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那句话,谢岁岁继续问:“王爷可还记得当年远赴西南之地的苗疆众寨行军打仗的事?”
卫含章颔首,示意她接着说。
谢岁岁又问:“那您可还记得,其中有个叫谢明远的寨主?”
谢明远就是谢岁岁的父亲。
当年卫含章到苗疆平乱,不少士兵从中原来到西南边陲,出现水土不服的情况,加之苗疆之地多崇山峻岭,深山老林,情报无以为继,是谢明远第一个站出来,说他愿意为卫小将军效力。
往后,寨子里的女人们替士兵熬药做饭,而谢明远率领一干年轻力壮的汉子,靠着双脚和雄鹰一般的意志,翻过一座座大山,替卫含章带回来敌人的消息。
也多亏了谢明远的帮忙,卫含章之后的部署便轻松了许多,他率军一路势如破竹,斩杀了乱军首领,还苗疆和平。
同时,为了感谢谢明远的相助之举,也是为了造福苗疆百姓,卫含章便派人来寨子修了路,这才有了之后的种种。
回到现在,卫含章嗯了一声,说:“记得。”
谢岁岁说:“那是我父亲。王爷,我来盛京,是为了给您带来父亲和苗疆所有部众给您写的信。”
卫含章微微坐直,收敛了几分漫不经心的神色。
谢岁岁接着说:“王爷到苗疆,还了我们安宁,使苗疆免于战乱之苦;还派人给我们修了路,让大家都过上了更好的生活,苗疆所有人都非常感谢您。寨子里家家户户都给您立了小像,每个寨里也都有您的生祠,平日里经常有人去祈福上香,希望天神庇佑您永远平安顺遂。”
卫含章似是有些怔愣,他鲜少露出这样的神情,一双眼定定的看着她。
谢岁岁将纸递给他:“王爷,您走后,苗疆逐渐与外界有了联系,所有人都学了官话。大家学会的第一个词,就是您的名讳。这上面是苗疆所有人学了官话后亲笔写下的名字,交由我带给您。正逢王爷生辰,便借此机会呈给王爷。”
卫含章轻轻接过纸,如玉的手指逐个抚过那些写得并不好看的字迹。有些甚至晕了墨,歪歪扭扭不成结构。
名字一个个排列在纸上,明明他并没有见过,却好像已经见到了那些洋溢着淳朴笑容的面庞,带着草木的气息,迎着太阳肆意生长。
他的脸上晕开秾丽的笑意,谢岁岁一眼就能感受到他是真心欢喜,并不是同往常一样掩着冰冷的味道。
像是暗室忽然生花,满屋馥郁醉人的明艳。
卫含章眼眸微弯,噙着温和的笑意,折好信纸,珍重地放进一个雕花的盒子里。
他说:“多谢,这是本王收到的最好的生辰礼物。”
谢岁岁也舒了一口气,笑着说:“王爷,您来苗疆时,我并没有亲眼见过您,但一直都听长辈们提及您的风姿。后来王爷造福于苗疆,我有幸能走出去学习官话,同汉人的孩子们一起念私塾,能去逛热闹的市集,我知道能拥有这一切都是因为王爷。所以我便立誓,一定要学好官话,我想到王爷身边来。”
卫含章耐心的听她说着,如今站在他面前的小姑娘,操着一口流利标准的官话,像是回想起幼时的日子,眼里都是明快的神色。
他始终带着笑,专注的看着那个小姑娘。
在他看不见的日日夜夜里,原来也有人在为他前行。这条不见边际的路上,原来不是只有他独自徘徊。
卫含章眼中光华流转,他起身,走到那个絮絮叨叨的小姑娘面前,微微弯下腰,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你做到了,并且做得很好,小姑娘。”
谢岁岁呆了,像被掐住脖子的尖叫鸡,剩下的话全都咽回了肚子里,满脑子都是我是谁我在哪。
她愣愣的仰头看向卫含章,头顶好像还有卫含章手心的温度,明明微凉,却像燎原的烈火,一路烧进她的心底。
卫含章收回手,直起身,稍微拉开两步距离,看着那个还傻乎乎站着的小姑娘,笑着说:“快回去休息吧,不是想为我发光发热么?没有养好精神,如何能为本王燃烧自己呢?”
谢岁岁疯狂点头。
所以说也不能怪纣王对吧,这种美人谁抵得住?尤其这美人还是一把温柔刀,轻笑低语的时候简直是刀刀暴击直接把她砍回泉水。
谢岁岁迷迷糊糊的想着,也不知道是谁祖坟冒了青烟,才能折服卫菩萨这样的美人。
回到房间,谢岁岁还在回味着卫含章的一言一行,只觉得举手投足间都是难言的万般风骨。
当得上是灵光掩五岳,仙气均十洲。
一个字,绝。
胡思乱想了好一会儿,谢岁岁才慢慢睡着了。
而书房内,卫含章仍独坐其中,静静看着那个雕花的盒子。里面除了一张折好的信纸,还有一个小小的玉盒,和一根被撕开的发带。
比起今日收到的那些万金难求的奇珍异宝,这几样平平无奇的小东西显然给了他更大的触动。
他弃剑提笔,以身作权衡,一头扎进无边的宦海沉浮。
无数人声嘶力竭咒骂他冷血无情又心狠手辣,也从不缺恨他恨不得生啖血肉之辈,他已经习惯了漠视这一切。
他不求什么回报,也不求什么善名,只要是有益于江山之事,他都会毫不犹豫去做。
即使枷锁在身,此心依旧千里。
但他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他的血肉并不是哺给了无底的深渊,而是哺给了含苞待放的花。
那朵花自淤泥中生长,在他的血肉上被呵护着静待盛放。等过千百个永夜,终于在黑暗中悄然而至,像是神迹降临,驱散了无边的阴霾。
有人将火把递给了他。
万人皆要将此火熄灭,恐惊醒魑魅魍魉,唯我一人独自将其举起,远过万重云山。
……
翌日,谢岁岁用手捏着编好的发尾,神情麻木地盯着铜镜里的自己。
昨天光忙着叭叭一顿输出,又被卫菩萨的脸迷的五迷三道,直接把发带都落在人家那儿了。
那发带她已经用习惯了,本来还说拿回来再缝缝,将就着用用,谁知道昨晚落在卫含章的书房里了。这下她也不好意思去要,毕竟按照卫菩萨的性格,多半早就当垃圾交给下人丢出去了。
算了,换个新的吧。
但此前卫含章府里并没有女性用的东西,更别说发绳一类的,此时谢岁岁身上也没别的可以束发的东西,只好去院子里撇了一根细细的竹枝,先随意挽了,等用过早膳再知会管家一声,出府去集市上重新买一根发带。
每当看着那个发带,她都无比怀念现代的橡皮筋,不用的时候手上一戴还能当个装饰品,哪像现在,老长一根,麻烦得很。
不管怎样,这里没有橡皮筋,她又不想搞什么复杂的发型,待会儿还是得出去买根发带。
谢岁岁去前厅时,卫含章照例已经上朝去了。用过早膳,她同管家说了一声,便上街去了。
管家本想让她留在府里,他差人出去跑一趟就行,但谢岁岁说自己还没逛过盛京城,想自己出去看看,管家便也同意了,只给她支了五十两,说是门客的月俸。
为了方便她上街买东西,管家还贴心的折成了碎银,给她装进一个小荷包里。
谢岁岁欣然接了。
其实她并不知道这到底有多少,但卫菩萨这人吧,凡是麾下之人,他向来不会吝啬,想来这也绝对不是小数目。
她掂了掂荷包,兴冲冲上街去了。
朱雀街日日都是一派热闹的样子,市集上的东西虽说都是她见过的,但第一次逛真正的古代的集市,不是那种风景区的商业仿古步行街,谢岁岁还是颇感新鲜。
她一路从看看拣拣,本来说只买发带的,结果发带还没买到,大兜小兜的东西倒是拎了满手。
谢岁岁两手都拎满了,想再逛也没有办法,只能先折返回去。
她正提着东西往王府走着,突然发现前面人群有些骚动,正围成一圈,还不时有人交头接耳,好像在谈论什么事情。
潜藏的吃瓜群众的DNA动了,谢岁岁忍不住凑上去,踮着脚从人群的缝隙中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被围起来的是三个女子,一个身着利落的海棠色骑装,手执马鞭,正抱着胳膊,颇有些盛气凌人的架势。一个穿着蟹壳青的纱裙,重重叠叠像春日的烟雨,面带难色站在一旁。一个正坐在地上小声低泣,发髻有些凌乱,同样是海棠色的长裙,衣襟微微敞开。
谢岁岁听着旁边的吃瓜群众交谈,大概明白了是什么事。
无非就是骑装女子和人撞衫了,心里不爽,加之撞衫的好巧不巧是她旧敌,两人就在大街上扯头花了,而那个青色衣服的是劝架的。
谢岁岁觉得有些无聊,不太能get到扯头花的点。
她不感兴趣,打算溜了。
但这时,她听到那个骑装女子开口说:“沐璃月,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就你也配嫁作皇子妃?”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压低声音的交谈,无非是说这女子用词粗鄙颇为不雅之类的。
谢岁岁一顿,慢慢转过身来。
沐璃月?不就是原书女主,左相府嫡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