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云清辞就开始拿着小牌牌去宫里找李瀛。
李鸿喜欢李瀛,故而时常会亲自教导他,手把手带他批折子。云清辞第一次去的时候,李瀛正好在江山殿做功课,听闻身边人通知云清辞来到,便告诉来人:“让他先等一会儿。”
李鸿却十分惊讶:“小辞来寻你了?”
“是。”李瀛说:“他前日哭了一回,怨儿臣总不找他,为了哄他高兴,儿臣便把令牌给他了。”
李鸿哈哈笑了起来,又感慨道:“这样也好,那件事后,云煜一直对他十分担忧,有你护着,他也能放心一些。”
他吩咐下去,让云清辞不必在太子宫干等,可以来江山殿陪李瀛读书,并表示日后若是不拿牌子也不必拦他。
安排好一切,却见李瀛欲言又止。
“怎么?”
“老师如今,怕是对我不太放心。”
李鸿的目光微沉,他思忖片刻,道:“他如今确实与朕生分了许多,想是阿若那番话对他打击很大……这种事不可强求,但云家世代忠良,哪怕不如以前与皇室亲近,骨子里流的也是忠臣之血。”
他说的,是云清辞重伤昏迷被带回来的那一日。
秦飞若一早就接到了云清辞受伤的消息,早早来到了码头,她一身素服,脸色苍白,在见到天子的时候还能保住仪态,恭敬见礼,天子道歉,她也笑笑摇头。
可在云清辞躺在小木板上被抬出来的时候,她忽然就崩溃了。
李鸿跟云煜秦飞若,包括魏皇后都是一起长大的,见到她那个样子,他一样满心愧疚,更别说当时的云煜了。
秦飞若一直不停地抖着,泪如雨下。
云煜向她解释,秦飞若却一个字都不肯听,她摇着头:“丞相大人不必多言……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懂你们的大局为先,我也不想懂。”
她此前也是上过战场杀敌的巾帼女子,这话一出,旁边几个跟去的大臣都语带指责,觉得她这话有失欠妥,毕竟她也是将门之女,满门忠烈,怎么能说出这种无知言论,简直是在无理取闹。
本该先行离开的李鸿停在了马车边。
听到秦飞若冷笑了一声:“我自战场下来,便嫁为人妇,相夫教子十几年。你们身在朝堂,以忠义为先,我在家院,为何不能以儿女为先?你们满腔抱负以国为重,我为何就不能以我儿为重?你们这些人,要将女子关在高门,叫她们做贤妻良母,又要让女子放眼大局,理解你们的忠烈大义……那谁又来理解我?谁能承担我的痛苦?我儿生死不明,他是我的命根子,你懂吗?”
她看云煜,又去看别的大臣:“你懂吗?”
“你又懂吗?”她挨个问了个遍,又惨笑道:“你们不懂,你们若懂,就不会说我无知,不会说我今日行径,是在无理取闹!”
“既然你们不懂我……”她哑声说:“我为何要懂你们?”
全场没有一个人说话。
李鸿与李瀛立在那里,看着那个喝令完了几个大臣的女子小心翼翼地将云清辞抱了起来,云煜上前,听她低声说:“走开。”
她的声音很轻,手也很稳。李泓知道,她是担心惊吓到自己怀中的宝贝。
她不想去理解,也不想去接受,没有人可以指责她。
他们这群在朝堂上位高权重的男人,江山与百姓是一切,可对于她来说,孩子就是她的一切。
云煜一路将她送到车前,秦飞若踩着木阶走上去,哑声对云煜说:“你抛弃阿辞的时候,真的痛过么?”
云煜脸色惨白。
秦飞若说:“你便与你的皇帝陛下,做一家人去吧。”
她抱着自己的孩子隐入车中,不见了踪影。
那之后,云煜依旧还是忠臣,可和李鸿之间,却远远不再有此前那种兄弟之间的亲近,他时刻提醒自己,那次是因为理智才选择了李鸿。
这也是为什么,后来李瀛登基,他始终恪守君臣之礼,不再像以前一样师生相待。
秦飞若那句话攻心可谓一绝。
云清辞自幼长在她的膝下,几乎没有见过父亲,她恨云煜,不是因为云煜在孩子和皇帝之间选择了皇帝,而是她怀疑,云煜对云清辞,根本没有那么多的感情。
她认为,他为了他的皇帝抛弃了云清辞,可却连最起码的心痛都没有,她恨不得捧在心尖上的宝贝,就那样毫不留情地成为了弃子。
云煜自然是痛苦的。
但秦飞若那句话出来之后,他恍惚也开始质疑起来。他究竟是为了大义抛弃了孩子,还是在那一瞬间,下意识选择了他的兄弟。
所以他对云清辞掏心掏肺的好,他想证明,我爱这个孩子,我爱他啊,我当年,并非是单纯把他当做了一枚弃子,抛弃他的那一刻,我也痛了,真的痛了。
没有人知道,他至死,都觉得自己对云清辞的关怀不够多,至死,都在质疑自己,我是否真的爱过这个孩子。
可关心则乱,很多年后那一场把云清辞逼到自戕的祸事,也皆是他在自我感动,他以为他和李瀛背负下了一切,隐瞒一切,就可以让那孩子平安顺遂,可以安静地,默默无闻地做一个好父亲。
阴差阳错,事与愿违,他的所有行为,还是逼死了他努力想要去爱的孩子。
现在,此时。
冬日的暖炉前,云清辞朝李瀛胸前贴了贴,小声说:“这些事,你从未与我说过。”
李瀛没有再与他道歉,他只是抱紧了云清辞:“日后,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与你说清楚。”
“那,我跟着你的那两年,从来没有见过我父亲,他……”
“你自戕之后,他便病倒了。”忆起前世,李瀛嗓音微哑:“后来……”
后来有一天晚上,他忽然梦中惊醒,踉跄地徒步行向了门外。
云清辞几个兄长纷纷爬起来,提着灯笼跟上他:“父亲……”
他眼神涣散,茫茫往前走着:“夫人,小辞……去别院,找你母亲,还有,弟弟。”
“我命人备车。”云清萧拉住他:“父亲,我给您备车。”
“我自己去。”他说:“你们不要跟着了,我自己去找他们,他们,等着我呢……”
他那时病了个把月,自己突然能够下床走路,而且意识不清,显然是回光返照。
他自然是没能走到别院的。
他倒在了云清辞最爱吃的那家,鲜肉酥饼的铺子门前。
据说他是忽然停下来,看到了那个招牌,笑着说:“我给阿辞,买两个酥饼带过去,我记得的,我的阿辞,爱吃这个酥饼。”
然后他便一头扎倒在了雪地里。
长袍曳地,打着灯笼的三个儿子纷纷蹲了下来。
但他再也听不到了。
他就那样睁着眼睛,带着笑,再无声息了。
没有人知道他在意识消失前的最后几息在想什么,是想到了幼年悄悄躲在丁叔身后探头看他的云清辞,还是想到了年少时第一次见到的秦飞若,又或者是,秦飞若登上马车之时,问他的那一句:“云煜,你抛弃阿辞的时候,真的痛过么?”
李瀛去参加了葬礼。
但他很少去看云相。
所以云清辞的魂魄跟在他身边两年,也都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死是活。
时间倒退到当年那时,李鸿与李瀛也只是短暂交谈了几句。云清辞很快被带来了江山殿,他看到皇帝的时候,也还是有些紧张,脆生生地行礼:“参见陛下。”
李鸿笑着把他喊到了身边,告诉他:“下回若是太子不在宫里,你就来朕这儿找他。”
云清辞的眼珠在低调而奢华的江山殿中转了一下,乖巧地说:“谢谢陛下。”
一开始,云清辞其实也挺讨厌李鸿的,毕竟父亲是为了救他才抛弃了自己,可随着跟在李瀛身边学得东西渐渐多了,他开始明白,皇帝跟别人是不一样的。
李瀛随口提:“要不搬来城里住,这样你来宫里也比较方便。”
郊外别院到底是有些远了,不管是云清辞找李瀛,还是李瀛找云清辞,都要跑上很久。
毫无疑问,他提议云清辞搬来城里,要住哪里,显而易见。
云清辞生了一阵闷气,李瀛才后知后觉,改口说:“你要是想继续住在别院,我们就还跟以前一样。”
于是就还跟以前一样。
时间很快从秋走到了冬。
一遇到逢年过节,云清辞会尤其地想念母亲。
每当这个时候,会背靠着放母亲灵位的桌子,像以前倚在母亲怀里那样,捧着书一坐一整天。
去年云相在过年的时候派人来接过他,也命人送了吃的喝的,都被他给扔了回去。
今年云相一如既往送了东西来,云清辞看也没看一眼,倒是没扔,只是被刘婆婆劝着又给带回去了。
二十八那日,李瀛来了一次,给他带了些吃的,云清辞跟在他身边,眼巴巴地问他:“你过年会忙么?”
“忙。”李瀛一边给他把吃的都拿出来,一边告诉他:“过年的时候宫里会有一些活动,需要每个皇子都到场。”
云清辞那句,我想跟你一起吃年夜饭,便默默吞了下去。
李瀛问他:“有事跟我说?”
“没有。”云清辞、对他一笑:“那等过完年,我再去找你玩。”
李瀛摸了摸他的头,道:“你看,今年好好吃饭,就又长高了。”
“那不还是没赶上你……”
“因为你长我也在长。”
李瀛离开的时候,还在嘱咐他:“过年要好好吃饭,我最迟初五,便来寻你。”
“哎。”云清辞抠着门框,一直目送他上车,彻底消失在视线里,才揉了揉有些干涩的眼睛,转身回了院里。
很快到了三十那日,刘婆婆也是要去跟家里人吃团圆饭的,便抽了时间把他安顿好,嘱咐他吃罢饭可以把碗放在那儿,晚点她再过来洗。
云清辞乖乖点了头,她又嘱咐了其他丫鬟,几个人轮流守着云清辞。
于是到了年夜饭那天晚上,云清辞便自己端着碗,去了小祠堂,窝在桌脚下倚着母亲的灵位,认认真真地吃掉了一整碗饺子。
当天晚上,又皆吐了出来,把刘婆婆急的原地乱转,想命人去请李瀛,却被云清辞制止。
他不想让李瀛觉得他好像离不开他,渐渐长大,他便渐渐明白,像他这样又黏人又麻烦的人,是不讨人喜欢的。
李瀛也没有义务整日陪他。
他断断续续低烧了几次,到了初五脸色才好一些。
李瀛果真没有食言,到了初五来看他。
他进门便问了刘婆婆云清辞的状况,后者支支吾吾:“……又病了一场,不过他不想让你知道。”
李瀛便假装不知道。
一走进门就被他抱了个满怀,云清辞腻歪地蹭了他一会儿,又眼睛亮亮地仰起脸:“我以为你要晚上来。”
这样他还能跟李瀛一起吃个小年夜饭。
李瀛道:“晚上我还有事。”
云清辞的眼睛便肉眼可见地暗淡了下去,他扭脸看向李瀛身后,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你给我带了什么?”
下人把东西都放在桌上,李瀛走过来道:“给你带了一个琉璃雀,父皇赏的,我要来无用,还有这个衣裳,是我差人给你做的,年前没赶出来,你现在试试。”
那是李瀛送他的第一件衣裳,云清辞迫不及待地跑进去换上,又蹬蹬跑出来,精致的脸蛋被那一身锦衣映衬的闪闪发光。
李瀛被闪的略微恍惚了一下。
“我好看吗?”
“好看。”
云清辞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对他说:“我喜欢这个衣裳。”
李瀛嘴角弯了弯,拉着他在桌前坐下,道:“这几天有没有好好吃饭?”
“吃了。”
“都吃了?”
“都吃了。”云清辞捧着那个琉璃雀,爱不释手的把玩,阳光打在琉璃上,发出炫目的光,将那物给衬得神了,也将他给衬的仙了。
他没跟李瀛说自己生病的事情,李瀛不明白,为何一个撒娇鬼,突然之前不对他撒娇了,他有些心疼,也有些担忧,告诉他:“等元宵的时候,我来陪你一起过。”
云清辞一脸惊喜:“真的?”
“嗯。”李瀛说:“以后每个元宵,我都陪你过。”
于是,云清辞对每一年的元宵,都期待了起来。
两人第一次过元宵的时候,云清辞特别换了新衣裳跑过去,一到地方脸色就变了。
李瀛叫了好几个人来陪他玩。
然后那一路,他都沉默着,其他人兴致高涨的猜灯谜放河灯,只有他神色淡淡,提着李瀛给他猜来的小龙灯,几乎不吭。
林怀瑾先一步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凑过来寻他,问:“阿辞,你怎么了?”
“只是有点不舒服。”
“是不是旧伤?”后头传来李瀛的声音,云清辞扭脸看他,眸子里一瞬间涌出水光,他别开脸快步离开,林怀瑾刚要追,就被李瀛伸手拉住:“我去看看,你们先玩。”
林怀瑾张了张嘴,下意识点了点头,道:“快去吧。”
云清辞把灯扔掉,一路疾走,很快来到了没有花灯悬挂的地方,眼前一片幽森的黑暗,他畏惧地停下脚步,李瀛已经追了上来,见状忽然笑了:“这么大了,还怕黑呢?”
云清辞抬步向前,被他伸手拉住:“好了,别走了,伤口疼不疼,我背你。”
“我要回家。”
“我背你回家
云清辞看了他一会儿,红着眼圈儿趴在了他背上。
李瀛背着他向前走,一开始,云清辞一直不吭声,直到快出城了,他才问:“你累不累?”
“你轻的跟小猫似的,累什么?”李瀛拢了拢他的双腿,将他往上推了推,道:“今日为何又不开心?”
“你叫那么多人来干嘛?”
“我怕你无聊,这样热闹。”
“我跟你在一起不无聊。”云清辞哽咽说:“我不想跟他们一起过元宵,你说过元宵陪我的,就陪我自己不行吗?”
李瀛迟疑:“你是因为这个生气?”
云清辞在他肩上抽噎:“以后不许,不许你把我的时间分给别人。”
那是第一次,他感受到了云清辞对他的占有欲。
可是那个时候他们都太小了,没有人去细思这份占有欲里面蕴含了什么,也没有人告诉他们,这样的关系是对是错。
李瀛只是忽然觉得,心中有一股微不可察的欢喜,原来云清辞这么在乎他。
但云清辞对他的占有,又似乎仅仅只是朋友之间的占有,他们在一起偶尔也会聊起姑娘,聊起未来成亲给对方的孩子做干爹,那个时候的云清辞,并没有想过要做他的君后。
倒是李瀛每逢聊起姑娘,都有些兴趣缺缺,心里会不舒服。
他故意跟云清辞说:“我成亲了,你就不是最重要的了。”
云清辞给他安排的明明白白:“我是你最重要的男人,她是你最重要的女人!”
而且云清辞还时常会为他的姑娘担忧:“如果你以后当了皇帝,是不是要娶好多姑娘?”
他目无表情地说:“正妻只有一个。”
“那你能不能不要纳妃呀?”
“关你什么事。”
“……我就是觉得,对人家姑娘不公平。”
李瀛嘁了一声。
如今再去想当初游湖那日,突然被张石雪叫去启蒙,又被云清辞撑着伞找到时,他才发现,他对云清辞的感情,一开始便有迹可循,只是在那一天才意识到罢了。
也许,他很早很早就动心了,只是自己没有察觉。
那日之后,李瀛便发现云清辞时常会入他梦里,于是他会夜半醒来,有折子便批折子,没有折子便捧着书,一直读到天亮,然后去上朝。
被张石雪发现这一点,是因为有一天晚上下雨,李瀛留云清辞在江山殿过夜。
以前云清辞也不是没在宫里过过夜,但那晚,一起读书的时候,云清辞伏在他的桌案上睡着了,李瀛亲自把他抱上了龙榻,然后坐在床边,静静地望了他很久。
然后他俯身,不由自主地,想要吻他。
张石雪是突然闯进来的,含笑道:“皇帝,看母后给你带来了什……”
少年天子顺势给云清辞拉了一下被子,不动声色地掩盖了过去,并淡淡告诉她:“他睡了,母后轻一些。”
张石雪笑了笑,把食盒打开,将宵夜一样样摆上桌案,道:“晚上辛苦,你好好吃点东西。”
“辛苦母后雨夜亲行。”李瀛有礼道:“早些回去休息吧。”
他登基之后,与她之间就生分许多,那个时候,张石雪已经隐隐感觉到危机,不过十四岁的天子,就几乎要脱离她的掌控。
不久之后,云清辞又一次来找李瀛的时候,她半路命人把他截了过来。云清辞那时对她印象很好,又听话,又好哄,她给云清辞送上了些吃的,随便闲聊,结果不久之后,李瀛便借口给她送东西匆匆上门来了,然后假装很意外看到云清辞,顺手把他带走了。
他们一出门,李瀛便皱起了眉:“我不是不让你随便去她宫里么?”
“她喊我……我不好意思拒绝。”
在云清辞的印象里,李瀛和张石雪有一些矛盾,但矛盾不大,因为李瀛每次见到她都很恭敬,有些生分,可有不至于有仇。
加上张石雪又在那边跟云清辞说,怪她当时管李瀛过于严厉,李瀛与他生分了,她时常说着说着便落起泪来,云清辞思及自己的母亲,便觉得她十分可怜。
因为母亲幼时管他也很严厉,吓哭过他很多次。
可母亲爱他不是做假。
他并不知道,李瀛和张石雪之间的关系与他想的差别很大,他也不知道,张石雪对李瀛有多下得去手。
对于李瀛来说,不管张石雪当年对他有多过分,她对他都有生育之恩,他抹不开脸,去在云清辞面前说自己生母的坏话。
那会儿,李瀛觉得,再怎么样,那也是他的生母,饶是她责打过他,但打断骨头连着筋,她便是真的想要弄权,也总不会真的害自己。
那时年少,把人都想的太善良,也太简单。
有一回,张石雪把李瀛喊到了面前,开门见山地问他:“你是不是喜欢云清辞?”
李瀛目光与她直对,嘴唇抿成剑锋:“母后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张石雪因为他过于冷漠的眼神惊了一下,才道:“我是担心你害了他……你是天子,日后要有三宫六院,若是将他关在后宫,是不是有些不合适?”
她提醒李瀛不要因为一己私欲,擅自影响到云清辞的一生,她每一句都在为了云清辞考虑,每一个字都砸在李瀛的心头,掀起滔天巨浪。
李瀛只记得他哑声说了一句:“多谢母后教导,儿子知道要怎么做了。”
趁着云清辞还没有长大,什么都不懂,慢慢地疏远他,离开他,避免一不小心,拉他入了歧途。
就是那几日,朝堂之后,他从龙椅上走下来,坐在阶梯上,将脸埋在双臂之间,告诉云相:“老师……我不想做皇帝了。”
原来,做皇帝一点都不自由,连喜欢一个人的权利,都要被剥夺。
可是昔日的老师,也不再安慰他了。
只有柳自如陪在他身边,看着他熬夜处理着公务,白日练着剑,李瀛也问过他:“母后说,如果为了阿辞好,就不要再与他来往,先生觉得是否有道理?”
他很迷茫,也很痛苦。
可朝堂风云诡谲,宫中又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从理智的角度分析,不把云清辞拉进来,是最好的。
他希望有人可以推翻他的想法,让他光明正大地,什么都不要怕地,去接触云清辞。
柳自如哪怕跟先皇一样,不喜欢张石雪,可他也不得不点头,表示:“如果陛下只是单纯的想与云小公子做朋友,那自然无不可……但若是……只怕会害了他。”
李瀛想起来,本来他要和云清辞做朋友,老师都不大同意的。
更不要提,那种事了。
假山那次之后,李瀛便对云清辞更加好了,于是他刻意的疏远,就变得十分明显,云清辞又是一个极度敏感的人,连续一段时间下来,他感到了强烈的不安。
林怀瑾有经常在找他玩,告诉他:“他已经是国君,跟以前不一样了,疏远你是难免的。”
云清辞也懂,可他的情绪不懂,他难过了很久。那是李瀛,李瀛怎么会变的呢?
就在那个时候,张石雪亲自来到了小院,找到了他。
她担忧地询问云清辞,是不是和李瀛有了什么矛盾,云清辞自然是摇头的。
他本身就对李瀛的生母有好感,委屈起来,眼泪就掉个不停,张石雪叹息着,伸手将他拥在了怀里:“好孩子,不哭啊。”
那只抚在头上的手十分温柔,云清辞哭了好一阵才停下来,哽咽地问:“他到底要怎么样,才愿意像以前一样呀?”
“他长大了,是皇上了,你想要让他跟以前一样对你好,除非你能一直一直陪着他,不然他慢慢往前走,总是要抛下一些东西的,哪怕不是现在,以后也是一样。”
云清辞似懂非懂。
“我是说,他现在在宫里,没了父皇,政事缠身,一个人忙都忙不过来……哪有时间出宫来找你呢?”
“是因为,我住的太远了么?”
张石雪点了点头。
云清辞有些忐忑,“可我不想回相府……”
“那你想不想去宫里住?”张石雪说:“如果去宫里,你就可以时常见到他了。”
云清辞很迟疑:“可以么?”
“当然了。”张石雪跟他说了一个办法:“这世上,最长久的陪伴还是夫妻,你若是与他成亲,他就再也不会抛下你了。”
云清辞傻了。
他摇头:“我不能跟他成亲,我又不是姑娘。”
张石雪叹了口气,道:“其实阿瀛,这些日子过的也并不好,前日直接在桌上睡到了天亮,这两日还发起了高烧……”
云清辞懵了。
他匆匆去看了李瀛,对方果真得了风寒,倒是也见他了,只是坐的很远,像是怕给他过了病气。
云清辞站起来想靠近他,就见他挥了挥手,低咳着,道:“怎么有时间过来了?”
“听说你病了,我就来看看。”
“近日换季,小病,不碍事的。”
他们分坐的两旁的椅子上,相对而望,云清辞在打量李瀛,李瀛也在打量他,四目相对,云清辞笑了一下,道:“你是不是瘦了呀。”
李瀛也笑了,道:“因为我又长高了。”
云清辞摸了摸自己手边的东西,道:“我缝了一对护手,天冷了,你又爱晚上批折子,别冻着了。”
他再次起身,李瀛却又抬手按了按,云清辞只好再次坐下去。
柳自如上前去把护手拿了过来,李瀛一边接过来,一边轻咳着,问他:“有没有扎到手?”
“才没有。”云清辞瞪他一眼,道:“我小时候就学过,我阿娘说日后成了亲,这样的事情不能总交给姑娘。”
李瀛睫毛闪了闪,心头像是被快刀倏地划过,皮肉翻开。
他道:“阿辞日后,一定是个会疼人的。”
“我这不是来疼你了么?”云清辞嘟囔道:“你还当皇帝呢,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怎么照顾一国子民。”
李瀛最喜欢他撇着嘴吐槽的小模样,他唇角情不自禁地微弯,眸子里溢出光来:“是不小心,晚上开窗冻的。”
“那你晚上好好的干嘛开窗呀?”
“因为……”想你想得睡不着。李瀛温声道:“想着国事,总是睡不着。”
“没出息。”云清辞哼唧:“有什么好怕的,你又不是不行。”
李瀛脸上笑意加深,眸中溢出一抹眷恋来,他轻声道:“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我比你强多了。”云清辞说罢,又问:“你何时给我娶个嫂子回来,这样有人照顾你,我也好放心一些。”
“好了。”李瀛笑意收敛,语气轻柔:“早些回去吧,没事不要随便来宫里了,这么远……我也没时间陪你。”
“我可以陪你啊。”
李瀛失笑,摇了摇头,道:“我去忙了。”
他进到里间,云清辞小声说:“大不了,我陪在一旁看着你……”
就是这样的疏远。
李瀛是个很温和的人,他从不发脾气,但就是单纯的,疏远,不跟他亲了。
那之后,云清辞想了很久很久,他反复地去想张太后的话,如果跟李瀛成亲,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这上阳城里,也不是没有娶男子的先例,虽说当皇帝的还没有过,可张太后都发话了,这说明也是可以的。
他后来又去找了张太后,后者告诉他,这件事不知道李瀛怎么想,要他自己去跟李瀛说。
于是云清辞又鼓起勇气找了李瀛。
又一次见面,时隔上一次已经过去了两个月,窗外积雪深深,云清辞捧着热茶,不安地坐在李瀛对面。
李瀛把桌上的折子都整理好,见他一直不吭声,便扭脸来看。
他自然也是想念云清辞的,可他更希望云清辞可以过上自己的生活,两个月没见,他以为云清辞都要把他忘掉了,没成想他又找来了。
可这一次,他明显察觉到,云清辞有些不自在。
果然时间会淡化一切,云清辞对他,也会有如此生分的时候。
他调整好情绪,道:“茶冷了?”
云清辞赶紧抿了一口,道:“没……刚刚好。”
“那你发什么呆呢?”李瀛把他手肘下的书抽出来,随手翻开,云清辞犹豫着,道:“你,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虽然他是想清楚了,可李瀛肯定没想清楚,他还是要试探一下对方的意思,李瀛愿意,跟他成亲吗?
李瀛淡淡道:“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就是想知道,你对女子……还有,还有那个小孩子,你喜欢小孩子么?”
李瀛并不想回答他的问题,他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云清辞小小声:“要是我给你做君后,你要不要呀。”
他声音实在太小,饶是李瀛耳力还不错,都未能听清,他拧眉:“你在说什么?”
“我说……”柳自如正好送过来了一份点心,云清辞暂时把话吞了下去,拿起来一块塞进了嘴里,闷闷地咀嚼。
李瀛的心情被他两句话给搅和的很糟糕。
他神色复杂地看了云清辞一会儿,收回视线道:“若是无事,便回去吧。”
“外头下雪了。”
李瀛看他。
云清辞委屈巴巴地扯他一下,软声道:“我今晚住这儿好不好?”
“你想睡哪儿?”
云清辞指了指另一侧的珠帘后,那是他的寝榻。
哪怕被他几句话点出了火气,李瀛心中到底还是舍不得他,板起脸道:“你又想霸占朕的龙床?”
云清辞对他傻笑。
李瀛瞬间败下阵来。
那天晚上,因为云清辞在床上等着,李瀛早早便从桌案前离开,沐浴之后上了榻。
他们像以前一样躺在同一张床上,但那天晚上,又稍微有些不同。
两人皆平躺着,李瀛躺在外侧,云清辞躺在里侧,盖着同一张被子。
被子下面,有一只手悄悄地移动,然后捉住了另一只。
李瀛睫毛抖动,屏住了呼吸。
那只手小心翼翼地勾着他,然后就不再动了。
足足过了好一会儿,李瀛才扭脸去看云清辞,云清辞却没有看他。
他一直盯着床顶,慢慢地道:“如果我说,我想跟你成亲……你,怎么看?”
李瀛神色恍惚:“什,什么?”
“我说……”云清辞扭脸来直视他,认真地说:“我要跟你成亲,你愿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