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第三日。
第四日。
这个年纪的李轻纨,生活相当乏味且枯燥,每天就是不断地泡高温脱皮药浴,然后挨打,一直打到身体承受不住为止。
她父亲也是个狠人,每天往李轻纨身上打多少棍,就往自己身上打多少棍。所以陇西李氏的活化,就是给你们父女俩玩自虐的?
程晋阳简直无语。
家族的谱系鉴定中心,父女俩也是每月就去一次。
然而每次的结果都没有变化:五品勉强保底,没有任何突破进四品的可能。
搞到后面,鉴定中心的工作人员都有些烦了。某天便在打印结果报告的时候,将李轻纨的父亲单独叫到一边。
“看到这个人没有?”工作人员在平板电脑上调出记录。
“嗯。”李轻纨的父亲点头。
“李敬爱,族长之女,血脉是保底四品,冲刺三品。”工作人员笑眯眯地说道,“如此出色的血脉天赋,怎么来的?与生俱来的!她父亲是咱们陇西李氏的族长,三品之资,亲女儿能差得了吗?”
“李冯河,你自己是什么天赋水平,你不清楚吗?保底六品,冲刺五品而已。你女儿现在能保底五品,你有什么不满足的,非得去和人家族长之女比?”
李轻纨的父亲面色铁青,半晌才道:
“可她母亲……”
“你妻子当年确实是保底五品,冲刺四品没错,可那不是被你的血脉给拉低了吗?”工作人员便不耐烦地,将报告摔在他的怀里,“再说了,你妻子去世前不是也没到五品么?”
李轻纨的父亲愣愣地立在当场,仿佛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直到女儿的声音再次将他从悲痛中唤醒。他麻木地低下头去,便看见李轻纨泪流满面地乞求说道:
“爸,我们回去吧。”
她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
父亲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却没有像以往无数次那样点头说“我们回家”,而是带着某种近乎死寂的表情,努力地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颤声道:
“轻纨,爸爸想过了,觉得你还是……”
“爸!”李轻纨茫然地退后几步,带着某种苍白的、近乎绝望的神情。
然后她便头也不回地跑了,任凭父亲如何呼喊她的名字,也没有回头。
鬼魂形态的程晋阳,紧随她一路歇斯底里地狂奔,终于在附近的某家格斗馆门口止步。
陇西李氏族地内部,有很多专为族人开设的、可以免费使用的格斗馆,而这家格斗馆以修炼硬气功而出名,例如金钟罩,铁布衫等等。
脸上犹带泪痕的小轻纨,去没人的柜台处取了钥匙,开了一间“铜人房”。
所谓的“铜人”,并不是少林寺木人巷里那种涂着金粉的莽僧,亦或是被精巧机关牵引着的傀儡,而是正儿八经的格斗合成人,可以根据练习者的要求来设置进攻程序。
当然,练习者基本都会戴上护具。虽然陇西李氏的异能可以无惧伤害,但疼痛毕竟还是没法抹消的,大家在格斗馆是为了更有效率地修炼硬气功,可不是为了受虐。
然而程晋阳却发现小轻纨并没有戴护具——虽然那些护具就堆在房间角落,但她还是视而不见地,径直朝格斗合成人发起了冲击。
接着被重重地打倒在地。
不是因为格斗合成人的速度太快,而是因为她根本就没有还手,她只是简单地冲过去,硬生生承受了这一击,然后就被打趴下来。
格斗合成人停下脚步,程序判断对手已经失去战斗能力。只是很快地,年幼的李轻纨再次颤抖着爬了起来,擦去了淤青嘴角边的灰尘。
“再来。”她说。
又是一次重击,李轻纨后退半步,这次却没有被立刻击倒,只是身形有些摇晃。
“再来。”她往地上吐掉一口带血的唾沫,咬牙说道。
第三次,第四次……第一百次,第一百零一次,看得程晋阳简直要惊掉下巴,暗自庆幸还好自己是鬼魂形态,而非附身在李老师的身上,不然真的要被疼痛折磨到发疯。
回想起第一次进入王大小姐梦境的时候,当时的王婉柔也是强撑着剧烈的头痛,给自己下了一遍又一遍思想钢印。某种意义上,李老师和王大小姐是同一类人……都是狠人。
然而仔细观察,两人还是有所区别的。
王婉柔忍受头痛的时候,她的信念是无比坚定的。因为自恋的她相信“只有这一条路可走”,并且坚信“自己一定能走到底”。
然而李轻纨却不一样,她的心理状态是迷茫的、溃散的。她之所以选择不断地折磨自己,并不是真的相信“这条路能行”,仅仅是因为无路可走了。
想到这里,程晋阳便生起感同身受的悲哀来。
他毕竟也是寒门出身,在没有遇到阿芷,并且获得自己的金手指前,也曾和李轻纨这样仿佛陷入泥潭,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下沉……而四面八方,均是无边的黑暗。
眼前,已经没有路了。
“为什么啊!”一声带着绝望的哭嚎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程晋阳站在那里,才发觉自己已经恢复了实体状态。正常年龄的李轻纨正看向自己,汹涌而出的泪水沿着她的脸颊流淌下来,带着几乎无法抑制的悲伤。
“晋阳,告诉我……”她仿佛走火入魔般地念叨着,匆匆朝他走了过来,“为什么有些人生而优越,拥有无需付出任何努力的绝佳天赋?”
“为什么我吃了那么多的苦,上天却一点微薄的回馈都吝于给我?”
“轻纨,你冷静一下。”程晋阳连连后退,直到后背抵上了格斗馆的墙壁,而李轻纨没有止步,只是抓住了他的衣领,压住了他的身躯,带着某种凄苦的、愤懑的、甚至是哀求的语气,颤抖着追问起来:
“你告诉我,是不是我生来……生来就注定是一个废物?无论我承受再多的苦痛,都没法突破那道命运施加在我身上的桎梏?”
“咳,倒也不是。”程晋阳模棱两可地说道,“其实,也许有其他的方法,可以提高血脉浓度呢?”
“对,对……”李轻纨的脸色更糟糕了,眼睛里也仿佛失去了高光,变得浑浊而晦暗不明起来,喃喃说道,“一定有办法的。对,一定是我还不够努力……我承受的痛苦还不够多,我还要继续……”
“我还要继续……”
在她恍惚而重复的声音里,整个梦境都在快速地坍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