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 45 章

危岚带着雪霁去巫尘老爷子家品尝了他今年采的新茶,坐了大半个时辰,等到太阳快落山了,巫尘的儿子儿媳带着孙女回来了。

巫尘的孙女是个漂亮的小姑娘,才五六岁,一进了家门看到危岚,当即就眼睛一亮,像个小炮弹一样砸进了危岚怀里。

“神子哥哥!”

危岚看到扎着两个小辫子的巫元香,琥珀色的眸子倏然闪过强烈的喜色,他接住了冲过来的小姑娘,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身躯微微颤抖,一时有些想要落泪。

——如今不起眼的小丫头片子,在百年后,却是顶替危岚位子主持巫族日常祭祀的大人物,被族里每一个族人亲切地称作元香巫祝。

而百年后,老族长为了唤回危岚的灵魂组织群体祭祀的时候,巫元香就是主祭之一,在血月异动,地龙翻身吞噬巫族族人时,危岚亲眼看见已经不再年轻的巫元香将一个险些掉落在地缝里的小孩儿扔了出去,自己跌进了深渊里。

而如今的巫元香,还只是个会跟在危岚屁股后面,“神子哥哥”叫个不停,要神子哥哥给她召唤大鹿来骑,有呼吸、有心跳,见了危岚就高兴得咯咯直笑的小姑娘。

太好了……那些他只能看着的惨案,还尚未发生……

这就是他一直以来怀抱的某种期待,只是怕期待落空,迎接他的会是残酷的现实,所以他连想都不敢想。

他等在巫尘家里,就是为了亲眼见到活蹦乱跳的巫元香。

危岚闭上了双眼,纤长的睫毛剧烈得颤抖着,眼尾催逼出了几点水汽,原本缩在他怀里咯咯笑着的巫元香也不知何时起没了声音。

小姑娘怯怯地想看危岚一眼,却被危岚搂住了脑袋,挣脱不得,她迷茫了一会儿,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学着妈妈安慰摔倒的自己的姿势,在危岚的脑袋上轻轻拍着:“神子哥哥不哭了哦,元香陪着你好不好呀?”

原本还在说话的几个人一时间都静了下来,没想到巫元香会把危岚有意掩盖的事情直接点出来。

巫尘和儿子儿媳对视了一眼,忙装作没听到样子,又拉着雪霁继续聊了起来。

雪霁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脸上突然多了几分笑意。

危岚知道小姑娘是好意,而且她温暖的、肉乎乎的小手好像拍在了自己的心尖上,让记挂着重生前眼中看到的最后一幕的危岚,心里那些始终无法释怀的痛苦和愧疚,就像被拍干净的灰尘一样,轻易的消泯在阳光下。

危岚心中一直记挂着的负担轻松了不少,就连对陆鸣巳的怨憎……好像也消散了不少。

——他一直记得,是因为自己陆鸣巳才会发疯,害得南疆地动,伤了神树建木,还吞噬了许多的族人。

哪怕他始终认为陆鸣巳才是罪魁祸首,可这其中,总归有一部分罪责是他要背负的。

他可以容忍陆鸣巳伤害自己,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原谅,陆鸣巳任性妄为的行为牵连到巫族,牵连到疼他爱他的族人们。

他一直不敢去回想地龙吞噬南疆的那一幕,可重生前最后看到的场景,却始终如鲠在喉,让他只是面对着陆鸣巳就会心闷气短,恨不得给他一刀,让他偿命。

如今一切重置,这些人还没有死,他也不必再去背负那些压得他心脏生疼的愧疚了。

这样就好……

危岚唇角掀起舒心的弧度,总觉得连心脏上缠绕着的咒缚都松快了些许,不再有那种窒息般的感觉了。

“小元香,神子哥哥给你带了外面的拨浪鼓,想不想要呀?”危岚软声软气地问道,空灵的嗓音因为沾染上了几分宠溺,越发温软,听得人心都酥了。

雪霁眸子微微一动,侧头看了过来。

危岚拿出一个画成仓鼠样子的拨浪鼓,递到了巫元香面前。

小姑娘什么时候见过这般精致的小玩意,一下笑了起来,当场忘记了神子哥哥刚哭过的事,“要!谢谢神子哥哥~”

她拖长了声音,爱娇地把自己整团拱进危岚怀里。

危岚笑着揉了揉小姑娘的头,抬起头,坦然地面对着巫尘三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让你们见笑了。”

巫尘的儿媳冲他笑了笑,温柔地岔开了话题:“神子今天住在这边么?不如留在家里一起吃了晚饭再回去吧?你在村南的房子还留着呢,有人常去收拾,要是留下的话,今晚就可以直接住呢。”

巫族的族人在祖地之内分成七个村子生活着,危岚一般都跟族长住在建木脚下最大的村落里,可因为他经常要巡守边界,其他几个村子也都有他落脚的房子。

危岚看了一眼坐在自己怀里玩拨浪鼓的巫元香,想了想大概率还守在祖地外的陆鸣巳,犹豫了一瞬后,点了点头:“好,我今晚先住在村里,麻烦你们了。”

巫尘一家四口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晚饭招待神子大人和他的朋友。

危岚和雪霁留在巫尘家吃完晚饭后,跟巫尘一家子道了别,带着雪霁回到了自己在村南的高脚吊楼里。

回来的路上,危岚借用天梧树为眼,往入口的地方窥伺了一眼,十分意外地,没在附近看到陆鸣巳的身影。

难道真的就这么走了?

危岚心底有些惊疑。

如果陆鸣巳会如此轻易就放弃,那在危岚坑死他的分.身之后,他就不应该再找过来了,可他舔着脸到了南疆,还在危岚的逼迫面前,平生第一次退让了……都做出这样的事了,陆鸣巳又怎么会轻易地离开?

危岚不死心,操纵着天梧树上的藤蔓,往四周逡巡了一圈,还真在不远处发现了陆鸣巳的痕迹。

——他在两株因枯萎而倒斜交错的树上打了个洞,正盘腿坐在里面,用无形剑气在随手折下来的树枝上雕刻着什么东西。

陆鸣巳在做什么……?

危岚从来不知道陆鸣巳还有这个手艺,被他勾得起了好奇心,取消了对藤蔓的操控,转而操控了陆鸣巳盘踞着的那颗大树,借着它的叶子,悄悄地往树洞内望去。

陆鸣巳正专心致志地刻着手里的木雕,但地上已经有了两个完整的木雕了。

两个小人手拉手摆在一起,雕功还算不错,能明显的看出一个雕得是他,一个雕得是陆鸣巳。

——之所以能认出来,是因为代表陆鸣巳的那个小人手上提着剑,而代表他的那个小人发间坠着细密的小珠子,比他头上坠着的多多了,若是真按照这个比例来,他随便走两步都是叮咚的脆响。

危岚一阵哭笑不得。

他记得,陆鸣巳最爱他发间玉珠碰撞发出来的清脆声响,尤其是爱在床上的时候,故意叫他失控,让他发间的珠子碰撞出美妙的乐曲。

陆鸣巳的喜好……倒是挺始终如一的。

危岚抿了下唇,愈发想知道他手里雕得那个是谁了……

——既然已经有了他和陆鸣巳的雕像,那他还能雕谁呢?

难不成……难不成他想要个孩子?

危岚一下悚然而惊,一片叶子艰难地把自己伪装成被风吹动的样子,对着树洞里探头探脑。

过了一会儿,陆鸣巳终于雕刻完了手里的小人,他从旁边的地面上拿了两颗紫水晶,轻轻地按进了木雕的眼睛里。

危岚:“……”

他好像知道他雕刻的是谁了。

危岚抿了下唇,继续看着。

陆鸣巳雕完那个小人后,满意地点了下头,将小人放在了自己身前,那一对牵着手的小人的对面,摆放好之后,他指尖微微动了一下,一道半透明的剑气从“仙君小人”手里握着的木剑上飞出,笔直斩到了对面的“紫眼睛小人”身上,将他劈碎了。

危岚:“……”

他又看了看陆鸣巳脚边那一地有棱有角的木头碎块,好像明白了什么。

幼稚!

危岚翻了个白眼,收回了附在大树上的意志。

只要陆鸣巳不打算强行闯入巫族,那他也没有强行驱逐陆鸣巳的意思——虽然回到家里后,有了建木的支持,他未必不能跟陆鸣巳掰掰手腕子,但为了这点小事就惊天动地地打起来,没有必要。

况且,陆鸣巳总不能一直守在巫族门口,不去看干正事吧?

就算危岚同意,他那些手下都不能同意。

危岚没再多关注门外的情况,也就不知道,在他抽回意识后,陆鸣巳骤然抬起头,看着那片随风飘荡的叶子,突然深感遗憾地叹了口气。

危岚带着雪霁回到自己家里后,天色已经黑了,就像巫尘儿媳说的一样,他虽然离开了一个多月,房子里却经常有人来打扫,没落什么灰尘,也没让虫豸祸害了家具,简单收拾一下就可以直接住了。

他点燃了屋里的烛草灯,让雪霁睡在了自己的床上,自己借口要再看一会书,把床让了出去。

危岚确实有想看的东西,就是之前在聆音阁买的那本《修真界势力简介》,一路上忙着赶路,他还没顾得上详细地看一遍,如今到了家里,正好可以安心下来,好好读一遍了。

因为是旧版的修真界势力简介,所以上面介绍的主要势力和危岚认知中的不大一样。

在这本书上面,联合起来统治着整个修真界的是两大世家、三大宗门,他们上可以管到修真界的所有修士,下可以管到凡间的王朝,可以说是修真界实际上的统治者。

书里说,两大世家、三大宗门之所以可以统治整个修真界,是因为他们每一家镇宗的修士……都是仙尊。

危岚指尖掠过这一段话,心底暗惊。

据他所知,修真界的常识之一,就是这世间只能有一位仙尊,只有这位仙尊死后,才有别的修士可以进阶到仙尊境……

当下这个唯一的仙尊,就是陆鸣巳。

可为何这本书上却说五家势力每家都有一个仙尊?

危岚手指微微颤抖,快速地翻到涉及年限的地方看了一眼,本以为这本书记载的是好几百年前的情况,却发现,这本书仅仅是在二十年前印刷的。

从措辞来看,这本书本来应当是五大势力给家族弟子启蒙用的,又为何会在二十年后,流落到聆音阁,也就是陆鸣巳手里?

危岚把这本书和自己百年后看过的那本对比着来看,还真发现了一点线索。

这本书上记载的两大世家、三大宗门,在危岚百年后看到的那本《势力简介》上有四家都已经消亡了,唯一尚未消亡的那家,是北域的雪神宫,陆鸣巳的铁杆支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