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听罢赵七所言,段简璧没再往书房去,孤身回了玉泽院。

她盯着几案上的饭食,目光黯淡。

晋王喜欢喝酪粥,她亲自熬制,喜欢炙羊排,她也在学了,她想把他喜欢吃的东西都学会了,亲手做给他吃,不过就是想他在忙碌之余,借着吃饭的时光,与她坐上一会儿,哪怕他是个冷性子,少言寡语,她至少也能从他吃饭时的微妙神色得到反馈,天长日久,日久总会生情。

可晋王现在连这唯一的相处机会也夺走了,他大概想要和她做一对,邻国相望,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夫妻吧。

夫妻一定要琴瑟和鸣的吗?

段简璧伸手抓起一块羊排来吃,没有用筷子。羊排是按照贺长霆的进食习惯来切的,个头很大,筷子夹着很费劲儿,段简璧现在不想费那个劲。

符嬷嬷有心劝阻,但见王妃心绪不佳,晋王也不在,遂没出声,便让她自在一些吧。

两个人的食量,段简璧自己吃得一干二净,却仍没有很强烈的满足感。

婢女们前来收拾几案,她们都察觉王妃心情不好,做事格外小心,可还是不慎摔碎了一只碟子。

“王妃娘娘饶命!婢子不是故意的!”做错事的婢女跪地惊呼。

这些碟子乃是越州窑烧制的秘色瓷,非常稀贵,只有皇家勋贵才有资格用,有时也作为国礼赐予外邦来使,价值不菲。在段家时,便有婢女因为不小心摔碎了段瑛娥的秘色茶盏,被她鞭笞了一顿,罚到庄子做苦役去了。

这婢女大概也怕王妃重罚于她,惊惧不能自禁:“王妃娘娘,别送婢子回去,婢子任打任骂,求您别把我送回侯府!”

段简璧有些意外她的反应,好像自上次竹青和丹书犯错被送回段家后,留下的四个婢子一下变得规矩勤快起来,甚至还有些惧怕她。

段简璧自然不会因为这种事责罚她,说道:“起来吧,收拾一下。”

饭毕,房内只剩了段简璧一人呆呆坐着,符嬷嬷自手镯风波后对段简璧更加尽心,见她这模样,心下生怜,走过来温声安慰说:“王妃娘娘,或许王爷一时兴起才做了这决定,过几日说不定就后悔了。”

段简璧暂时不想提贺长霆,她自嫁进来一直围着他转,喜忧皆系于他一举一动之间,偏偏这种人情冷暖最是复杂,并非付出就一定有收获。

真心大概换不来真心。

“符嬷嬷,我看上去很凶吗,刚才菊芳为何那般怕我?”

符嬷嬷摇头:“您是一副菩萨相,哪里凶了?”

又说:“她们怕的是侯府,王妃娘娘,有件事仆妇跟您说,但您心里别有什么负担,原是那两个丫头先做了恶事,您只是秉公处理而已。”

段简璧见符嬷嬷神色不对,心内一沉,脊背不由挺直了,“到底怎么回事?”

“听说丹书二人被灌了哑药,本是要发卖出去的,谁知两个丫头半夜寻了短见,一头撞死了。”

段简璧惊得站了起来,她无心要她们死的,她只是想把人送回去,叫她们不能在她身边兴风作浪,她们是堂姊的人,自始至终都维护着堂姊,堂姊竟没……

“没有人,保她们吗?”段简璧的声音颤抖了,她是不是又做错了?

符嬷嬷摇摇头,“事关王爷,汝南侯怎好护短,何人敢保?”

想来王妃单纯,以为人人都会像她一样想方设法护着忠心拥护自己的奴婢,可这世上,人情之外还有利益,主子与主子之间尚且如此,主子与奴婢,哪有什么人情,自然利益当先。

丹书二人所犯之事,差点让王妃在上巳宴上丢了脸面,后来风波虽被按下,但这事终究要有个结果,要么是王府的嬷嬷没规矩,要么是侯府的丫鬟以下欺上。

犯事丫鬟被送回段家,就是晋王府给出的结果,而段家自然要给个交待,不能轻饶犯事者。

事关晋王颜面,便是再受宠的奴婢,该舍也得舍。侯府立世,怎会不懂这个道理。

段简璧一直以为段家是丹书的退路,以至于让她有恃无恐,屡次对她不敬,原来竟是一条死路吗?

她记起,她把处置方式说与晋王时,他好像并不认可。

他应当早就想到后果了吧?

他为何不提醒她?他是不是认为,她做出这个决定,就是要对两个丫鬟赶尽杀绝?

他是不是觉得,她很恶毒?

他不想跟她这样恶毒的人做夫妻。

“我没有,我从未这么想过。”段简璧呢喃着。

“十四娘长在乡野,不懂规矩,有做的不对不好的地方,王爷尽管直言,叫她改正。”

上巳宴上孙夫人说这话虽别有用心,却也不无道理。

段简璧在武城老家时,有女儿出嫁,家中长辈总会拿这类话交待未来公婆和新郎婿,自是体谅新嫁娘初去乍到,惶恐不安,叫夫家关照提点。

成婚前没有人替段简璧交待晋王这些话,没有人告诉他,请多关照提点与她。

她不该这么想,终究是她自己没有做好。

晋王不是对她说,她的事,随她定么?

他对她的事,一向无所谓。

段简璧突然之间很想姨母。出嫁后,她再也没有机会跟姨母说一个晚上的话了。她几次想留下多陪陪姨母,又总怕不合规矩惹人笑话。

她想去看姨母,想和姨母商量,可有办法不做这个晋王妃。

···

大兴城东,临近市坊的一处四合舍外,小酒肆临街而设,酒肆内外熙熙攘攘,生意十分兴隆,这便是段简璧为姨母新买的宅子了,宅子虽不大,胜在临近市街,恰好能够辟出一座酒肆以为营生。

段简璧今日出门没着华服,也未乘车,连侍婢都未带,一身轻松自酒肆前绕过,并没引起什么注意。

她探着头寻找了一圈,没瞧见姨母,本想找两个帮忙的丫鬟问问,见她们忙着沽酒待客,遂没做打扰,心想着给姨母一个惊喜也好,出来酒肆往后门方向去了。

后门僻静,并未上锁,段简璧想着姨母应是在家,径直去推门,发现门从内闩上了。

一般的门从内闩上是开不了的,但这扇门另有机关,只要打开门外的小锁,轻轻转动一下,便能拨开门闩,段简璧留的有钥匙,又与姨母向来亲近,自然未作他想开门进去了。

“姨母。”

概是前头酒肆的喧闹声直传到了这里,段简璧唤了一声没有得到回应,跑了东厨和南厢西厢,都没见到人。

“难道不在么?”新买的侍婢都在酒肆帮忙,后门是从内闩上的,姨母应该在的呀。

临近内寝窗下,段简璧听到一声不轻不重的……呻·吟……

像姨母,又不像姨母,似吟哦,又似娇喘。

段简璧正要开口唤声姨母,意外地又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

“我给你的宅子,住着不比这里舒服?搬出来是什么意思?外甥女高嫁了,不想伺候我了?”

应声而落的还有一记巴掌响和姨母奇怪的喊声。

那巴掌不像是打在脸上,姨母也不似呼痛。

段简璧心神遽然一紧,那声音听来,很像伯父?

她脑子嗡的一声,炸开一片混混沌沌,呆愣在窗下。

“侯爷,轻一些,我,我受不住……”小林氏的声音起起伏伏,破碎中夹杂着飘忽不定的喘息。

又一记巴掌响。

“这么快就忘了求到我跟前时说的话?”汝南侯的声音有些粗浊,“真以为晋王能做你们姨甥的靠山?真以为天家要的是段十四这个儿妇?”

“没,没有,阿璧能做晋王妃,全赖侯爷慈悯,妾身记着侯爷的好呢,搬出来,也只是不想叫阿璧疑心,绝无别的意思。”

“怕她疑心作甚,我就这般拿不出手,宁愿来这里做个酒姬,也不肯乖乖留在府里与我做妾?”

这话听来带着几分怒意,小林氏的声音不由自主被带重了些,待男人这波惩罚消散,她才有机会开口:“侯爷,阿璧是晋王妃,她不能有个做妾的姨母,求侯爷,求侯爷别再说这话了。”

“本侯依你,只你记住了,本侯随时都会过来,别叫本侯找不着你。”

“是,侯爷放心,我说过余生愿意伺候侯爷,不会食言的。”

“几日不见,倒是比在府里胖了些。那酒肆你开着玩便罢,别真把自己累着了,叫我心疼,也叫我好忍。”

“侯爷,明函、明容回京的事,您答应帮我的。”

汝南侯不说话,房内所有声音都越来越急,像夏日的急雨一层赶着一层噼里啪啦打在娇嫩的荷蕊上。

“小妖精,我答应你的事,哪一件没有做到?”又一声清脆的巴掌响,动静渐渐歇了。

小林氏整理好衣衫,服侍汝南侯擦洗,柔声问:“明函和明容到底何时回京,我生辰日能见到他们吗?”

明函、明容是段简璧两位胞兄,十三年前受林家军备案牵连,送往西疆惩戒营服役,多年杳无音讯。小林氏想将两个外甥接回,好让阿璧以后在京城有个照应,她无人可求,只能仰赖汝南侯。

“看你表现,表现好,本侯就叫他们八百里加急,送你个称心如意的生辰礼物。”

窗下,段简璧猫着身子,捂着嘴巴,免叫自己发出声响,默默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