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锋一往无前。
直刺入他左眼。
刺目的血色,浓烈寂静的黑,印刻在伽岚君左眼中最的画面,便是玄衣少女眼中那锐意清冽的视线。
沈——黛——
他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几乎要每一个音调,每一个字眼都咬出血来。
只差一步。
和前一样,只差一步。
两筹谋,他算尽一切,赌上一切,为何依然在这最关头功亏一篑?
——“伽岚君。”
熟悉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浮现。
前那个他一手促成、费尽心机辅佐的归墟君,与刻的玄衣少女重叠起来。
记忆中的那个归墟君,好似在刻又从那个早已被他抹除重启的前走出来,提着那把屠遍修真界的剑,在茫茫大雪中朝他回眸望过来。
玄铁面具遮住黑袍青年的有神色,他只能看到面具下那双如深潭般黑沉的眸子。
“只差最一步,伽岚君,从,便是你的天下。”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白得刺眼,满地流不尽的鲜血覆盖。
沉甸甸的雪也落在青年浓黑的衣袍上,似要他掩埋在这一日。
站在他身的白衣青年微微蹙蹙眉,旋即淡笑:
“这尸骸遍野,万古英豪,铺就的,是归墟君的天下。”
那时的他站在仙宗之巅,俯首看关山千重,风雪肆虐之下,埋的尽是正道修士的鲜血。
一如百年前这些修士屠尽北宗魔域的魔修时那样,因果循环,天道昭彰,这因果终于落在这些名门正派的修士们身上。
他半生筹谋,半生隐忍,唯有看着满山鲜血浸入泥地里,才感到己是真正活着的!
“是吗……”
簌簌风雪声中,黑袍青年的声音低哑又缥缈,尾音却略一上扬,带着一丝耸人的笑意,沉闷地回荡在他胸腔。
于是伽岚君面上的笑冷下去。
“你笑什么。”
血染玄衣的青年仍在笑着,那笑声扭曲狂傲,淬着耸人的恶念,带着近乎癫狂的快意。
山巅风雪越来越急,满山黑压压的魔修,着这耳畔回荡的癫狂笑声,无一人敢发出一丝动静。
有人都道,他们的魔君是个疯子。
手上沾满正道修士的血,更沾满己族魔修的血,好像这天底下他有亲人、有朋友,有任何地方是他的归宿,唯有杀戮才是他存在的唯一使命与目标——
这样混沌灼烈的疯癫,好像连他己也能一起焚烧殆尽。
忽然,笑声突兀止住。
那满手鲜血的魔君摘下玄铁面具,露出那张冷白如玉雕的秀美面庞。
墨线勾勒的眼尾微微上扬,是一双过分漂亮的桃花眸,笑起来时如春水涟漪,纵使无情也多情。
可他刻,眸中有一丝笑意。
“这就是你想要成就的,归墟君的天下,你不择手段,筹谋半生,就只差这最一步,对吗?”
伽岚君面无表情的望着对方,掌中魔气凝聚,已是做好催动咒术的准备。
“是我们的最一步,杀修真界最的残兵败,你便可以君临十洲,你也无需担心我利用你之便会卸磨杀驴,你道,我虽能控制你,却杀不你。”
“是吗?”
“你手中剑是天元剑,身负魂是战神应龙的魂,你不想死,人能杀你。”
青年冷白如玉的面上,荡开一丝古怪癫狂的笑意:
“是啊,我不想死,人能杀我——可若是,我想死呢?”
他瞳孔骤缩:“什么?”
“我想死,这天下,也无人可拦。”
疯子——!
满山魔修昂首,望着晦暗天空中那道如厉鬼修罗的身影。
这是他们第一次看清归墟君的真容,也是他们最一次见到。
下一秒,血染霜雪,眼前纯白大雪,顷刻被飞溅起的鲜血淹,那柄玄铁长剑带着凌厉刺骨的杀意,剑气纵横,瞬整个山巅变成厉鬼索命的无底深渊。
伽岚君站在原地,未动一步。
这样的场景不是第一次发生,哪怕高明的驯兽师,也免不被己驯养的野兽反咬一口。
魔君的怒火,总需要人命来平息,他在等着谢无歧的怒火被鲜血填平。
——但很快他便发现,这一次与往常不。
“够。”
伽岚君眼眸凝重,望着眼前人炼狱的场景,指节发白。
“谢无歧!够!”
掌心魔气凝聚,结出一个繁复古老的法诀,尸山血海中的人影定住几秒。
但不过几秒,黑袍青年便立刻挣脱法诀的束缚,剑气更利,杀得更快,好似不这满山魔修屠尽,便不罢休。
伽岚君这才察觉到事情似乎脱离他的掌控。
掐诀。
破诀。
结。
破。
魔修以杀戮增进修为,他越杀便越强,直至十万魔修被他屠杀大半,伽岚君才终于制住他。
“谢无歧——!”
牵魂咒张开紫色牢笼,浑身浴血、持剑向他刺来的归墟君束缚中。
剑端离他只有一寸之遥,伽岚君背一身冷汗。
“纵使你杀光十万魔军,我依然可以操控着你最的修士屠尽,还有你师兄的最一缕神魂,还有你师尊的性命——”
“你杀不我师尊,也毁不掉我师兄的神魂。”
他定定望着对方,眼中有一种平静的疯狂。
“伽岚君,睁大眼睛看好,我要让你看着,你毕生筹谋的一切在你眼前毁灭的样子。”
牵魂咒拉扯着被施术者的神魂,若有一丝违背控术者命令,便会有神魂撕裂之痛,这痛楚是上最惨烈的刑罚,能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是一个念头,便超越有能施加在肉体上的有痛苦。
可他依然弯着唇,维持着面上那令伽岚君近乎畏惧的笑意。
他时觉得谢无歧已经疯。
时又觉得他无比清醒。
有人能清醒地与牵魂咒抗争这么多年,以他应该早就失去理智,任他操控。
可刻他已牵魂咒最大程度的释放,他却依然用一种骇人的定力,紧握着手中那柄天元剑,还能剑锋推进半寸,好似牵魂咒那生撕人魂魄的力量对他毫无影响。
怎么可能毫无影响呢?
但强烈的痛苦,人一刻不停地折磨数年,也已经麻木、习惯。
伽岚君望着那双燃烧着熊熊烈火的深邃眼眸,仿佛已看到己触手可及的一切,在这滔天恨意中被焚烧成灰。
哐当——
天元剑,沉沉坠地。
黑袍魔君半跪在地,方才还一人屠杀数万魔修的他,刻口中鲜血喷涌,五脏灵脉寸寸碎裂,一身逆天修为就在伽岚君的眼前灰飞烟灭。
“谢无歧——!怎么回事!!!”
伽岚君目眦欲裂,立刻欲为归墟君疗伤。
然魔气刚输入他体力,便似泥牛入海,他的魔核已裂成无数碎片,哪怕大罗神仙,也是回天乏术,无力挽回。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归墟君笑得越是畅快,伽岚君的神色越是愤怒。
“天元剑!你的主人就要死!被牵魂咒操控过的魂魄有转来生,你要眼睁睁看着你的主人魂飞魄散吗!!!”
落在尘土血泊里的玄铁长剑发出嗡嗡哀鸣,无任何反应。
“这不可能,你是应龙庚辰转,有神力护你,你怎么可能这样随随便便地死,怎么可能——”
伽岚君霍然抬眸。
“应龙骨,活祭阵,你道!?谁告诉你的?”
一股莫大的恐惧在刻笼罩住他。
仿佛一道闪电劈开他脑海中的迷雾,伽岚君终于恍然大悟。
“是你师尊,是他告诉你的,还有活祭阵,这东西只有申屠止道,你离我人,你唆使他背叛我!”
他步步筹谋,以为己已算无遗策。
谁他在算计别人时,焉别人也在算计他。
归墟君很想大笑一场。
但身上的力量在一丝丝的抽走,活祭阵启动,样的痛楚也会施加在他的身上。
他终于连最跪地撑起里的力气也无,仰面躺倒在血泊中,积雪与污泥融在一起,浸透他身上衣袍,冷到骨子里。
脏啊。
真脏啊。
污水和脏血浸到骨子里,和那些冤死在他手中的亡魂他的灵魂拉拽着,向无边地狱沉沦。
归墟君看着云端苍穹的大雪拥抱这污浊尘,缓缓阖目前,今生无数荒唐事从他脑中一幕幕闪过——最,他却无端想起刻远在青檀陵一端的活祭阵。
那个身负应龙仙骨的女孩,刻大约也与他一样,承受着这生不如死的痛楚。
这场局做到最,她是最一步棋子,也是为他殉命的无辜亡魂,许是因为胆怯,他甚至有去打她的姓名身份,任着野心勃勃的申屠止替他完成这最的杀戮。
归墟君欠下的血债太多,他本以为己已经不会心软,但……
他缓缓阖上双目。
身为归墟君这一,真是活得肮脏,死也肮脏。
雪满山巅。
伽岚君眼看着归墟君在己的眼前断气,牵魂咒失去控制的对象,反噬的力量令他浑身吐出大口鲜血。
之,便是彻底的失控。
申屠止以为魇族势力足够,能轻易举的消灭修真界最的残兵败。
然修真界得归墟君死讯之,却士气大振,纵使统帅他们的道君江临渊被魔族安插的内奸重伤,也拖着最一口气带着余下修士拼死反击。
魇族不善正面作战,十万魔军更是早已被归墟君己杀得七零八落。
一年时,魇族亡。
两年时,魔修度被逼退回北宗魔域。
十洲修真界在这两年时又有生机,各仙宗残余的弟子们拧成一股绳,竟然渐渐又有重建修真界的态势。
数十年筹谋。
最……成一场空。
伽岚君似是早已预料到这一切,他坐在北宗魔域的魔宫之中,从江临渊手底下逃回的宋月桃带来他们翌日便要一举攻下北宗魔域的消息。
“月桃,这么多年,辛苦你。”
他亲手,拧断宋月桃的脖颈。
阖上少女不敢置信的双眸,伽岚君起身,看着空荡荡的魔宫,他道颓势已无可挽回。
于是他来到北宗魔域外的镇魔碑前。
百年前死于修真界大战的魔族,全都被那些正道修士埋在这里,修建一座谓的镇魔碑来镇压亡魂。
镇魔碑横在十洲修真界与北宗魔域之,震慑着百年来每一个蠢蠢欲动的魔修。
经年累月,泥土下的血浸出来,在大战中留下的深坑中形成血池。
血池怨气滔天,又引来上古凶兽盘踞以怨气为养料,滋生出强大的魔气,伽岚君就是以这上古凶兽之力,修炼成上古禁术牵魂咒,谢无歧变成归墟君。
但实这并非他原本的计划。
原本,谢无歧在种下牵魂咒,甚至不该有一丝己的意志,只是他的傀儡,他手中一把略锋利的刀已。
伽岚君站在血池前,发现从谢无歧的师尊兰越主动沉入血池中,以肉体凡胎炼化血池煞气开始,便已经预兆着他今日的落败。
“兰越,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当初,你从我手中夺走谢无歧,收他为弟子,想必也不是为今日看着他戕的。”
“魔族手中有一样上古仙器,叫做十方绘卷,习得十方之术,可颠倒方位,逆转乾坤,这尘,可以重新回到过去——”
血池平静无波。
伽岚君顾地继续说:
“你两个弟子,一个只余残魂,一个身死魂灭,这个界的修真界或许还会重回生机,但枉死的冤魂也太多太多,现在这个机会就摆在你的面前。”
“你我合力,这一切重来,我道你想做什么,你也道我在想什么,现在我们彼的筹码都压上赌注——重来一次,我可以改变过去,你也可以。”
“救或是灭,大家各凭本事,兰越,你以为如何?”
寒风掠过冰冷血池。
天地一片萧索。
一轮红日即坠入大地,待这圆日度升起时,重振旗鼓的正道修士便会在江临渊的带领下踏平北宗魔域。
但这第日,终究有到来。
伽岚君掏空己有的力量,在加上兰越的修为,次睁开眼,已是物换星移。
时又回到过去。
他抬头遥遥望着十洲修真界的方向,冷冷嗤笑:
“我说,各凭本事。”
以,他在施术中做手脚,虽然他与兰越时施术,但兰越不会记得前发生的那些事。
重来一次,他占尽先机,绝不可能会输。
只不过,他也付出代价,他几乎经脉俱毁,双腿尽废,只能靠着秘术,用玉髓棋来储存魔气。
这花费他许多时,待他腾出手来,第一件事便是找到那个身负应龙仙骨,与谢无歧冥冥之中有联系的女孩。
前功亏一篑,最直接的原因,便是坏在这女孩身上。
以当他得沈黛拜入阆风巅门下时,伽岚君只觉得连老天都在助他成事。
虽然他们出现在神仙塚时,毁他这一个重要据点,但他解开沈黛天生仙骨的封印,确认她与谢无歧之的羁绊,他甚至并不急着谢无歧收归己方,只等着他与沈黛之情根深种,他便又多一处任他拿捏的软肋。
一切原本发展得如顺利。
以,当沈黛轻易收归他集齐的几件神武,甚至连那柄因失去主人尘封千年的灵剑也被唤醒——
他又生出一种恐惧。
是前,归墟君身陨之前,剑指他咽喉时那股不死不休的恐惧。
……究竟,是从何时开始脱离他的计划的?
刺破的掌心,传来剧痛的左眼,在生死一线时唤醒伽岚君的神智,一股魔气从他身上骤然涌出,沈黛一震——
不好!
刀柄还插在伽岚君的左眼,然他却有丝毫退却之意,忍下剜目剧痛,侧身挣开这入血肉的一剑,任沈黛他整个眼球剜下。
一时,他身却瞬有泛着金光的卷轴瞬张开,铺展十丈,卷起一阵几乎能周遭一切席卷入内的飓风!
谢无歧双眸骤缩,立刻奋力朝沈黛的方向去。
方应许也立刻飞身出,但兰越与伽岚君对峙之,两股强大的力量卷起气流实在是过于恐怖,以他们的修为被卷入中,根本有任何挣扎之力。
“黛黛!”
沈黛杀红眼,眼中只有满脸鲜血的伽岚君,只怕脑中刻除夺下伽岚君性命,已无第种想法。
谢无歧双手被捆,奋力挣扎到沈黛身边,怎么喊也分去她一丝余光,眼看方应许也要冲上来送人头,谢无歧咬咬牙,竟是在方应许即靠近时一脚踹在他胸前。
一脸震惊的方应许被借力踹回兰越身边。
“你——”
“送什么死!去帮师尊!”
谢无歧沉声大喊。
前面的沈黛已度要触及伽岚君的心脏,然离他只有一丈距离时,伽岚君胸中迸发刺目光芒,挡住沈黛的剑——
沈黛眸光一沉,极不甘心地咬紧牙。
是雩泽珠!
最初的剧痛减退几分,半张脸布满鲜血的伽岚君缓缓抬头。
五件神武皆归主,好在还有一颗雩泽珠,在沈黛出现之前,他已与雩泽珠定下契约,归他用。
就算沈黛才是的主人,刻也不能从他手中夺走这可藏有深厚神力的雩泽珠。
但伽岚君依然为沈黛就是神女伊阙转的事实震惊:
“……你竟然是……”
难怪。
难怪她会有应龙仙骨。
想不到他费力夺来的四件神武,包括那柄灵剑,都成给她做嫁衣!
待这五件神武彻底与她融合,加上一个兰越,局面必定瞬逆转——
不能留她。
可,也不能杀她。
杀不得,留不得。
伽岚君眸色幽深,当机立断,瞬雩泽珠的力量发挥到最强——!
与伽岚君对峙的兰越立刻抽手,以身体挡住伽岚君一击,要沈黛与谢无歧两人夺回!
然沈黛却在最一刻回头对兰越道:
“他不会杀我们!师尊别上当!救人!”
兰越猛然顿住。
伽岚君唇边刚刚浮起的笑意在刻凝固。
沈黛与谢无歧人的身影,与神女伊阙的五件神武一起被十方绘卷吞的时,兰越和方应许见身传来的骇人声响——
九阴城中,传来百姓们惊惶逃跑的惨叫声!
“洪水来!!洪水来!!!”
循声看去,是令人几乎胆寒的一幕——
钟山烛龙江的方向,升起百丈高的水墙,正以一股可怕的威压朝九阴城灭顶来。
更恐怖的是——
九阴城是位于十洲修真界地势最高处,若九阴城失守……
整个十洲,便会彻底被洪水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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