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江芙再三向王玉芝表示自己生龙活虎之后，终于能出门转悠了。
十一月底的清晨，外头虽然冷嗖嗖的，但是蓝天白云，空气新鲜，再配上路两边都是还没完全落光叶子的银杏树，看起来真是别有一番滋味。
江芙凭着记忆往北走着，一会儿瞅瞅房子，一会儿看看标语，不时来个路过的人，她都要瞄上两眼，顺便想想是谁。
闲晃了一会儿，路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江芙逐渐开始感受到自己的“知名度”了。
那些七大姑八大姨的小眼神，不要太明显了。还有几个嗓门大的，讨论声不要太震耳欲聋。
“这就是江家跳湖的那个大闺女！”
“可不嘛，怎么这会儿就出来晃了？”
“估计是受刺激了吧，我听说昨天晚上老叶家去退婚了。”
“真的假的？这丫头看着挺俊啊。”
“俊有啥用？脑袋空，脾气大，谁敢娶回家啊？”
江芙停下脚步，迈腿准备过去跟几位大婶交流一下，肩膀突然被人拍了拍。
她扭头一看，瞬间无语。
陈小菊和她的时尚小团伙，四人排成一排站在身后，每个人脸上明晃晃地写着：“我来看好戏了”。
四个小姑娘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清一色的军便装，红围巾红手套，小歪辫子从帽檐伸出来，朝着相同的方向扎着。她们抱臂的抱臂，插兜的插兜，青春靓丽的同时，又透着股不好惹的架势。
“有事儿啊。”江芙礼貌问候。
“呦。”陈小菊仰着下巴，满脸的嘲笑：“听说你被退婚了？”
“是的，退了呢。”江芙转过身出来，微笑地看着她。
陈小菊一愣，这什么招数？难不成退婚退傻了？上下打量江芙一会儿，感觉看着也不像有毛病的。于是，小菊退后一小步，笑眯眯地问着身边姐妹：“诶？是谁说叶叔叶婶绝对不会退婚，早认定了她当儿媳妇的？”
小姐妹A：“是啊，谁呢？”
小姐妹B：“好像是咱芙子吧。”
小姐妹C：“嗯，是咱芙子。”
小团伙自问自答，同时还发出银铃般的嘲笑声。
“……”江芙被这种幼稚中带着点可爱的攻击，给弄得既无语又想笑。
这个陈小菊是江芙的邻居、同学、兼曾经的好姐们儿。俩人因为江薇在中间挑事决裂，自此只要一见面就得掐上半天，战绩大概是五五开。
看这架势，陈小菊应该是听说江芙退婚了，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一大早就集结了小姐妹上门嘲笑她来了。
“喂！真傻了？”没得到预想中的反应，陈小菊不满意。
江芙笑了，“没傻。是被你们这道亮丽的风景线给镇住了。”
“……”小菊满脸谨慎，“你想干什么？”
江芙乐道：“不干什么，纠正你小错误啊，我不是被退婚，是主动退的婚。”
陈小菊：“吹吧你就。”
江芙：“不吹不吹，实话实说。叶锋因为江薇把我推湖里了，我还要这个婚约干什么呢？你说是不是？咱们新时代的女性，可是要顶半边天的，不能因为一个男同志就毁了自己一辈子啊。”
“？”小团伙眯眼怀疑。
不远处直愣着耳朵偷听的七大姑八大姨们，各个一脸茫然。
主动退的婚？
被叶锋推河里的？
新时代女性？
哎，怎么跟跟听说的不一样啊。
“郭大娘还说了，明明有婚约，还跟别人搞在一块儿这种事，是要被告流氓罪的。”江芙叹气：“我呢，心地太善良，就不追究这些了。谁让他俩一个是我妹妹，一个是我叶叔叶婶的孩子呢。你们说是吧？”
是吧？
是啥？
你心地善良？我呸！
陈小菊心里活动丰富，面上也五彩缤纷。
江芙提醒她：“对了，听说随便传别人瞎话，也有可能被抓的！以后不了解情况，可千万别到处嚷嚷了。”
陈小菊：“谁、谁传瞎话来着？还有！你胡说些什么啊，还没听说过这也要被抓的！”
“就是！”
“胡说八道！”
小姐妹们嘴上附和，心里谁都没底，现在虽然是71年了，很多事儿已经松了不少，但是谁也不敢保证啊。
她们年纪小都知道利害，偷听的七大姑八大姨就更清楚了。
“好好好，都是我胡说，各位小公主别生气了。吃早饭没？没吃去食堂吃，我请你们。”江芙一副知心大姐姐的模样。
陈小菊瞪大眼睛，活见鬼似的盯了江芙半晌，气愤地扬起下巴哼道：“有毛病！谁用你请！”
“就是！”
“我们有的是票！”
江芙：“你们都有什么票啊？”
陈小菊眉头一皱：“怎么的？你要打劫啊？”
“诶，这叫什么话。”江芙笑笑，上身往前一探，轻声细语：“布票一张，我给你画个眉。”
陈小菊倒吸一口气，一手捂着眉毛，一手指着江芙：“你你你！你什么意思？！”
她从小就没有眉毛，现在这个都是她自己画上去的，效果确实不怎么样。俩人不玩儿之后，江芙可没少取笑她。
“别动气别动气，一张布票，我给你画个看起来跟真的眉毛似的眉，保准别人看不出来，怎么样？”江芙瞅了瞅她那两条毛毛虫，满脸真诚。
“你！我！”陈小菊气呼呼的，一方面想撕了江芙，一方面又有点想知道她是不是真能画跟真的一样的眉毛。
江芙善解人意：“不急，你好好考虑考虑，想清楚了就上家找我。我现在还有事儿，先走一步啊各位。”
说完不等答复，她转身继续朝前头走了。想要布票的原因很简单，现有的衣服都太紧了。原身一个棉袄都硬要人家裁缝凹出曲线出来，四季的衣服每一季都在赶时髦。那样式在她看来简直惨不忍睹，还不如军便装穿起来舒服好看。
昨晚她翻箱倒柜试了一遍，才找到身上这件儿随大流的棉服。所以现在急需搞点儿布票，做几件不那么奇特的衣服。
江芙沿着路继续往前闲晃，这个年代的大院儿占地面积都不小，完全像是一个自成一派的小社会。营房、操场、礼堂、食堂、供销社、澡堂子、卫生所……
啥都有，她一路看什么都觉得新鲜，一上午的功夫也就逛了一大半。
由于王玉芝在主管食堂的后勤部门当会计，所以家里的伙食一般跟着食堂走，中午江长征不回来吃，一般情况下就只有她们娘仨。
今天中午吃的是鸡蛋豆腐和大白菜炖粉条，主食是馒头。
江芙吃得津津有味，虽然没肉，但是师傅厨艺比王玉芝好多了。
“芙子，现在婚也退了，你以后什么打算？有想去的单位吗？”王玉芝操心。
江芙前几个月刚高中毕业，目前同一批毕业的姑娘小伙都在等着部队招人。有人想去参军，有人想进文工团，有人想去宣传部，有人想去妇联，大家都有自己的理想和抱负。
“还没有想好。”江芙闷头干饭。
王玉芝：“文工团想去吗？”
江芙摇头：“我唱歌跳舞都不会，乐器更是一窍不通，进去干什么呀？还是把机会留给真正有才华的人吧。”
王玉芝一愣，随即欣慰地笑了，“我家芙子是真懂事了。”
江芙笑笑，继续吃饭。
江薇却是半口馒头都咽不下去了。这蠢货很明显是在讽刺自己！没错，她这个文工团名额是江长征争取过来的，练唱歌跳舞确实也才一个月，但是想进文工团的哪个不是这样啊！就显得你无私！
王玉芝：“不想去文工团也行，这两天你在家好好想想，妈再给你打听打听哪儿还缺人。”
“嗯。”江芙乖巧点头。
江薇心里暗哼，亏得她还以为这蠢货长进了，结果说了老半天，还是想在家里窝着偷懒啊！烂泥果然是扶不上墙的。
吃完饭王玉芝去上班，江芙和江薇刚分工收拾好碗筷，陈小菊就来了。
江薇还以为是来找她的，结果前脚刚笑着把人迎进门，后脚就见陈小菊指着江芙说：“我找她。”
“啊？”
“嗯，我找江芙。”
江芙笑笑，打开自己的房门：“请吧。”
陈小菊不是很情愿地走了进去，江芙冲江薇轻轻颔首，然后当着她的面关上了房门。
“狗东西！”江薇气得小声骂人。
江芙满脸笑意地问小菊：“票带了吗？”
“废话！”陈小菊瞪她：“你真能画出跟真的似的眉毛？”
“先尝后买，不满意不给票。”江芙把陈小菊按到椅子上，扭头开始翻找眉笔。这年代的眉笔都是一个牌子的，黑漆漆的，很粗一根。
陈小菊见江芙拿出眉笔，然后用小刀开始削，一点一点，特别小心，最后把那眉笔头削得跟铅笔尖差不多。
“行不行啊？”小菊怀疑。
江芙让她坐好，拿手在她脸上来回比划了两下之后，正式开始画眉。
一根一根，一笔一笔，不到五分钟，两只栩栩如生的弯月眉就出现在了陈小菊脸上。
江芙把镜子递给她，“看看。”
陈小菊接过去，视线一对上自己的脸，整个人瞬间倒吸口气。
她呆呆地看着镜子，一会儿扬扬眉，一会儿又皱皱眉，然后再小心翼翼地用手轻轻摸摸，像是在确认这到底是不是画上去的。
“想学吗？”江芙问她。
陈小菊本能地点点头，等反应过来又要嘴硬：“还行吧。”
江芙收回镜子，提出条件：“帮个忙我就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