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所有声音全部消失,只剩下那句话在心里久久回荡。
池妄回头，隔着悠长楼梯，两人远远站着,静静地对视。
良久，他才出声,嗓音哑得厉害：“你是说，你一直说那个前任是我？或者说，是未来我？”
苏敛站在楼梯最上方，很轻地点了一下头：“是你，从头到尾我爱，只有你一个。”
得到了肯定答案，池妄却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他心里乱得厉害,大脑几乎是一片空荡，想要问话太多，却全都堵在喉咙里，发不出多余声音。
时间在一分一秒流逝，出租车师傅已经连着打来了三个电话催促，震动响个不停。
池妄捏着手机,指尖泛着白：“等我们解决完你爸爸事情，我们慢慢说。”
“好，今天下雨，注意安全。”苏敛很轻地笑了一下,表情如释重负轻松。
池妄转身,快步冲进雨里,坐上等候已久出租车。
衣衫被雨淋得半湿,他毫不在意地把湿漉漉头发撸到脑后,满脑子都是方才苏敛坦白。
如果自己在未来真跟苏敛谈了四年恋爱,苏敛为什么要穿越回来。
池妄拧了拧眉心，猛然想起关于前任对话，苏敛说，因为肺癌，很年轻就走了。
他指节猛然紧缩，是因为自己在未来去世了吗？
所以初次见面，两人明明不认识，苏敛仍然让他不要抽烟。
所以转学第一天，他就给自己带了那杯奇怪养生糊。
所以逼着他做操，锻炼，早睡早起，送平安符，天天把健康平安挂在嘴边。
那些过往莫名其妙动作，此刻都找到了缘由。
终于明白，为什么每一次唱歌时候看上去那么难过，眼神里总是透露着难以掩饰忧伤，那些隐晦歌词，一字一句，当初原以为已经听懂，现在才真正理解了其中含义。
而告白之后慌张失措，口口声声害怕重蹈覆辙，带着那些挣扎和不安，池妄这一刻才完完全全领悟。
池妄仰头靠在座椅后背上，抬手抹了一把脸，感觉手指控制不住颤抖。
苏敛到底是有多坚强，才能一个人把这些事情全部抗了下来。
他现在不想再去怀疑穿越真实性，满心全是对那个人心疼。
曾经是心疼他年纪轻轻经历这么大感情重创，现在没想到，给他带来伤害人竟然是自己。
那苏敛在重新面对十几岁池妄，一开始又是怀揣着什么样心情呢？
交往了好几年恋人变得陌生，大概需要藏着心里那些悲伤一点一点重新靠近。
池妄回想起刚认识那段时间，苏敛那些想要靠近又故作冷漠动作，光是稍微带入，就觉得心脏疼得厉害。
前面师傅从倒车镜里看到后座上人，关切问道：“您是不是不舒服？需要开慢一点吗？”
“不需要，越快越好。”池妄直起身子，看了眼屏幕上时间，还来得及。
今天下雨，上了高架就开始稍微有些拥堵，池妄焦虑地频繁看钟，生怕错过。
慢吞吞地在车流里涌动，抵达小巷子口时候，正巧碰到苏华生推着摩托车出来。
苏华生抬了抬下巴，算是打过招呼：“小苏不在。”
池妄大步冲到面前，带着喘气：“我不找他，我找您，叔叔，我有事情想聊聊。”
“晚点儿吧，我现在有事得出去。”苏华生拧眉，别着摩托车往外挪了几米。
池妄猛然拉住摩托车，手掌按住车头，语气强硬了些：“你不能走。”
“你们俩今天都吃错药了？一个个不让我出门，搞什么花样？”苏华生想到刚才那通电话，很是无语。
“反正你今天不能出门，我真有重要事情要说。”
“行，我给你五分钟，赶紧说完。”
“……….”池妄卡了壳，路上光顾着想苏敛，忘了找好理由。
现在突然问起，大脑一片空白。
苏华生无奈，微微撑着摩托车，抬眼看人：“让你说你又欲言又止，到底想怎么样？”
“我想以结婚为前提，跟您谈谈。”池妄心一横，脱口而出。
苏华生：“？”
你有事吗？高中都没毕业，你跟我谈结婚？
池妄张了张嘴，察觉来得有点陡峭，艰难找补道：“正好苏敛不在，我们来一场正式交谈，就我们俩。”
“我没记错话，距离上回你们跟我出柜才半个月。”苏华生淡淡看着他，表情逐渐困惑。
“但是我觉得上次太紧张，还不够诚恳。”池妄点了点头，加重语气，“我觉得还需要给您正式说说未来打算。”
苏华生缓缓出声：“挺清楚，我也没拦着你们俩谈恋爱，你不用急着表态。”
这爹怎么这么难搞，池妄感觉无比心累。
苏敛交给他任务过于艰难，但拖不住人，按原话来说，就得出事故，必然是不行。
池妄垂下脑袋，语气佯装可怜：“那我跟您聊聊跟苏苏相处方式，我觉得我还不是很了解他。”
这话实在是好笑，苏华生嗤道：“你让我教你跟我儿子谈恋爱？”
“不行吗？反正您也认了我，我要是对他好，您不是应该感到开心？”池妄觉得自己逻辑理顺，越发通畅起来，“对，所以现在聊吧。”
“我还有个单子要跑。“苏华生扬了扬手机，“再不走来不及了，下次。”
池妄滚了滚喉咙，强硬说：“取消吧，多少钱我赔给您。”
苏华生彻底被气笑：“说来说去，反正你就是不让我出门是吧。”
“嗯，必须是今天。”池妄点头，帮忙拖着摩托车往里走，“您就当休息一天，我们爷俩随便聊聊。”
苏华生白了他一眼，表情冷漠，谁跟你爷俩。
被逼无奈，两人又顺着巷子回家，坐在沙发上，大眼瞪小眼。
苏华生帮他倒了杯水，哐当一声放在跟前：“聊吧。”
玻璃杯跟茶几碰撞，发出一声脆响，室内氛围逐渐尴尬。
“就，他平时喜欢什么？”没提前打好腹稿，池妄现在骑虎难下。
苏华生没稳住，差点儿没把水打翻：“这你都不知道，你还说喜欢他？”
池妄想抬手给自己一巴掌，心说要是聊崩，到时候人留住了，他们俩恋爱大概也走到了宇宙尽头。
他端正了一下坐姿，微微颔首：“好吧，我其实挺了解他，也知道他喜欢什么。我今天来，是想跟您说，他真很爱您，虽然嘴上不表达，但心里时时刻刻都惦记着。”
突如其来走心，苏华生愣了一下，没再说话。
“苏敛就您这一个亲人了，如果您出了什么事，他会很难过。今天我们不想让您出去，是因为天气不好，容易出事，也是出自担心。”池妄掺着真真假假，把事情七零八落说了出来。
苏华生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但这雨也不是很大。”
池妄：“………..”
您怎么不跟着煽情剧本走，真是要命。
他一边胡乱应声，一边摸出手机给苏敛发信息：你还有多久，撑不住了
[SU]：刚录完分，我现在打车回去
[妄想妲己]：你爸真难聊，我想死
[SU]：再忍四十分钟
[妄想妲己]：…….你还是让我死算了
[SU]：别把死不死挂嘴边上
[妄想妲己]：我错了，撤回撤回
苏华生瞥见动作，指节敲了敲桌面：“不是要跟我聊天，自己又在那儿发信息？”
池妄尴尬地笑了笑，按下锁屏：“嗯，其实主要想说就是这个。雨虽然不大，但车多路滑，总之今天就好好在家呆着，行不行？”
他自认自己还算擅长聊天，但面对一加强版中年酷哥，简直毫无办法。
两人坐在逐渐昏暗客厅里，长久地对视，愣是没人出声。
顶着直勾勾视线，池妄卷了卷袖子起身，自己找活：“要不，我去做饭，快到饭点儿了。”
“嗯，去吧，那边是厨房。”苏华生大概也觉得尴尬，迅速应声。
进了厨房，池妄终于缓解了一丝尴尬。他边处理着食材，边时不时地看向客厅，生怕人溜。
小房间里很快飘散出炒菜香辣味，等到做好了两样，终于听到外面传来进屋动静。
池妄回头，扬声打了声招呼：“苏苏回来了。”
“嗯，外面现在雨好大，我没撑伞。”苏敛看到苏华生完好坐在沙发里看视频，长长松了口气。
苏华生瞥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你别怪池妄，我让他来。”苏敛抬眸看了一眼阴沉沉天空，乌云翻滚，暴雨如注。
苏华生沉吟了几秒，突然笑了一下：“他挺逗，非说要跟我来一场正式交谈。”
“估计也是实在没办法。”苏敛跟着扬起嘴角，心说这回倒是真为难了人。
他进卧室换了干爽衣服，钻进厨房，看着忙碌身影，突然觉得很是安心。
那人袖口卷到小臂处，露出一截精壮线条，一身衬衣和厨房有点格格不入，却又和谐得过分。
好像恍惚之间，时间模糊，又回到了他们俩一起在出租屋时候。
如果说上一回修车场景给他带来很大悸动，此时更是。
池妄和他爸都平安顺遂，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
苏敛慢吞吞走过去，抬手环住池妄腰，下巴抵上肩膀，闷声说：“今天辛苦你了。”
“怎么突然这么黏？不怕你爸看到？”池妄手上还拿着铲子，没法回应，只是很轻地笑了一声。
苏敛没再说话，只是安静抱着人，人挪一步，他挪一步。
方才池妄离开之后，他脑子里也是乱糟糟，心跳乱得厉害，好几次差点儿输错了分数。
但池妄还算平静反应让他感到心安，这个人明明才十来岁，已经沉稳得过分。
能够有一个这样恋人，他觉得这么折腾一趟穿越回来，真很值。
要是没有这样奇迹，也许自己这会儿已经被孤独煎熬得快要活不下去。
当时那件事发生，他觉得心灰意冷，当开始对这个世界没再多依恋时候，生存下去就变得不再有意义，不如去死。
苏敛原本打算在墓地陪完七天，就向医院辞职，然后回家自杀。
幸好，碰上了那个大师，将所有悲伤都一点点改变，扭转了回来。
很多情绪压在心口，苏敛顾忌着苏华生还在外面，硬生生又压了回去：“我不知道你也会做饭。”
“还需要我重复吗？你池哥除了学习烂，什么都会。”池妄关火起锅，盛上满满当当一盘。
苏敛哦了一声，帮忙端菜，顺带送上毫不走心夸奖：“那你真棒。”
看到很是丰盛晚餐，苏华生倒是有些出乎意料：“没想到你这富家公子哥还有这水平。”
“是吧，我觉得我还算是个优质男朋友。”池妄把卷起袖口放下来，顺手把碗筷递过去。
苏敛吐槽：“夸你还自己得瑟上了。”
多了个人，虽然话少，气氛倒是显得没下午那么尴尬。
三人吃着聊着，时间缓慢地过去，几盘菜都一扫而空。
俩小情侣坐在对面，看得出碍于本人在场，刻意保持着距离。
苏华生相当自觉说：“放假了，你们俩不出去约会？”
“外面雨好像停了。”苏敛看了一眼窗外，又警惕道，“我们俩不会前脚刚走，你后脚就出门跑业务吧？”
“不出去，你们折腾了半天，我还出去干什么？”苏华生坐上沙发，捏着遥控器随手按了个频道，“我就在家待着，不用担心我。”
池妄顺藤而下，连忙应声：“好爸。”
叫得相当顺溜，像是在心里演习过千百遍。
“乱叫什么？”苏敛冷着表情，朝着他小腿上踢了一脚，眼神威胁。
“顺嘴顺嘴，好叔叔，那我们就走了。”池妄拧着眉心挨过方才暴击，伸手勾着人朝着门外走。
等门关上，苏敛松松牵着他手走进小巷，两人安静地走了一会儿，没人说话。
下午这事儿翻来覆去折腾，一直没逮住空隙继续之前话题，突然变成两人独处，一时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池妄勾了勾他手心，缓缓先开了口：“你说，我们俩在一起了四年？这么久吗？”
说到这里，他自觉失言又噤了声，也许，原本可以更久。
“准确来说，是四年半。你说巧不巧，那会儿我们也是在跨年在一起。2021年新年，我们在京城一起倒数，然后接了吻。”
苏敛抬眸看他，目光温柔，眼睛里满是爱意，“所以你之前说对，我们大概就是宿命。”
池妄心弦微动，低声说：“就这么巧？”
苏敛点头说：“嗯，就这么巧，大概是为了弥补缺憾，所有一切都重来了一次。”
“那，我们俩是怎么认识？”池妄好奇。
心脏猛然疼了一下，苏敛松开眉心，淡淡出声：“因为那天是我二十岁生日，我爸原本是来帮我过生日，下着暴雨，路上出车祸死了。后来我准备跳楼，你路过救了我。”
言简意赅几句话，就把悲伤过去说了个清楚。
他语气很平静，像是在诉说一个陌生人往事，只是字字句句砸进池妄心里，心里酸涩就更重一分。
两个生命里最重要人接连着离他而去，就算是再坚强，大概都经受不起这样打击。
在那之后，自己生命最后一段时光里，给苏敛带来痛苦，又是多么深。
光是想象这样场景，池妄就觉得心脏一阵一阵疼。
他转过身，抬手把人重重抱进怀里，几乎是要揉进身体。
很久才闷闷出声，声音哑得厉害：“苏苏，这些年你到底是怎么熬过来？”
“池哥，都过去了。”苏敛轻声安慰他，“现在你们都好好，我很开心。”
池妄把他抱得更紧了些，低头埋进他肩膀：“这次那些糟糕事情都不会发生，我和你爸，都会一直在你身边。”
苏敛眨了眨眼，很轻地颤了一下，透露出自己不安：“可是我仍然会害怕，你到二十五岁时候……”
余下话被吞了回去，他不敢说出死那个字眼。
那像是一个梦魇，长长久久缠绕在心里，让人不得安宁。
“不会，我会按你说，戒烟戒酒，好好锻炼，我一定把自己养得好好，定期去医院做检查。”池妄有些着急，一连串话止不住往外冒，“你别担心，好不好？”
他能明白苏敛恐惧，那个时间就像是一个定时炸｜弹，到点就会爆炸。
也终于了解，苏敛要写恋爱日记原因，他早就做好了自己随时要离开准备。
这种无力感越发扩大，除了言语上苍白安慰，别无他法。
苏敛嗯了一声，目光灼灼地盯着人，看着他满脸都是心疼：“能把这些事情都告诉你，真好。”
原本他有一腔苦水想要往外倒，但现在好像都不重要了，池妄愿意相信他，这就已经足够。
幽深小巷里，两个少年就这样站着原地，互相看着对方，好像怎么也看不够。
时间被拉得无限绵长，两个时空仿佛在这一刻，悄然重叠。
池妄抬手在他脸颊上蹭了一下，轻声问：“未来我活得好吗？我是说，在死之前。”
苏敛眼里有泪，也有无尽温柔：“活得很好，拿了很多奖，公司也成功上市，赚了超级多钱，前途光明，一片灿烂。”
“那太好了。”
“哪里好？”
池妄压下心里酸涩，垂眼笑说：“未来我能够给你最好生活，我就放心了，我很怕你受委屈。”
“没有，你对我特别好，很温柔很成熟，给了我很多很多爱。”苏敛眨了眨眼，眼眶一片泛红。
他略掉了那些出租屋里挤着取暖日子，池妄对于未来期望应该是光明美好，他不忍心破坏掉这样想象。
见人沉默，苏敛又强装轻松调侃：“要不是我早早跟你私定终身，你大概会是市面上最招眼钻石单身汉。不过我也不差，我没骗你，我真是医生。”
池妄笑不出来，心里一股酸涩涌上来，那么多回忆，自己却浑然不知。
他很想知道跟苏敛所有恋爱细节，怎么暧昧，怎么接吻，每天如何生活，工作状态是什么样，可是对于自己来说，那些事情都变成了未发生。
这种感觉不上不下，很是难受。
池妄抿了抿唇，表情有些无奈：“要是我也有那些记忆就好了，只留你一个人在那些回忆里，我于心不忍。”
“但没办法啊，那都在未来。”苏敛微微叹气，“你要是想听，我可以以后慢慢告诉你。”
两人对视了几秒，微风拂过，气氛温柔，池妄突然低声骂了句脏话。
苏敛：“？”
“我之前好像骂你前任是傻逼来着，还不止一次，这算不算自己骂自己？”想到这里，池妄彻底无语。
煽情氛围被一秒打破，苏敛跟着笑出声：“嗯，不仅如此，你还疯狂吃自己醋，酸味冲天。”
池妄眼睛一闭，面如死灰：“别说了，要脸。”
偏偏苏敛不肯放过他，一桩一桩数道：“就因为别人姓池，根本不认识，还把人家揍了一顿。”
“………..”
“都说了你们小腹上痣位置一样，你非要去点掉，说不想要同款。”
“………..”
“确定关系当天，气得不行，嫉妒前任教我接吻。”
“………..”
“甚至咬牙切齿问我，除了接吻，还干过什么？”
猝不及防灵魂几连击，简直五雷轰顶。
池妄此刻非常想找个地缝钻进去，那些愚蠢飞醋上头时候，大概苏敛心里乐得不行，把自己翻来覆去嘲讽了个遍。
真丢人，但谁会想到，这是个我绿我自己剧情，某绿色文学网站都不敢这么写。
池妄抬手捂着脸，又迅速把手放开，眯着眼问：“等等，所以到底还干过什么？”
苏敛缓慢地眨了眨眼，语气云淡风轻：“你说呢？问你自己，同床共枕四年，你觉得能干什么？”
池妄垂眼，视线落在那张看好戏脸上，心里五味杂陈。
知道苏敛没有爱上过别人，开心是真，怨念也是真。
但此时此刻，他相当嫉妒，那个二十来岁自己。
见人不说话，苏敛笑着补上一刀：“所以哥哥，你猜，我当时为什么会脸红。”
语气暧昧，意味深长。
“操。”池妄捏了捏他下巴，愤愤不平出声，“我现在真很吃自己醋，我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