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剔透

("全世界都以为我和顶流谈过");

38

守灵这件事很耗体力,

第一天前来吊唁的人是最多的,几乎是络绎不绝,顾如琢和石亭在外边迎接,

遇到长辈,

仍然按照规矩下山去接。

客人来了祭拜之后,

里边的人再分茶水或者敬茶、鞠躬致意,随后由其他工作人员带去下榻处。

平常人不会久留等到起灵时,

留下来的都是最重要的亲人或者故交好友。

第一夜,几乎没有休息时间。

灵堂中炭火寂静,飞灰缓落,

灼得人眼睛发疼。入夜后下起雨来,

一片凉意,冻得人膝盖生冷。

程家那边,程馥第一个受不了了,他站起身说:“不行了,

我要回酒店先睡一觉。”

其他程家人没理他,

但不多时,程御也说:“先去几个人休息吧,我们轮流守灵。还有两天呢,不睡觉,

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

程家人陆陆续续地散了一些,

只留下几个人,程不遇的小姑和小叔还留在对面,

也都是睁着一双虚浮红肿的眼,神色各异。

北派这边,倒是六个弟子一个不落。

何浅有严重的腰伤,不能久跪也不能久站,

凌晨三点时,石亭带着外边的冷风走了进来,告诉他:“老三你回去休息吧,咱们也该轮流睡了。”

何浅说:“好。”

——他也确实撑不住了,一直跪着烧纸,站都站不起来,赵繁扶着他起来,先送他去楼上睡了。

“你们也休息一下吧,去找点东西吃……这荒郊野外的也没东西吃,去厨房里随便找点什么东西热热吧?”石亭问道。

他们的早饭是去山下吃的,吃完给程不遇带了一些。

石亭双眼熬得通红,眼神落到程不遇身上:“你也起来,跟着一起吃点东西吧,垫点肚子。”

程不遇跪在最里侧,脊背笔挺,微微垂眼。和别人一样,他也一直跪着在烧纸,客人来了就起身一起迎接,一声不吭的,很乖巧。

程不遇听见他在叫他,微微一怔。

姜风月也小心地说:“……累了就去休息吧,没事的,这里有我们守着。”

程不遇摇摇头。

气氛凝固了一两秒,随后石亭说:“……那行吧。你和师哥先守着这里,我们回头轮换。”

他们先走了。

灵堂一下子空了很多。外边大雨瓢泼,风长驱直入,吹得外边的花圈和白幡猎猎作响。

程不遇抬眼望去,顾如琢还守在外边。他们二人,一个门外,一个门内,彼此安静能听见呼吸声。

除此以外,只有纸钱燃烧,灵堂中弥漫着香灰的味道。

有人从远处过来,是一对夫妇。一身黑衣,一身寒凉,在门前收了伞。

女人望向顾如琢,低声说:“我们来看看程老师。虽然不算北派人,但我是星传戏曲院毕业的,程老师在的时候有幸被他指点过。之后在剧团里,也受过程老先生的照拂。”

顾如琢微微俯身:“请跟我来。”

他带着这对夫妇进入灵堂,这对夫妇脸上有着一种平静的哀伤。

他们先后拜了拜,随后站起身来,程不遇跟着起身,对他们微微鞠躬,表示敬谢。

“你是……”女人望见他的容貌,微微惊讶,“你和程老师年轻时很像,是……”

“他是我们北派的小师弟,关门弟子,以前不常出现。”顾如琢平静介绍道。

“原来如此。”女人若有所思地说道,她一步三回头,又对着他们的方向说了一声:“辛苦了。”

随后才踏出灵堂外。

程不遇重新跪回垫子上,安安静静地烧纸。

顾如琢没有走,他跟着在他身边蹲下了,拿起一叠纸钱,慢慢往火里扔,顺便烤手:“今晚很冷,你冷不冷?”

他的手已经冻得发白。

程不遇摇摇头。他的位置靠里,又守着火盆,一双手红润纤细,并不寒冷。

顾如琢瞅了他的手一眼,明白了挨冻的只有自己,于是也不问了。

“刚来的是老头年轻时带过的学生,有那么几年……我记得是六七年时间,他去带了学生,但是后面也没带了。”

顾如琢往外看了一眼,说。

程不遇望着他,没有说话,眼神清透。

他知道他会说下文。

“老头是个很厉害的人,他的青衣唱法里兼具锐与柔,青衣的端正和女态的柔美拿捏得很稳,他的腔调,对嗓子要求也高。要亮,有力度,也要柔。”

顾如琢说,“这种嗓音条件很难找,老头自己也清楚,这么多年,他只找到两个合意的。一个是我,还有一个是你。”

程不遇说:“我知道。”

他想了想,轻轻问道:“是不是当初我被接过来,也有这个原因?”

“差不多吧。”

顾如琢的声音很淡。

听见他这么问,他甚至没什么意外的表情。

他知道他冰雪聪明,很多事情不说,心里看得明白。如果不是这一把好嗓子,他当初能不能被接回来,都是未知数。

顾如琢回头找来一个坐垫,盘腿坐在垫子上,拉着他一起换了个姿势坐下。

火呼呼地烧着,两人靠得很近。

顾如琢望着火焰,火光跳动,照得他眼神很亮,“老头子晚年有点拎不清,不管是对北派,还是对程家。戏曲式微,他不是那种骨子里的革新派,我们几个在干的事情,他后边慢慢的,都不喜欢了。”

“几位叔伯都没接他的班,当初他挑弟子时的想法是,留一个接老路的,剩下的人去娱乐圈替北派续命。这个想法其实也没错。石亭他们几个,往戏曲上砸资源,给更多人开路,何浅、风月两个人,天资一般,但何浅会写戏词,走新编的路子,说不定也会好——只是目前,他们成效不大。”

“那你呢?”程不遇轻声问。

“我?”顾如琢笑了笑,声音沙哑,“不少人骂我,顶着北派**人的名号,写摇滚和戏歌。”

程不遇想了想,“哦”了一声。

他对这些事情没什么看法,传统戏剧他喜欢,顾如琢的歌他也喜欢。

他喜欢演戏,喜欢那出《惊梦》,开心就好,也因为他不需要负担什么,所以也懒得想。

“星传戏曲学院,早几年还好,最近不太行。”顾如琢喃喃地说,“你没去也好,里边不剩下几位好老师了,按长相分戏路,你去了多半唱不了青衣。”

程不遇安静地听他说着。

这些话未必是对着他说的,顾如琢绷紧了一整天时间,或许只有此刻才微微放松下来,眼底恢复成他平常那样,有些阴冷的样子。

火光徐徐跳动着,他和他一起把手上的纸钱,慢慢投入火盆中,看着它在火焰中烧成灰烬。

烧完后,顾如琢站起身来:“走吧,去吃点东西,然后睡一觉。”

程不遇仍然迟疑了一下:“我……就在这里吧。走了……感觉不太好。”

顾如琢低头看了看他,忽而轻轻笑了笑:“程不遇啊。”

他叫他的名字,声音沙哑而低沉。

他顿了顿,随后问——

“你是不是以为丧事,应该是大家一片哀伤,哭天抢地的,饭都不吃了?”

程不遇微微一怔。

“起来吧,没关系。他们马上回来。”

顾如琢凝视着他,知道他在这方面有点死脑筋,轻声说,“我们下去找点吃的,也给他们带一些。”

程不遇仍然皱着眉——他被说中了心事,但仍然感到疑惑。

因为不能理解情感,他只能用常理去分析情感,所以人**,应该悲伤,没有空再去做其他的事情。

他觉得这样不好。

正如他的小钢笔丢失了,他就无法再做其他的事情,只是等待。

顾如琢伸出手,程不遇没要他拉,自己撑着地面站了起来。

跪了一天的膝盖酸疼无比,他还没站稳就腿软了一下,晃了起来,顾如琢一刹那接住了他,把他抱在了怀里,又很快松开。

他低声说:“……小心。”

程不遇很快调整好了站姿,低头说:“谢谢。”

顾如琢移开视线。

这一刹那把他拥入怀中的触感……轻暖柔软得不可思议。

程不遇身上那种淡淡的沐浴露香,也在此刻隐约清晰。

山上没吃的,这地方是外卖都不敢送的程度——没有外卖骑手敢深更半夜上陵园。

他带他走山道下山,开车去山下的城区。

这个点,山下仍然有娱记蹲守,程不遇乖乖坐在后座,戴好口罩和帽子。

路上很安静。

雨声刮过车窗玻璃,顾如琢伸手开了暖气,热气涌动。

程不遇忽而说:“你没有说。”

“什么?”顾如琢问。

“为什么丧事,大家都没有认真地……难过?”程不遇努力组织着词汇,“为什么可以像没发生一样,找吃的,聊天,还有我们这样,下山买东西。”

从前曾有人告诉他这样不对,不哭是不对的,没有反应是不对的,他没有情感反应,所以他是怪物。

“不是没有发生,是我们还有别的事要做。比如,接待前来吊唁的亲友,想一想对媒体怎么说,遗嘱怎么公布,其他人会不会作妖,北派之后怎么走……单纯的喜怒哀乐,那是小孩子特有的权利。”

顾如琢透过后视镜瞥了他一眼,他忽而收声了。

顾如琢停下车,回头望着他。

程不遇仍然皱着眉,一向冰冷凉薄的脸上带着疑惑和困扰,体现出一种认真的思索。

这眼神是当年,当年的程不遇来时就带有的一种眼神,这种纯粹执拗的情绪,只属于孩子。

顾如琢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头。

“但是你这样就好。”

他压低声音,很轻地说。

这一刹那,他如同置身过去,想清楚了当年一直没看出来,或者看出来了也没来得及说出的事情。

“……不要难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的宝贝

不要难过了

我的宝贝

永远剔透纯粹

永远耀眼

2("全世界都以为我和顶流谈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