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殿门口的长孙无忌一身官服穿的一丝不苟,表情肃穆。
这个样子的长孙无忌,只能在朝会的时候见到。他越是正式,李承乾心里就越没底,天知道这家伙一本正经的到这里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再次拱手施礼,长孙无忌严肃道:“殿下今日劳累,微臣本不应该傍晚时分还来叨扰,只是事求极速,只能如此了。”
李承乾点点头,延臂邀请长孙无忌入殿。
才入殿门,就看到了已经准备好的桌案,两个宫女将温度刚好的茶水放到桌子上,施礼后就退出去了。
苏媛现在在皇后那里作陪,做出这些准备的就应该是秀秀了。不过秀秀跟苏媛不同,甚至没有资格跟长孙无忌见面行礼,只能隐身在后殿。
分别落座后,李承乾自顾自的倒了一杯茶,一口抽干,才看向长孙无忌:“舅舅,礼仪这种东西,就是给外人看的,如今咱们已经在正殿里了,用不着那么正式了吧。相信您也没吃饭呢,我让厨子准备一份饭食,咱们舅甥俩边吃边说呗?”
只是一瞬间,长孙无忌挺直的腰杆肃穆的面容,一丝褶皱都没起的官服,就全部破功了。
也是自己倒茶,一口气喝光,长孙无忌笑道:“既然你要闲聊着办事,微臣就领命了。吩咐厨子快一点,正午从海边回来以后,老夫就什么都没吃,如今腹中甚饥。”
用不着吩咐,张赟就已经快步的离开。
又倒了一杯茶,李承乾从长孙无忌的行为和言语里已经推测出了一些什么。
首先,以长孙无忌的态度而论,事情是有的,但是不是十万火急。另外,堂堂赵国公还是吃得起饭的。行宫的厨房对一般臣子而言,都是到点吃饭,过时不候。但是以长孙无忌的身份,自然能吃到小灶。
之所以没吃饭,说明他把吃饭的时间都用来做什么了。最可能的就是,他在跟什么人商量事情。
值得他这么大费周章商量讨论的,估计,也只有造船厂和三艘船的事了。
想到这一点,李承乾放弃了试探,直接开门见山的询问:“舅舅,您今天过来,可是决定好了收购三条船的事情?”
本来在喝茶的长孙无忌身体剧烈的颤抖了一下,明显是被呛到了。可是他憋了半天,愣是没有咳嗽出声。
过了半晌,长孙无忌才点头,说:“确实如此,前两天老夫和侯君集商量出来的价格,确实过低了,这不,今天见识到了太子号以后,我们又商量了一遍。”
“哦?不知道舅舅这次代表朝廷出价几何?”
“五十万贯!”
见李承乾皱起眉来,长孙无忌连忙道:“殿下先别急着拒绝,这五十万贯的价格,还附带着两个条件。”
抑制住愤愤的心情,李承乾问道:“不知道这两个条件是什么?能顶得上几十万贯铜钱?”
长孙无忌捏捏自己的胡子,笑道:“第一个,从现在起,朝廷接手造船厂的消耗,殿下三人可以抽手了。”
听到这个,李承乾的脸色才好看了一点。如果说从现在起,朝廷接手的话,他们三个加起来也就亏了十多万贯,咬咬牙不是不能接受。毕竟这次的造船,他们主要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梦想。
不过,看长孙无忌胸有成竹的样子,显然另一个条件还能顶上几万贯,甚至十几万贯。
敲屏风的声音响起,李承乾招招手,张赟才带着宫女走进来。将两人的膳食送上。很简单,就是一盘子凉面和一盘子凉拌海带丝而已。炎炎盛夏,大鱼大肉的根本吃不动,还是这样的饭食最对口。
端起饭碗,长孙无忌才说出了最后一个条件:“至于最后一个,也是我们几个商量很长时间才决定的。那就是针对三位殿下的产业,免税三年,您看怎么样?”
免税三年?那怎么算怎么不亏啊!要知道为了当好带头模范作用,但凡是皇室的,还有朝中任职的官员,都是硬性的按照新税法上缴的赋税,单单去年一年,东宫旗下的产业,就上交了近二十万贯的税钱。免税三年,就是六十万,跟十几万的亏损相比,简直是赚了!
不过
以李承乾对朝中这几个老狐狸的理解,他们可不会做这种亏本的买卖啊!诱惑越是大,说明底下的坑就越是深。
上当一次两次也就算了,跟掉进坑里相比,李承乾宁可亏这十几万贯。
想到这里,李承乾毫不犹豫的拒绝了:“舅舅,虽说是朝廷出面的,但是针对我们三个免税,不合律法啊,朝廷去年岁入那么多,国库都要撑爆了吧,怎么你们花钱还是这么抠门?”
咽下一口面条,长孙无忌郁闷道:“这不还是因为你们三个有大功于朝廷嘛,要不我们也不会破例这么干。再说,违不违反律法,现在还不一定呢,新的商律税律还没有正式定好,大不了在里面加上这么几条罢了。
去年朝廷岁入几乎千万,全算起来绝对破了千万级别,但是有钱归有钱,咱们才结束了吐谷浑大战,才将江淮一带的灾难压下去。都说吃一堑长一智,所以在得知岁入的具体数字以后,除了还国债,最先做的就是补充那份应急钱,跟以前不一样,这一次直接备了三份。这样一来,去年的岁入已经剩不了多少了。
今年收税以后,虽然还会充盈国库,甚至更甚去年,但是,随之而来的就是全大唐城防的改良,军队装备的更新换代。固然火药武器已经注定是我大唐军队的无敌神器了,可是因为它的局限性,该有的装备还是不能缺。现在也就是玄甲军和部分边军,剩下的军队,好多人用的甚至还是魏晋时期的铠甲武器。您的亲率不愁这些,不代表别的军队不愁啊。
如今全大唐常备兵力加起来有十五万,分散在各个边境,十五万人的换装,殿下觉得是一年两年就能完成的?我们也知道这么做寒颤的很,可也是无可奈何啊!”
看长孙无忌一脸悲苦的样子,李承乾差一点就信了,要是他能把鼻涕泡吹起来,没准儿还会善心大发,在五十万上面再少要点。
但是啊,面对这几个老狐狸,你要是按照他们的节奏走,才是最愚蠢的。对他们说出来的话,信三分就够了!
换上一副感慨的样子,李承乾“情深意切”的对长孙无忌说:“舅舅,我等三人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不顾一切的人,既然朝廷的财政紧张,那我们就不要那点免税了。我等身为皇子,本应该起到带头作用,依法缴税,怎么能占朝廷的便宜呢?国库的钱财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我等占了免税这个大便宜,岂不是与民争利吗?”
“这”
长孙无忌张大了嘴,他想过太子的反应,或许会狂喜,或许会面无表情,实则窃喜,但是,这样大义凛然的,实在是超出了他的预期。我们要的不是这个反应啊!再说你用“与民争利”这四个字压过来,我还怎么说?
当下,长孙无忌只觉得刚刚酸爽的面条吃起来没了一点滋味。
几口吃完面条,长孙无忌才说:“既如此,那我们就不给殿下三人免税了,只是这么一来,您三位就要亏损十几万贯,让老夫实在是过意不去啊!”
过意不去?当初说十五万的时候,也没见你过意不去啊!
李承乾坚定的说:“亏就亏吧,船和造船厂再好,我们交给朝廷的时候,也是二手的概念,实在不行,我们再想造船的时候,让造船厂给优惠一些也就是了。”
见太子没有反悔的意思,长孙无忌只能拿餐巾擦干净嘴,起身告辞了。
李承乾也起身,送长孙无忌出去。
才送完人回来,李承乾就发现此时饭桌子上多了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恬不知耻的吃他的剩饭剩菜。正是李泰和李恪,李承乾回头看了一眼门口,他不过是把长孙无忌送到殿外,这俩人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钻进来的?
李泰嘴里嚼着面条,含糊不清的说:“别靠了,哦么”
李恪不厌烦的开口说:“吃饭就吃饭,边吃边说干什么。”
说完,他转头对李承乾说:“早在长孙无忌来之前我们就在了,这不是好奇他过来干嘛吗,就躲到了后殿,你们的谈话,青雀我们两个也听了,皇兄啊,长孙铁公鸡会这么好心,让咱们钻免税的空子?怎么可能!幸好您没答应啊!”
换作别人,钻进太子的正殿,还跑到后殿去偷听,绝对是寻死。哪怕三人是兄弟,这也是很失礼的行为,不过三人从小长到大,倒也不在乎这些俗礼。
听到李恪这么说,李承乾就坐到一边,说:“说说,你们看出什么来了?我刚刚没多少时间思考,只是直觉觉得这是个坑,也就没答应。”
笑话,谁跟这几个老狐狸对话的时候有时间想那么多?单单控制自己的表情就很费劲了。当初学这一套的时候,李承乾就腹诽的很,但是偏偏李纲老先生都说掌握这一门能力,才能在朝堂里混。想来也是,这一套,房玄龄等人玩的炉火纯青,没准儿他们哭的时候,都在心里盘算怎么落井下石。
李泰的嘴就像是无底洞,半碗面半碟子咸菜一会儿的功夫就吃完了。
也不擦嘴,就直接说:“皇兄啊,舅舅之所以给咱们豁这么大的口子,还不是为了咱们三个胖的钻过去撑大以后,他们好继续钻?您忘记他‘立大功’的话了?咱们三个这一次要是因为立功免税,之后的官员将军立功以后,也跟随怎么办?有咱们三个的先例在,父皇都只能答应,因为不答应就是皇家搞特殊化。
毫无疑问,这个坑是房玄龄他们凑在一起挖出来的,别看他们几个老混蛋在朝堂里面忧国忧民,换了家主的身份以后,想着的都是怎么让家族得利。您的那一句‘与民争利’实在是太精准了,一击击中了要害,只要有这四个字在,他们以后绝对没机会重提这件事!”
看着李泰得意洋洋的样子,李承乾皱了皱眉,跟李恪对视一眼后说:“后面的我们都同意,但是,第一句话我不认同,李恪这段时间重新瘦了下来,就你又胖了不少,要撑大也是你撑大的。”
说完,李承乾和李恪同时哈哈大笑。
李泰无奈的拍了一把自己的肚皮,说:“要说运动我也保持着,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瘦不下去了,一旦贪嘴一点,就飞速的再次胖起来。唉!”
李恪笑完,对李承乾说:“皇兄啊,青雀这体质跟咱们不一样,轻易是瘦不下去的,再说孙道长也说了,青雀这个体型虽然超标,但是影响却不是很大,怎么说他也是皇子,整天吃馒头啃咸菜,也太凄惨了点。”
无可奈何之下,李承乾只能耸耸肩。
“说正事,咱们三个这一次,一共亏损了十多万,平坦下来,差不多每个人亏五万贯,青雀我俩还好点,李恪你承受得住不,不行的话就青雀我们两个帮你分担。”
李恪笑道:“用不着,我在封地往死里享受能花多少?这些钱留着也是积祸,散之于民,更是找死,所以啊,用在这方面,换点功劳,还是很好的。如果可行,这十几万的亏损我一个人担吧,再剩下的钱,用来还岭南海港的份子钱。”
李承乾笑道:“岭南海港的钱就不用提了,真要算起来,咱们三兄弟里面,你是最穷的一个,真要过意不去,逢年过节的时候记得给我们送点吴中的特产就行。”
李恪没有多说什么,他很清楚,太子皇兄说的是真心话。
只有李泰在一边惨叫一声:“一样是弟弟,怎么亲的还不如不亲的待遇好?”
李恪哈哈大笑道:“你有十六州的封地,不坑你坑谁?走吧,父皇既然准许了,咱们就重回造船厂,争取早一点把咱们的船也造出来,这样一来,父皇回长安的时候还能赶上暖和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