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主大人,该起床了。”
和室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很快就沉寂了下去。
穿传统色无地的中年女性表情平静地叩了叩门,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榻榻米上的人伸了个懒腰,裹着被子转了一圈,整个人蜷缩起来,只把乱糟糟的发顶露在外面。
敲门声又响了。
“……知道了!”
被子剧烈的蠕动了几下,吐出一个银发青年。
五条悟抱着被子坐起来,发了好一会儿呆,感觉自己睡得腰酸背痛。
“下次回来一定要让里子把榻榻米都扔掉。”
他自言自语了一句,把自己的头发挠的比之前乱了两倍,这才慢吞吞地扶着地站起来,跨过地上的游戏光盘,踉踉跄跄地捞起被甩到一边的衣服,随便一系就拉开了门。
门外跪坐的人略微低头对五条悟行了一礼,动作优雅地起身退到一边,
五条悟来京都并没有带行李——毕竟是住五条老宅,要是连家主的衣服都没有准备的话,这些人也没什么留下的必要了。
不过老宅这边准备的睡衣都是传统的浴衣,他随便往身上一搭,说是穿好了,其实胸膛有大半都露在外面,浴衣的下摆也窝在一边,乱七八糟地堆在身上。
“里子,早上好。”
白发青年用力揉了揉眼睛,被外界的冷空气激得打了个哆嗦,然后才后知后觉地扯着浴衣的领子把自己露了一半的胸口盖住。
“早上好,家主大人。佐助少爷在训练场。”名为里子的女性仿佛完全没有看见五条悟不合规矩的举动,落后半步,随对方一起往训练场的方向走去。
这里说是五条家的老宅,实际上只是一百多年前新迁的住址,原先的位置太接近京都中心,难以扩建不说,周围人多口杂,其实并不适合咒术师行动。
明治天皇迁都东京以后,御三家几乎都陆续选择了外迁,不过老宅仍然保留了下来,定期有人去打扫维护。
三家另行择定的府邸都靠近山林,不过经过这么多年的城市扩张,周围也或多或少有人居住。
好在政府规划的时候有意避开了三家的地址,用训练场做一些日常的练习也完全没问题。
他们走到训练场的时候,里面的人显然已经锻炼很久,马上准备结束了。
少年穿着简单的浴衣木屐,两只手的小臂上都缠了绷带,挡住了束缚的印记。
他面上出了很多汗,脸也有点泛红、粘了几根发丝,还有汗水顺着颈侧淌下去,流过那圈黑色的咒符,在锁骨处打了个转,最后才隐没在胸前的衣领之下。
四周七零八落地散了一些靶子,五条悟注意到,上面不仅有对方习惯随身携带的苦无,还有几根带有五条家标识的箭矢。
“稍等一下。”院子里的人似乎早就发现了他们的到来,持刀的手转了一圈,把那柄超过三尺的太刀稳稳地送入刀鞘之中。
“刀不错。”佐助把刀递给站在一边的侍女,接过毛巾后拒绝了对方的帮助,自己把靶子上的苦无收了起来。
“早啊,佐助。”院门口的青年招手打了个招呼,整个人没骨头似的倚在墙上,他走过去的时候还张着嘴巴打了个巨大的哈欠。
“早上好,悟。”佐助走到五条悟面前,偏头看了他一眼。
五条悟取下眼罩之后意外地长了一张娃娃脸。
与佐助那种宇智波一族常见的狭长艳丽的眼型不同,五条悟的眼睛是那种偏圆的猫眼,颜色很淡,在阳光下显得近乎透明,脸型流畅,鼻子也不是那种骨骼粗大的类型。
平常挡住眼睛的时候,这个人超过一米九的身高天然就具有强烈的气场和压迫感,好在嘴角总是带着笑意,语气也吊儿郎当,这才减轻了身上的距离感。
这会儿去了眼罩,垂着头眼睛半睁不睁的,见自己走过来才勉强抬起来从乱糟糟的发间瞅了一眼,还不自觉的撇着嘴,看起来委屈的要命,整个人平白无故小了好几岁。
明明已经十点钟了,摆出这副只睡了三小时的模样是要给谁看?
——
五条悟盘腿坐在矮几前,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碗里的白饭。
和室的门被拉开了。
少年换回了自己的衣服,身上还带了点潮气,走到他对面坐了下来。
“怎么了。”
五条悟扒了两口饭,气呼呼地把筷子拍在桌子上。
“上面给我发了新任务,”他烦躁地把手机推到对面,示意佐助自己看邮件。“明明关西地区有京都高专的老头负责,还特意找个借口让我过去,就差指名道姓让你出手了。”
【——五条先生,我收到临时任务,指派您和宇智波君共同前往。任务情报如下:
奈良某区的窗观测到疑似特级咒灵生成,三天内造成五人死亡,三小时前,一名一级咒术师失去联系,帐已消失。
咒灵活动地点为奈良近铁郡山车站,目前已停止发往该站的列车,请您尽快前往,并在祓除时尽可能保护车站的基础设施,减少后续施工时间。
另:辅助监督清水先生由京都高专派出,已经出发前往五条宅,如果您在其他位置,请尽快与他联系(电话:xxxx)。
祝您,武运昌隆。
——伊地知洁高】
五条悟不喜欢这种明摆着要试刀的行为,佐助倒是有些兴奋。
他骨子里早已习惯了战斗,在这里安稳了十几天,倒是有些手痒。
佐助把手机递回去,抬眼直直看向对面人那双苍青色的双眼,然后因那抹清澈的蓝色略微晃了一下神。
“无所谓,只敢缩在地下的鼠辈,即使再用力地扬起头颅,也绝对无法看清苍穹之鹰的每一根羽毛。”
他露出了一个、五条悟从没见过的,混杂着张狂与血气的笑容。
别人看自己是否也是这种感觉呢?
没有了眼罩的阻挡,五条悟那双将他推上最强之位的眼睛轻而易举就将对面人身上的每一个细节都收入眼底。
他一直以为宇智波佐助是一个“普通”忍者。
所谓普通,并非是说对方不强,至少在他看来,作为一个年仅十七岁、来自异世界的孩子,宇智波佐助的应对远远超过了当年的他,仅有的几次出手也证明了对方完全有能力在武器使用上碾压禅院真希——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五条悟认为的普通,是指佐助看起来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像忍者”的地方。
他认知中的忍者,就是一把好用的刀,温驯而凶猛,就像这段时间宇智波佐助表现出来的那样。
达成束缚之前,对方有些死气沉沉的,看起来并不在意生死,不过说话做事都滴水不露,给自己看的听的都是有意表露出的内容。
达成束缚之后,这个少年买了很多书,但那些书确实是让一个人迅速了解陌生世界的最优解——先读史,了解整个世界;再读政经,熟悉各个国家。
便捷而低风险,很忍者的做法。
而在其他方面,宇智波佐助就展现出了极大的容忍度,似乎真的把五条悟这个人当成了持有宇智波佐助这把刀的人。
他开始向自己展露一些无伤大雅的偏好、透露一部分能力、几个弱点,而对自己的言语和行为都表现出了极大的容忍度。
就连昨天开玩笑的说要在高层面前叫他“悟大人”,或是要求他强忍不适去乘公交,矮桌对面的人最终都去做了。
太无聊了。直到刚才,五条悟还在这样想。
不论对方有什么目的,不论宇智波佐助这个人想做什么,现在这副普通的样子都太无聊了!
能用,好用,但是没什么意思。
然后他就看见了这个笑容。
这种只有对自己实力绝对自信之人、对世界充满野望之人才能露出的、狂妄自大的笑容。
这种他曾经在祓除咒灵时,从玻璃反光上看到的、自己脸上的笑容。
这种认定自己是最强的笑容。
五条悟忍不住大笑起来。
原来在那样一副冷淡而清贵的面容之下,隐藏的是这样的灵魂。
原来这个只有十七岁的孩子,比他用六眼能看到的还要强大。
难怪有那样一双眼睛,不愧是承担了“爱”这一诅咒的忍者。
不论对方是因为什么原因向自己展现了这一面,五条悟都要承认,自己看走了眼,而这个少年的目的也达到了,他真的、越来越好奇宇智波佐助这个人了!
“怎么,手机不要了吗?”佐助的手很稳,举在半空中,一点颤动也没有。
“不,”五条悟伸手接过手机,苍青色的眼睛紧盯着对面的人,“宇智波佐助,能让我见识一下你有多强吗?”
佐助脸上的表情在发表完宣言后就又恢复了平静,他答道,“如果那个诅咒能给我带来一些乐趣,你应该就能用那双眼睛感受到我的力量了。”
五条悟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开始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直觉推动着他向对面人发出了邀请,“你要和我一起改革咒术界吗?在我这双眼里,它已经腐朽到无可救药了。”
“改革?是不是有些太保守了?”头发如鸦羽一般漆黑的少年又笑了,“五条悟,我想要看到的,可是一场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