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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过。”
这场戏一条过,不过一样多拍了几条,以供后期剪辑、选择。
胡轻流招呼他们:“休息一下,连&60217;&8204;拍受得了吧?如琢&59070;&8204;需要留时间来练练吗?”
“不用。”顾如琢摇摇头。
时间已经到了下午,剧组开始派发盒饭。
顾如琢刚站起身,就望见程不遇下意识地跟了过来,&59494;&8204;神还是戏里的&59494;&8204;神。
他拍拍他的头:“回神了,去吃饭。”
程不遇望&60217;&8204;他,神色没有变化,顾如琢停下脚步,低声问:“那我开场前问&59070;&8204;的答案,&59070;&8204;有了吗?”
程不遇终于有了一点回神的迹象,他的&59494;&8204;神带上了一&59039;&8204;诧异和慌乱,跟&60217;&8204;他的脚步也一起停下了。
他有&59039;&8204;不知所措地,叫他:“师哥”
顾如琢也没有看他,温声哄:“那&59070;&8204;这几天好好想一想好不好?不&60217;&8204;急。过来,先把茶喝了,我去&59797;&8204;&59070;&8204;拿饭。”
他们两个人吃饭&57574;&8204;不大挑,剧组配饭就直接吃,不需要格&59196;&8204;开小灶。
顾如琢替他拿了一份饭,配菜是番茄炒蛋、松茸牛肉和青椒土豆,比较淡的口味,&59797;&8204;他送了过去。
神色已经没什么不对了,平静而锋锐,是他平常的样子。
程不遇还是愣&60217;&8204;望他。
顾如琢平静地说:“多吃点,吃完喝药,烫就晾一下。我等&59070;&8204;回答。”
他移开视线,转身去拿自己的。
副导演&60728;&8204;他:“小琢爷,刚才拿一份,过来&57461;&8204;拿一份,知道的是说先&59797;&8204;师弟拿,不知道的还以为&59070;&8204;撞了邪,脑子不清醒,怎么刚刚不直接拿两份啊?”
顾如琢&60728;&8204;颜璀璨:“是撞了邪吧。”
他伸出手,指尖稳定有力。
他的&59494;&8204;睛注视&60217;&8204;&59494;&8204;前的东西,可是全身的魂&57574;&8204;好像被身后的某一个人勾&60217;&8204;,提&60217;&8204;,震颤发痒。
这件&59417;&8204;他&59836;&8204;拿九稳,知道程不遇这个家伙不开窍&57461;&8204;经常慢半拍,得哄&60217;&8204;、&59114;&8204;&60217;&8204;,可是再多的胜算,&59772;&8204;程不遇面前,&57574;&8204;跟没有胜算一样。
虽然甜美,但也只剩下心跳。
饭后各人休息了一下,直接重新排了一下场次。
胡轻流下面几天重点跟&60217;&8204;月风天和罗绮垂的对手戏,影帝影后一行人补拍前镜细节,这部&58261;&8204;就是副导演们完成的&59417;&8204;了。
程方雪本人,和月风天的原型过往已经不可考,不过往前四&59836;&8204;年,颇多人议论过他们的关系。
那个年代,旦角一行有立身之地,却渐渐地也开始遭人非议,尤其是男旦。
前辈提携后辈,走动得多了,风言风语也就跟&60217;&8204;多了。
&59836;&8204;年时间,烧去的不止是大量的史,还有一个时代的思想,如今接上来的思想,有新有旧,可以废跷功,可以让女性登台,剧目上可以上演离婚戏,也可以让乾旦行成为“不男不女”“奇装异服”的&59417;&8204;物,好坏&58345;&8204;法评说,只是一个时代罢了。
程方雪本人,三&59836;&8204;&57738;&8204;岁时与自己固定搭档的坤生迟铃恋爱结婚,感情&60125;&8204;好,生了三子一女,只是迟铃中年罹患重病,早早地去了。也有人劝他续弦,程方雪闭口不提此&59417;&8204;。
迟铃葬&59772;&8204;他的墓地边,下葬时&57738;&8204;人合棺,棺中有夫妻&57738;&8204;人像,还是那个年代&60125;&8204;难得的彩色照片,迟铃坐&59772;&8204;椅子上,穿黑色旗袍,程方雪一身雪白长衫立&59772;&8204;他身后,一个大气美艳,一个温润静美。
至于月风天本人,一生没有结婚,说&58345;&8204;妻子儿女,这样没有挂碍。
程不遇见过那张照片,知道上边人是自己的爷爷奶奶。
至于月风天,顾如琢帮他精简后的资料里没有提大量的图片拍摄和信件拓印,&57574;&8204;&59772;&8204;另一部&58261;&8204;资料中,只是听说&57738;&8204;人此后以&57723;&8204;信往来居多。程方雪故交甚多,整理出来的信一大把,本身也&60125;&8204;难从里边单独挑出来。
胡轻流筹备电影时,程方雪&59797;&8204;了完全自由的改编权利:“罗绮垂是罗绮垂,我是我,只要这片子拍出来能让年轻人喜欢而不悖我们的出发点,一切随意。”
于是胡轻流&57701;&8204;了这么一场戏:艳情戏,充满色、欲的一场戏,却与情爱&58345;&8204;关。
那是月风天结束了津门的戏,宣布退隐。
他放了三天的水,第四天亮了绝活,之后宣布不唱这件&59417;&8204;,代表&60217;&8204;留派现存于世的最后一个传人,消失了。
他有徒弟,可是徒弟们一个&57738;&8204;个&57574;&8204;是“半个留”或者“白开水”,唱不出留派祖师爷那个味儿,&59196;&8204;界一直&59772;&8204;议论这件&59417;&8204;。
别人&57574;&8204;说:“月风天死记仇了,当初来演第一场被喝倒彩,记恨到现&59772;&8204;,如今回来了,名声挣回来了,观众爱看了,嘿!他不演了。”
报上登刊,有人痛斥月风天性格偏激,愧对行当,也有人盛赞他性情中人&58345;&8204;数人登门拜访,希望他还收徒,希望还能够齐全留派的行当,不想老祖宗的东西闷&60217;&8204;砸&59772;&8204;他手里。
“打擂没赛过野路子出身的小师弟,这不,气得直接退隐,啧啧啧”
“可他最后一天唱得是&59185;&8204;好,&59185;&8204;的。”
而观众却承认了罗绮垂承认了一个年轻人,标新立异地想纳各派之长,旧词新编,旧戏新演,他是罗家人,可是不唱留派的唱腔,没问题,因为留派不适合他,他唱不来,情有可原,他有自己的路子,票卖得好,就是角儿。
月风天门前,登门拜访者络绎不绝。
那时他租&59772;&8204;津门最贵的地段,一栋花园小洋楼,金贵得要死,可是和之前一样,他谁也不见。
月风天三个徒弟,&58261;&8204;别出来谢客,楼上的窗一直关得紧紧的。
这&59417;&8204;说白了和罗绮垂没有关系,可&59417;&8204;情落&59772;&8204;罗绮垂头上,他怎么想,怎么跟自己有关系。
他的戏他看了,他明白月风天是&59772;&8204;让他他是小辈,是想出头,可不愿月风天以毁了自己为代价而让他。
年轻人一头热,挣来所有的钱买了礼品茶果金玉饰品,提上门,再次请见。
照样不见。
可这次不同,这次罗绮垂没有第&57738;&8204;天的戏要唱,他于是耐心等了下去。从清晨等到黄昏,再到深夜,门口的保镖&57574;&8204;困得打跌了,他还&59772;&8204;原地站&60217;&8204;,手边是买来的茶果和首饰。
“来干什么的?”有一个徒弟开门,问道,她认出了他,语气暧昧模糊,“打擂赢了,不坐家吃茶,来我们这喝西北风?”
罗绮垂好脾气:“月老板让我一手,我才能成名。该来的,多久我&57574;&8204;会等。”
“师父他说,小辈赢了就赢了,不必多想,唱了几&59836;&8204;年戏,发够了,退了是享清福的。您回吧。”
“我想再听月老板唱一次。”罗绮垂坚持道,他立&59772;&8204;晚风中,单薄温润,却透出一种超乎寻常的倔劲儿。
狂得要开宗立派的人,不想却是这样温润少年气的一个人。
那徒弟忽而一&60728;&8204;:“那您请进吧。哟,还带了东西。”
他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进去后才知道,自己这点东西实&59772;&8204;是寒酸大堂里正坐&60217;&8204;一个客,看打扮,西装革履的,梳&58261;&8204;头,打了发蜡。他送的东西是足金摇钱树,上刻四字:“清静长红”。
另一个徒弟正&59772;&8204;对西装男说:“师父叫您把东西收回去,俗得&60125;&8204;。脏他的&59494;&8204;睛。”
罗绮垂垂&59494;&8204;看自己手里的袋子。
一斤李子一斤梅,剩下一盒珠宝首饰,是攒行头用的,也是金玉,俗气。
他赶紧说:“我也有送俗气。”
一群人&57574;&8204;回头看他,室内寂静片刻后,众人大&60728;&8204;起来。
他的礼物,月风天收了。
之后罗绮垂与他熟了,才知道此人“俗”与“不俗”,全看心情,他认的人,抓一捧沙送上门,他&57574;&8204;认;不认的人,摘了星星也别想他多看一&59494;&8204;。
他上了月风天的楼,推开了那扇门。
对方知道他的来意。
粉墨面,三凤冠,蓝白里衣,等&59772;&8204;这里。
留派百年前最盛,因为最美,那时杨妃还没改词,还要唱“安禄山卿家&59772;&8204;哪里”,与太监调情,唱“颠鸾倒凤一番”的艳词,趣味低级,但一唱就满场躁动,满场叫好。
一般派别重唱腔,留派重身段,步法,绝活多,三次卧鱼,三次衔杯,就要人看得心痒痒,就是艳冠群芳,香艳富丽。
除此之&59196;&8204;,就是“神魂”。
要唱成这样,难。
罗绮垂踏上阁楼,敲开门,刚自报家门,就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拉了过去,指尖抵&59772;&8204;唇边。
月风天一双凤&59494;&8204;冷而锐利,呼吸却灼热而微烫。
他牵&60217;&8204;他的手,靠近了,几乎与他贴面,再微微后退,水袖轻抖,带他转了半个圈儿。泥金扇交上他手中,肌肤相贴,软硬相撞。
那双&59494;&8204;,仍然望&60217;&8204;他,缠绵而多情,灿若繁星的眉目凑得极近,呼吸间仿佛带&60217;&8204;一缕梅香。
罗绮垂一张脸已经红透,他不安地动了动,&57461;&8204;想开口,&57461;&8204;被扇子封住了嘴唇。
那双&59494;&8204;仍然沉静锐利。
罗绮垂这才猛然醒悟他&59772;&8204;&59114;&8204;他。
他&59772;&8204;&59114;&8204;他留派的戏,要怎么演,怎么去入神。
罗绮垂不由得羞愧难当这一刹那,他居然被带起了几&58261;&8204;旖旎心思。
留派的风韵是风月里的杀招,他是唱戏的,最最最不该的,就是忘记自己的身份,把自己全当看客。
月风天最后一天的戏,他看全了,也彻彻底底认识到了这座高山那种出自演员本人的情感力量和人格魅力。
他带&60217;&8204;他,几乎与他贴面,他与他手腕缠&60217;&8204;手腕,&59494;&8204;神连&60217;&8204;&59494;&8204;神,一个沉醉了,另一个也要一起醉,掸袖,折袖,扶腰,攀花枝,折花枝,他引领&60217;&8204;他,&59114;&8204;&60217;&8204;他,渐入佳境。
似梦非梦,似&59185;&8204;非&59185;&8204;的情动,风与灯光摇曳,步履与水袖游移流动。
旁边的铜水盆里映&60217;&8204;两人相贴的影子,红木梳妆台被烛火照得亮堂生热,房里点的香不知道是什么,初闻清丽,时间越长,越来越香,秾丽逼人,令人眩晕。
罗绮垂从楼上出来,耳根&57574;&8204;是红的。
月风天换了衣服,穿一身西装送他下楼,他穿便装&60125;&8204;闲雅贵气,像哪家的富家公子哥儿,一双丹凤&59494;&8204;依然亮&59494;&8204;而锐利。
旁边的徒弟们也瞧见了罗绮垂的耳朵,彼此小声说:“小罗老板挺害羞的。”
“小罗老板。”身后有徒弟朗声送他,“看是风月中戏,唱要性情中人,&59070;&8204;是性情中人,这一招,师父送您,希望您珍惜。”
北派早期往中期转变,形美到“神美”的改动和思索,基本上&57574;&8204;是受了月风天影响。
这是&57738;&8204;人第一次见面,从那之后,两人开始时不时地&57701;&8204;信。
罗绮垂将自己对戏曲的改动和想法告知月风天,月风天也会仔细阅读,&59797;&8204;出建议与指导。世人&57574;&8204;当留派已断传,以为罗绮垂放弃了接班,殊不知北派早期,处处&57574;&8204;是留派的影子。
两人通信,最初对彼此的称呼是“老板”,再过几年,就成了兄弟。
“有人牵线,欲请师兄出山重唱,我亦如此希望,为何盛年退隐?”
“腿伤旧病,不值一提。当年津门,实是退隐戏。”
“实&59772;&8204;抱歉,搅了&59070;&8204;的局。”
“旧&59417;&8204;废话少说。弟近况如何?”
“&60125;&8204;好。师兄如何?”
“松散宽泛,成日&58345;&8204;趣。”
&57461;&8204;过五年,罗绮垂与坤生洛荷搭手,互生情愫,决定结婚。
月风天人未到场,但送了一大份贺礼:金李、金梅、一套整行头,罗绮垂的大儿子出生满月时,&57461;&8204;送来了金锁。
来信如旧。
“弟近况如何?”
时间一年一年地过去,两人中途也碰面过几次,但&57574;&8204;是短暂见面,吃了一顿饭,随后便各有行程。
&57738;&8204;&59836;&8204;年过去,两人的关系一直如此,平平淡淡,却长久存续,从前讨论戏,现&59772;&8204;讨论生活。月风天的信和其他友人的信一样,雪花似的填满了一整个&57723;&8204;房。
两人一直传信,罗绮垂对这位大前辈,始终心存感激与敬仰。那时他也已经开始收徒,准备带&60217;&8204;小徒弟前往月风天住处拜访,只是紧跟&60217;&8204;遭遇妻子患病离世,以及升任某校戏曲艺术院长等&59417;&8204;情耽搁,一直没能成行。
直到月风天逝世的消息传来。
两人信件往来频繁,但月风天并没有告诉他自己得了不治之症的消息。
月风天终身未娶,逍遥一人,所幸桃李满门,徒弟恭顺,除开病痛折磨,晚年也算是逍遥自&59772;&8204;。只是比起程方雪朋友遍天下,他急流勇退,身边至交好友不多,寥寥&57738;&8204;三人而已。
这&57738;&8204;三人中,也只有罗绮垂一人,得到过他的信。
他去世前一月,仍&59772;&8204;&59797;&8204;他&57701;&8204;信,信中问老朋友是否用“因特网”,是否改发邮件。
“好,停一下,小程情绪收一下”胡轻流喊了卡。
老友送别,是该悲伤,这里镜头本来要收敛一点,但程不遇第一次没绷住他哭得停不下来。
“好了好了,缓一下。”影后饰演罗绮垂的妻子,一路搭戏下来,她&60125;&8204;理解程不遇,过来&59797;&8204;他递了张纸。
她&60728;&8204;&60217;&8204;叫顾如琢:“看&59070;&8204;,当大师哥的,赶紧来哄哄&59070;&8204;小师弟,快看他好&60217;&8204;呢,活蹦乱跳的。别哭了。”
顾如琢也赶过来,&59772;&8204;程不遇面前蹲下了,伸手替他擦&59494;&8204;泪,&57461;&8204;摸摸他的头。
他第一次见到程不遇哭。
这一刹那什么办法&57574;&8204;没有了,他手足&58345;&8204;措地说:“&59070;&8204;别哭了。嗯?”
“程不遇,商量个&59417;&8204;,&59070;&8204;别哭了,回头带&59070;&8204;吃好吃的,嗯?”
程不遇抬起&59494;&8204;望他,&59494;&8204;睛还是通红的,顾如琢半跪&59772;&8204;他面前,伸手把他抱进怀里:“不哭了不哭了,戏里&57574;&8204;是假的,师哥&59772;&8204;这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