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不来赴约的第一年,缘一学会了做言灵念珠。
许是挂逼的缘故,缘一充分发挥天才的创造性,把念珠从脖挂开发成手串、腰坠、挂饰和脚链。
根据所用的材料不同,念珠的功效也有所不同。比如套上用龟甲磨成的珠子,念珠会具备防御性;挂上用犬牙制作的饰品,能起到辟邪的作用……
无一例外,它们行之有效。
虽说念珠不是耐久用品,承受不起缘一输入太多灵力,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灵力的消耗而破损,但这并不妨碍村人、巫女乃至神官喜爱它,进而来枫之村求购。
久而久之,枫之村愣是在战国乱世过起了富裕的生活。还因留守村落的半妖和巫女实力太强,不仅妖怪来得不再频繁,连上门求念珠的武家侍从都对村人客气万分。
人类态度的转变直接影响了缘一在枫之村的地位,如今,他差不多成了名副其实的村长,谁见了他都要喊一声“犬夜叉大人”。
就连暂时跟在他身边的邪见,地位也是水涨船高。在一人一句“邪见大人”的奉承下,小妖怪顿时昂首挺胸,嗓门都大了几分。
他再度回忆起了曾在武藏平原上率领河童一族抗击尼姑妖的“辉煌”战绩,并给枫之村的孩子们讲过杀生丸大人救他时的英姿。
不知是他讲的故事太好,还是孩子有英雄崇拜的情节。往后的日子里,邪见总被孩子们追着跑,拉着他说狗兄弟的事。
但他很有家臣的自觉,常以要帮缘一办事为由拒绝带娃。而后,他会钻进神社陪缘一数钱。
是的,数钱。
乱世钱财不如米粮,再加上妖怪咒灵横行,人类多的是愿意出钱买保障的惜命者。
他们着实让缘一狠赚了一笔,可他从未细数自己的财富,只有邪见清楚得很——
“犬夜叉大人。”邪见数完一只千两箱,再数另一只千两箱,边数边喟叹,“你攒的钱都能从室町幕府手里买下整座圣岳了。”
“是吗?”缘一不以为意,“买吧。”
“诶?”邪见眼睛暴突,这说买就买半点不犹豫,“真、真的要买?”
缘一颔首:“把圣岳买下来,圈成白犬的地盘,兄长就可以变回原形在山上奔跑了。”
邪见:……
“可是,圣岳与人类的神道、皇室一方联结紧密,真能让妖怪得手?”邪见活得久,还算有脑子,“要是能买下圣岳,西国早就得手了吧?”
“已经不一样了。”缘一回忆前世,想到未来“应仁之乱”爆发后整个大岛混乱的惨相,垂眸敛目,“室町幕府缺钱买粮,他们会同意的。”
“邪见。”
“诶是……是!”
缘一留下了三把刀,吩咐道:“带着我的狱门疆回一趟犬山,去找五条树,告知他我想要圣岳,之后的事就不必插手了。”
邪见应下。
小妖怪算是聪明,知道自己在犬山城人心中没多少分量,愣是等到冥加送物折返,才拉上冥加一道前往犬山。
在两小只走后,缘一才打开冥加带回的盒子,重整武家的来信,只挑合心意的做生意。
当半妖两百年,给予他最大的改变就是——他不再看重每一个人的诉求,他学会了如何去拒绝人。
正如现在,贵夫人请求的“夫君战胜”的生意,他不接;皇族传达的“天皇归治”的祈愿,他不做;武家希望的“家族久长”的奢求,他不干。
挑挑拣拣,本以为今日将得清闲,却不料翻阅之下他看到了继国家的族徽。
继国……
久远的记忆忽而翻涌上来,缘一沉默良久,终是落下了手指。轻触信笺,指尖一颤,他摩挲着熟悉的花纹,想起了岩胜兄长儿时的模样。
那时候,他真的是个好哥哥。
缘一拆开了信,抽取、默读。不久,他的脸色微沉,合拢信笺,起身朝神社内中走去。
隔着一扇明障子,他停了下来。门后是桔梗守护四魂之玉的起居室,他随意开门会显得很无礼。
“桔梗。”缘一道,“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明障子微动,桔梗拉开门看向他:“不等你的兄长了?”
“兄长要是真想找我,不会找不到我。”缘一继续,“只是现在,我必须离开一趟。有一个人,我迫切地想帮助她。”
她?
桔梗:“她是你心中很重要的人吗?”
“是。”
桔梗微怔,忽而轻笑:“那就快去吧。”妖怪对人的心意都这么坦然的吗?
“如果枫之村有急事,就让你的式神来找我。”
说罢,缘一带着继国家的信,转瞬离开了枫之村。
那封信的字迹缘一记得,出自他前世的母亲·继国香织之手。信的内容不长,措辞严谨又恳切,她想为年幼的次子求一对天照神的耳饰,望病痛永远不要找上次子。
次子……
有次子,就意味着有长子。
他原以为同一个时空不会出现两个同样的人,自己转生为犬夜叉之后,继国家或许只会有岩胜一个孩子。
如此,他不曾出生,岩胜无人作比,大概能顺遂地活过一世。
即使偶遇到正在游历的他,再见日之呼吸战技的高超,也会因他是半妖、自己是人类的种族隔阂,再不生嫉恨之心。
或许岩胜兄长会想:正因为是半妖,所以才那么强吧。
当然,岩胜要真生了心思,为了变强不做人想做妖的话,他不介意重新教他做人。左右前世已砍了一次,今生再揍一顿也无所谓。
他希望他以人的身份好好生活,仅此而已。
但现在,继国家又是双子。从母亲送来的信中可知,长子岩胜,次子缘一。
缘一、缘一……
他就是缘一,何来第二个缘一?
若“缘一”是他,他与自己相见会发生什么后果?若“缘一”不是他,那么又是谁取代了他的位置?
最重要的是,他的母亲继国香织在生下双子后心病缠身,因常年痛心受气,左半边身子时常无力,到了需要人支撑才能走路的地步。
在当时,人类的药师能力有限,并不能治愈继国香织的疾病,可她为了两个孩子生生撑了七八年,终是带着忧虑死去。
母亲,这次不会了,不会让你病逝了。
缘一疾驰,循着记忆中的方向奔向大叶原的风见城。他如一阵风掠过平原丘陵、山地沟壑,后腾空而起,飞跃群山。
……
次日亥时,缘一抵达了风见城。
风见城,始建于镰仓初期,其建筑风格与备中松山城极为相似。它坐落在一座山上,从山腰到山脚分为本丸、二之丸、三之丸三大部。
有长阶往上通武家,有橹门修造抗外敌。本丸处更分大天守和小天守等建筑,形成双重防御体系,极大地保障了武家在乱世的安全。
且依山而建有林有水,风见城也算一块能自给自足的宝地。
换言之,只要掌握风见城的继国家不出幺蛾子,他们起码还能延续一两百年。遗憾的是,前世的岩胜直接弃了继国家,断了延续……
夜色已深,缘一悄无声息地踩着墙垣行走。
一队队武士路过他身边,却没发现半点异样。倒是野猫的流窜,让他们很警觉地往两侧望去。
“又是猫?今晚的猫是怎么了,之前从三丸跑向天守,现在又从天守跑向三丸?”
“看上去很有趣啊,像是在躲天敌。”
“猫也有天敌?这群家伙平时抢东西人类的吃食那么凶,要是真有害怕的天敌……难道城里来了狗吗?”
“胡说八道,我可没听见狗叫。”
缘一装作没听见,几个起落进了继国家的庭院。
虽说相隔前世今生,但他对继国家的一草一木仍很熟悉。
他记得岩胜带他放风筝的庭院,那里荒芜冷僻,唯一的亮点是有一棵高大的梨树。
彼时,风筝的线缠在了梨树的枝头。岩胜用力地扯线,非要跟梨树拉锯,哪怕线割破了他的手也不放开,直到线断、风筝飞远为止。
缘一驻足,他又见到了那棵梨树。
老样子,可他却透过它“看到”了曾经。
他担忧地握住岩胜的手,伤疤、流血,很疼痛。可岩胜注视着飞远的风筝,拉起他往前跑:【不要哭,哥哥带你去把风筝找回来!】
想与兄长放风筝的人是他,但风筝无法与兄长的伤相提并论。
教他放风筝的是岩胜,可最后像断线风筝一般飞走的人也是他。
岩胜的一生只把目光放远。殊不知,有时候向往远方只是因为自己身陷囹圄。而岩胜从不曾察觉他被困在囹圄之中。
风来,带来幼儿身上的奶香味。
缘一顺着气味去看了安睡的岩胜,他快两岁大小,正是极为好动的时候。此刻,他吮着拇指,以一个类似飞翔的姿势躺在榻上,被褥半掉不掉,瞧着极为可爱。
忍俊不禁。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往事已矣,今生重启。缘一拾起小被帮岩胜盖上,却不想这一动,孩子的另一手挥舞了两下,不经意间握住了他的食指,攥紧。
岩胜似是重归母体,攥着缘一的手指蜷缩起来。不知为何,孩子睡踏实了。
缘一小心抽手,很快消失在和室中,又现身于母亲的庭院内。可惜时至亥时,母亲的居室依旧亮着灯。
暖黄色的烛光摇曳,传来女子哀哀的祈祷声:“天照神啊,求求您,庇护我的孩子们……”
缘一很怕吓到她,故而连靠近也不敢。他只是安静地候在庭院外,看着烛火熄灭,再听室内呼吸渐渐绵长。
母亲睡下了。
良久,缘一才抬起脚步,慢慢走向他曾经住过的三叠小屋。
他从不是个莽撞的人,每一步走得都极为谨慎。自踏入小屋起,他的知觉便提升到极致,一旦有丁点不对劲,他都会迅速离开这个地方。
可一步步靠近,他没有感受到排斥。
恰恰相反,当他站在三叠小室之外,与内中的“缘一”只隔着一道小门时,他觉察到了一阵很熟悉的“气息”。
在通透世界的感知中,室内的幼儿泛着一股白犬幼崽的味道,还是曾被他带着教养的半妖。
但,他们不是同一个人。
缘一注视着小门片刻,终是拉开了它。衡量一番“狗洞”的大小,缘一沉默了许久,久到武士的队伍都检索到这方庭院了,才深吸一口气钻了进去。
入内,就见原本还躺着的幼儿已经坐起,他缩在墙角,正瞪大眼、万分惊骇地盯着他的脸!
“你、你……”童声发抖,犬夜叉真是吓得蒙圈了,他不知是不是在做梦,居然梦见了“自己”?
很快,武士的火把照到了这头,光影掠过薄薄的纸糊的门,将面前人的容貌照得愈发清晰。
犬夜叉如遭雷击,定定地注视着自己的脸、自己的身体,浑身僵硬。
而后,“自己”的手伸过来,将他抱起。
犬夜叉发誓,他上辈子绝对不可能这么温柔地说话:“别担心,我不会伤害你。”
就算他抱起小孩,说的也是:“小鬼,闭嘴,别给我添乱!”
所以,这人是谁?
“三叠室的门怎么开着?”武士突然靠近了,“要进去看看吗?”
“去看什么,这里放着不祥之子,小心霉运缠身。”有人笑道,“家主很希望他消失呐,还是别多管闲事了。”
“喂,万一有人躲在这里呢?之前夫人庭院中守夜的飞鸟说,似乎有看见人影在后院闪过。总之,还是得看一下!”
火把率先照了进来,室内太小,缘一避无可避。
然而,他是个平平无奇的小天才。
他一手抱着娃,一手亮出爪子,以不轻不重的力道飞快地抓了一把刚刚探入的人的脸,并一击熄灭了火源。
室内重归黑暗后,他忽然开口:“喵!”
再给一爪子:“喵!”
再给……
“啊啊啊是进野猫了!该死的它挠我,它……”武士终是退了出去,骂骂咧咧。只是,没有第二个人探头了,风见城的野猫很凶,他们都清楚。
“走吧,真是不祥之子啊,居然跟野猫混在一起。”
随着武士脚步渐远,缘一略松了口气。如无必要,他不想跟人类起冲突。
“好了,没事……额?”
却见他手中的“自己”用一言难尽的表情看着他,仿佛见识到了什么不可理喻的事。缘一发誓,他前世从未做过这种高难度的表情。
犬夜叉当然觉得不可理喻!
他明明是白犬半妖,白犬!可眼前这家伙,竟然顶着他的身体他的脸,特么发出猫的叫声!
可恶——
犬夜叉抬起小脚蹬在了缘一脸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