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兴沈氏,名门望族也。沈家在世的老太太乃平侯之女,嫁与沈家孕有二子。
大房长子乃圣上亲封右都督,正一品武官,战下赫赫功名,可惜雁山关战役腹背受敌,客死他乡。
留有遗孀和一子一女,圣上悲痛欲绝,封遗孀谢兰意为一品诰命夫人。
二房次子,现乃皇子太傅,早年娶有一妻纳一妾,正妻产第二胎时,难产而亡,只留下幼女名为沈离月。
妾名为柳涟漪,原是二房府中通房丫鬟,生一女沈茹月,一子沈治,如今二房,柳氏主后院。
沈皎入了堂屋,便见一圈人围坐着,身后各站侍女,伺候吃食。
谢兰意侧目,挑眉示意沈皎上前给老太太请安。
沈皎安分行礼,“孙女向祖母请安。”
老太太坐主位,两鬓斑白,发髻用头油梳得蹭亮,身后端端正正站着一个嬷嬷一个丫鬟,一个夹菜,一个端着漱口茶。
老太太未多看沈皎,点头嗯了一声,她不是很喜欢沈皎这个孙女,准确来说是整个大房。
老太太年轻时是个厉害人物,原沈老爷宠妾灭妻,妾歹毒害死她不少孩子。
无奈她只能抬自个儿的陪嫁丫鬟,生了个儿子过继在自己名下,便是那早逝的都督,沈皎她亲爹。
等掰倒那妾,老太太自才生下亲子,便是沈太傅,沈皎她二叔。
柳姨娘坐在老太太身侧,阿谀奉承舀汤,早已是小妇人年纪,却依旧弱柳扶风,风韵犹存。
难怪把二叔迷得神魂颠倒,七荤八素。
自沈离月亲母,也就是二叔母去后,柳姨娘又生了个儿子,算是二房唯一带把的子。
这些年她想着法让二叔给她扶正,可无奈老太太那关过不去,谁都知,老太太平生最厌妾逾越上位。
于是柳氏边想方设法套牢二叔的心,府中凡是有歪心思丫鬟都被柳氏卖给人牙子,以至于后来,二房府中连个漂亮丫鬟都没有。
这才让柳氏掌管二房事务。但若说整个沈府,还是大房谢兰意管家,二房要有个什么事,还得禀报谢兰意。
若说大房是老太太的亲生子,柳涟漪也就咬咬牙过去了,但一个婢生子,她柳涟漪凭什么不能争一争。
故此,柳姨娘与大房沈夫人常常不对付,前些日子又因为沈府名下店铺的事情争起。
这不,柳涟漪又开始作妖了。
柳姨娘两双纤手托着菌菇炖鸡汤,这原本是下人的活,但全揽在她身上。
纵然因扶正的事背地里恨死那老太太,但明面上要有多孝顺就有多孝顺,甚至比对她亲娘还孝顺。
“女儿家还是别顽劣得好,让偌大家子等着一个人吃饭,说出去得让人传管教子女不严。”
饿了一天,沈皎入座正准备动筷大快朵颐,筷子绕了大圈发现都已是剩菜。
谢兰意先下筷,纵然是剩菜,也比她当年随夫入军营吃过得好不少倍。
她自顾优雅吃食,看也没看柳姨娘一眼,轻飘飘一句。
“我倒是看菜都吃得差不多了。”
这话,让柳姨娘更蹬鼻子上脸。
“大嫂,难不成你是想让老太太饿着肚子,全都等三姐儿不成。”
沈皎咀嚼米饭,夹了块红烧肉往嘴里送,喜滋滋吃完。
沈皎自知这副身躯只能干些愚蠢的勾当,于是她只管吃饭,事自有谢兰意撑着。
“我可没那胆子,”只见谢兰意抿唇一笑,接过手帕轻轻擦嘴。
“柳姨娘,你还是先管管堂侄儿前襟上的红胭脂吧。”
柳姨娘弄得二房一个漂亮丫鬟都没,那只能是外面的人。
只见沈治前襟上的胭脂浓重,妖得狠,哪家未出阁的姑娘用这,那只能是青楼勾栏里的。
而沈治,如今才十三岁,十三岁的年纪不读圣贤书,倒是学会寻花问柳了。
老太太的脸顿时垮下来,连汤也不喝了,厉声道:“你把我的孙子教成什么样了,还说人大房管教不严,你瞧瞧你管教成什么德行。”
柳涟漪见状,伸手拧了把沈治的耳朵,疼得他龇牙咧嘴,连连喊,“疼疼疼,小娘轻点。”
沈皎叼着筷子忍不住嘴角上扬,被谢兰意目光一瞪,又给按耐下去。
沈皎继续埋头吃饭,吃到一半总感觉少些什么,那惯会扭捏的沈茹月怎没来,要知道柳涟漪每次吃饭,都能把她女儿捧上天。
这红花总要有绿叶相称,而沈皎便是那倒霉蛋绿叶。
她身体缓缓倾向,端坐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沈离月。
“沈茹月她怎么没来。”
沈离月侧头,“二妹妹病还未好,说是怕过给祖母。”
沈皎心中顿时清明,得,又有妖要作了。
沈离月停筷忽问:“三妹妹刚是去哪了,听大叔母说三妹妹并未归家,可明明三妹妹要比我先出发一个时辰。”
沈皎扒着饭的筷子一顿,长话短说,简单为一句。
“我去给二殿下买糖了。”
沈离月叹气,眼眸透露一股怜悯,她这三妹倒真是痴情之人。就算二殿下傻了,她也不离不弃。
乌云间,月白时隐时现。
沈皎拜别老太太和阿娘,从堂屋内走出透气,实际上是她实在太困,两条眼皮像打架。
突元嶙峋的假山与松枝在夜色中如伸着爪牙的怪物,她踩着石子漫成的甬路往自个屋子走。
大房二房院落,荷花池相隔,大房在东边,二房在西边。
等走到荷花池,一个小厮忽朝沈皎拱手行礼。
“三小姐,门外有一乞丐,说是您买的奴才。”
应是陆之慈,差点把这厮给忘了。
沈皎颔首,道:“嗯,是我买的,你把他带过来吧。”
冬日荷花池荒芜,连岸边都寸草不生,夜晚寒风刺骨。
纵然沈皎又披上件狐狸绒披风,但汗毛依旧竖起,她裹紧披风,搓手瑟瑟发抖。
不一会,衣衫褴褛的少年带至眼前,他睫毛低垂,拱手一拜。
“小姐安好。”
夜黑,沈皎看不清他眼底神色。
只知,沈府高门大第,朱楼雕栏。他这一路走来,心中愤恨怕是更深。
他的仇人锦衣玉食,而他狼狈如狗,云泥之别,怎让人不愤。
更愤,自己的无能为力。
沈皎张了张些许干涩的唇,“你娘,安葬好了吗。”
仇人府邸,提起心痛之人。
他缓缓掀起眼皮,抬头与沈皎相视。
“回小姐,好了。”
仅是相视,便让沈皎毛骨悚然,恍若回到午夜梦回间,那双阴翳的狼眼。
她急急撂下一句,便赶忙抬脚往院内走去。
“你以后就在我院子里扫地吧。”
寒风瑟瑟,她有些于心不忍,沈皎驻足,回过头望着静静伫立在池边的少年。
风狂呼他额前两缕乌发,他如一片残破的枯叶,偌大的沈府,华丽的外皮下,是洪水猛兽。
“小满,让人给他送几件加绒的衣裳。”
陆阿悲静望少女远去的背影,她双髻皆簪着蝴蝶,在夜色朦胧间扑腾,若隐若现,直至在黑暗中消失。
少年手渐渐松开,若打灯笼仔细看,能瞧见他手心的血月牙印子。
望天地悠悠,终回仇敌宅。
吃饱喝足,沈皎摸到床便迷迷糊糊睡过去,还是小满给剥了衣裳,擦身洗漱。
与此同时,二房传来消息,沈茹月带病给二叔煮了碗燕窝,再加上柳涟漪那要落不落的眼泪,心疼得二叔把那店铺的事给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