为他,又怎会发生那么多事?

而她这个口口声声帮着恶人,护着恶人,甚至去迫害受害者的人,是不是也是罪大恶极?

裴姝死了。

那个惊采绝艳,被无数人仰慕的万灵仙子死了。

当着所有人的面,削了自己的本命灵骨,挖了自己的心头血,不仅还了她的救命之恩,还让她从一介凡胎,拥有了绝世天赋,直接进入了筑基期。

是啊,如今的她已经是筑基期修者。

只要不出意外,她能走得很远很远,她再也不用担心自己活不长了,身体里源源不断的灵力提醒着她——

她这一生,将无比的漫长。

也是直到现在,裴月才真正的明白,凡人与修真者之间有多么大的差距。

她该高兴吗?

可是,想到师尊,想到闻人靖,想到其他人的反应,裴月却觉得心里发凉。

她站在峰顶,俯望着万魔窟,只一眼,便觉得腿脚发软。

那望不见底的黑色深渊,那刚烈的能把人撕裂的罡风,无不在告诉她,这里的可怕。她只是望了一眼而已,心头便装满了恐惧。

随即,她猛然后退了两步,再也不敢看第二眼。

这就是她们之间的差距吗?

裴月不敢再想下去,她蹲下身子,伸手快速地把王行的尸身收了起来。王行的罪行已经被公之于众,她再也无法自欺欺人。

原来,她心目中那个善良温和的王叔,是假的。

可……

即便他的好是装出来,他也是那三年里唯一帮过她的人。

她恨他欺骗、怨他骗他,可她……做不到眼睁睁的看着他的尸体被鸟雀啄食。

事情闹成这样。

药峰一早便把王行除名,如今的他已经不是天啸门的人了,自然也不能葬在天啸门里。

裴月望着茫茫四周,一时之间,竟不知道何去何从。

师尊不见她。

她还能回问月峰吗?

闻人师兄……

裴月的心剧烈的疼了起来,眼泪再次不受控制的想要冒出来。

她不敢……不敢去见闻人师兄。

他……还会要她吗?

所以,她还能去哪儿?

裴月在原地站了许久,半晌,终于鼓起勇气朝裴家父子所在的凌云峰而去。凌云峰,乃是天啸门招待贵客的地方,按照裴家的地位,自然是住在主峰的。

凌云峰,主峰之上。

裴无韦和裴长晋相对而立,两人的脸色都冰冷僵硬,目光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的裴家来人。

“你方才说什么?”裴长晋先开了口,声音沙哑到了极致,“再说一次!”

“回少主,主家那边传来消息,”在化神期和元婴期修者的威压下,只有筑基期的裴家弟子脸色有些发白,强撑着压力回道,“夫人的坟,被人劈开了。夫人的骨灰,也被人带走了。”

他口中的夫人,便是裴无韦的妻子沈茹,自也是裴长晋和裴姝的母亲,是裴家的家主夫人。

沈茹死得不光彩。

无双仙子沈茹,那也曾是修真界惊艳了无数人的绝世美人。她美了一辈子,便是死了,也不能难看的离去。

临死前,她的要求只有一个。

便是烧了这具皮囊。

她要带着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清清白白的离开这个人间。

“是谁?”

裴长晋哑声问道。

但其实那一刻,他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裴家祖地乃是裴氏一族最重要的所在,日日都有人守着,非裴氏嫡脉不可入。

果然,那裴家弟子脸色微微变了变,顿了一下,有些艰难的回道:“是……是大小姐。”

裴家大小姐,自然便是裴姝。

此言一出,满室皆静。

裴无韦如遭雷击。

裴长晋面色惨白如雪。

“怎么会,姝儿怎会如此做?她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裴无韦失神的喃喃自语,“为什么?她是想要她母亲死了也不安宁吗?”

“她这是怨我吗?”

闯入家族祖地,劈开生母的坟地,带走生母的骨灰。

如此离经叛道之事,怎么可能是裴姝做的?

“为什么?”闻言,裴长晋扯了扯唇角,露出了一抹嘲讽的笑意,“父亲,您真的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吗?”

裴无韦僵硬了身体。

“因为,她嫌脏吧。”裴长晋笑了,双拳倏然紧握,“就与母亲一般,嫌脏吧。”

一个脏字,重重地砸在裴无韦地身上。

他身子晃了晃,面色一变,怒斥道:“裴长晋!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知道,他当然知道。

看着暴怒的父亲,那一瞬,裴长晋忽然觉得无比的可笑。

“二十年前的事情,父亲您还记得吗?”

二十年前,也是齐仙儿入裴家的时候,也是他们的家分崩离析的开端。

裴无韦面色难看至极。

不等裴无韦回答,裴长晋继续道:“我想,父亲与我都忘了。唯有姝儿,她记得清清楚楚。”

哪怕,那时的她才将将三岁。

而他们,一个是成年之人,一个早已记事。

他恍然想起许多年前,那时,他还是小小少年,承欢于父母膝下。

那时,他有着世上最幸福的家庭。

温柔美丽的母亲,稳重可靠的父亲,可爱贴心的妹妹,一切都那么美好,每日除了操心练功,他可以什么都不想。

他的母亲爱他,父亲看重他,妹妹依赖他。

他可以做这世上最无忧无虑的少年。

如果,没有那个女人。

他们一家人,一定会很幸福吧。

可这世上没有如果。

自从齐仙儿出现后,这一切便都不存在了。

痴情专一的父亲消失了,温柔美丽的母亲总会躲起来偷偷的流泪。可每次,他问起时,她却说没事,她一切都很好。

可怎么可能好呢?

心爱的丈夫从此不再只属于她,她甚至还要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丈夫与别的女人缠绵,甚至……还有了孩子。

那时,他想,他一定要强大起来,他要护着娘亲,他再也不要让她流泪了。

于是他拼命修炼,所思所想,都唯有一念——

父亲再也不属于他们母子三人了,他还有另一个家,将会有其他与他们同父异母的孩子。他不能,不能让母亲失望。

“哥哥,我好害怕,爹爹以后是不是就不是我们的爹爹了?”

那时,还是小豆丁的小裴姝抱着他的腿,哭得像只小花猫,仰起脸,满眼依赖的望着他。

那时,他说:“没事,还有哥哥在。哥哥会保护你的,不怕。”

于是小裴姝安心的伏在他的胸前睡了。

小脸上全是对他的信任。

往事历历在目。

可多年过去,他终是没有做到自己的承诺。

喉头蓦地涌起一股腥甜,裴长晋用尽全力压了下去,看向裴无韦,再次问道:“所以,父亲,您还记得吗?”

裴无韦蓦然浑身一震。

正这时,有弟子来通报:“家主,少主,二小姐来了。”

二小姐。

哈哈,何其可笑!

他们裴家的二小姐早在多年前,就死在了她娘亲的肚子里。

“二小姐有事找您们,这……”

“让她进来。”裴长晋直接道。

“长晋,”裴无韦声音干涩,“我们……”

“娘亲死了,姝儿也死了,他们都不在了。”裴长晋截断了他的话,一字一顿的道,“父亲,该是真相大白的时候了。”

“她应该知道她的母亲只是一个破坏别人家庭,窃取别人幸福的人。您说呢,父亲?”

裴无韦面色骤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