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阮枝等的就是这一刻。

这只大妖被困在用所历练的蜃楼秘境中,被下了足够的禁制,灵力再怎么积攒,一旦分散使用就会力有不逮。

此刻它既擒着萧约,又捉了那些弟子,正是灵力消耗最大的时候。

阮枝猛地将内丹从它的本体中扯了出来!

大妖没想到她会如此决绝干脆,得意洋洋着毫无防备,灵体剧震,前一刻还抓在手中的萧约猛然挣脱出去,一掌打在它的胸口。

断水剑不知何时绕到了背后,同萧约这掌一起封前后路,实在可恶。

这妖只能选择从地底遁走,然而刚潜入冰原下,四面八方奔涌而来的灵力早已等候多时,它心有所感地抬首,正看见阮枝持剑朝下,灵力积蓄如山海,一剑万钧:

“雷动风行!”

直到这只妖的灵体被打散,它都没能想到,在当时那种情况下,这两个人到底是怎么商量好前后夹击的。

阮枝其实并没想到萧约能懂她的意思。

她本是打算一口吞了这颗内丹和大妖硬刚,不曾想萧约竟也抓住了这点机会,正好给她创造了合适的空隙。

两人联手,效果意外的好。

大妖灵体消散,整座受它控制的楼阁原地消失,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感受了一把失控感,皆猝不及防地坠落在了平地上,或摔或倒。

阮枝那一招“雷动风行”使出来差不多是拼尽了全身的力气,后来又强撑着拦住大妖的去路、和它对招,身上也带了伤,这会儿灵力已是过度透支,相思剑都脱了手。

剑比她更先砸在地上,阮枝跟着掉下来,眼看着可能要被剑锋划伤。

一片混乱中,尚有余力的郁子墨飞身上前,两手将她接住,道了声“冒犯了”,而后足尖轻点,将相思剑挑入掌心握住,才问道:“阮姑娘,你还好么?”

“我……还好。”

阮枝强撑起精神答了。

她以为自己现在的状态是那种大后仍旧镇定无匹的高深莫测,实际上她连说话的气息都微弱发颤,就差当场晕过去了。

萧约便在此时收回了视线。

他和阮枝先后落下来,两人的所处都比其他人更高,他立即就要去接阮枝,只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身上的几处伤口在打斗中程度加深,自己险些都站不住。见到郁子墨抱住了阮枝,他确实松了一口气,然而心中烦闷更甚。

方才会被那只妖物擒住,外人不知,他却心知肚明,是因为他的境界有所动摇,以至于灵力在体内流转时微弱地迟滞了,影响了他的所有行动。

与一般入宗门修的修士不同,他自小以萧家秘法“天机诀”为根基,此法洗髓炼体、稳固经脉,修者的进益远超常人;自身又有足够的天资,十数年时间便能将“天机诀”运用纯熟,从未出过任何差错。

但“天机诀”断绝情爱,最忌心绪浮动、感情失控。

……什么时候,阮枝竟能将他影响至此了?

分明一开始他就在拒绝她,从不去看她的模样,绝不想她表露的情谊;到底是这段时间阮枝的异样牵动了他的注意,令他也前所未有的反常,到了危急关头才觉出原来已受影响至深。

真如她所说,他们彼此互相离得远一些,对双方都好。

萧约暗自下定了决心,缓了片刻,这才面色如常地站了起来,一派波澜不惊地给自己喂了几颗疗伤的丹药。

再抬眼,正看见阮枝哆哆嗦嗦地走过来,颤得堪比秋风中的落叶,更胜风烛残年的老人。

萧约:“……”

阮枝拒绝了郁子墨的搀扶,自强自立地走到了萧约面前。

虽然行动缓慢了些,但她以为自己的形象还是颇为高大威猛,成功吸引住了在场所有人的视线。

——谢岍不忍直视,就要过来扶一扶阮枝。

孔馨月拦住他了,呼吸不稳地低声道:

“你现在过去,到底是谁扶谁且不说,阮师妹这样坚持努力,我们怎么好去打扰她?”

谢岍恍然大悟:“是啊。我不能去打扰阮师姐,该让她做完自己想做的事。”

他忽然觉得哪里不对,猛地偏过脑袋,眼神惊恐地看着孔馨月:“……你眼睛怎么红了?!”

孔馨月吸吸鼻子。

她自然是被阮枝感动的,旁人不知道,她难道还不知道阮枝到底背负了多少么?刚才的那出戏,阮枝看似冷酷无情,实则智勇双全、谋定而后动,既让她这个做朋友的欣慰,又深刻体会到了阮枝平素对着萧约的矛盾而忍耐的心态。

帕金森患者阮枝终于走到了萧约的面前。

两人相对而立,短暂沉默。

萧约先开口,问:“你有什么话想说?”

说话时,他不自觉地握紧了断水剑的剑柄,突然生出了点难言的回避心理,生怕此刻阮枝说出什么软话来,他预感自己可能再也不能断然回绝了。

“你——”

阮枝喘了口气,要把这一局的收尾完美收官。

她平心静气、又足够强横地道,“要不是你疏忽大意被那只妖抓住了,我们何至于这么狼狈?这一切都是你的错!”

这话没多少道理,还反显得她咄咄逼人。

她等着萧约来反驳打脸。

萧约闻言,不知为何仿佛松了一口气,颔首沉声道:“你说的对,是我连累了你。”

阮枝准备好的一大堆话陡然卡在嘴边:“……啊?”

我说的对?

萧约并未同她对上视线,眼神落在别处,脸上多了些许郁色:“若非我被擒,你不至于那样进退两难。所幸你机变敏锐,否则我们都是凶多吉少。”

说着,他还忍着伤处,对阮枝行了个标准的大礼:“师妹的救命之恩,某当长谢,不敢轻忘。”

阮枝:“倒、倒也不必如此客气。”

礼毕。

萧约垂手伫立,不发一语。

阮枝觉得这气氛哪里不对,心里莫名感觉的,连忙拿出了大妖内丹,颇为敬业地接着道:“那这枚内丹就该归我,毕竟我才是真正救了大家的人。”

萧约没有犹豫地再次颔首:“这是自然。“

阮枝:“…………”

她都被萧约这出其不意的套路打懵了,词穷半晌,捏着内丹往前送了送,劝道:“你要么,还是跟我稍微理论一下、争夺一下?”

“不。”

萧约坚决拒绝,口吻决绝,“我不配,这是你应得的。”

阮枝目瞪口呆,不知道问题到底出在哪儿。

她这一局明明做得很好啊!

萧约凭什么不反驳她!

倒不是阮枝上赶着想被人找麻烦,主要是“女配找男主茬”到“女配被男主打脸”,是一整套的剧情。男主之所以是男主,不能只让他憋屈而没有打脸桥段。

旁观的弟子中,有人冷不丁冒出来一句:“萧道友并非是没有出力,被妖物擒住也不是他的本意,阮道友这般说实在是有些偏颇。”

阮枝眼睛一亮,整个人都精神了:这位兄弟,说得好!继续说啊!

那人不负厚望,当真继续道:

“何况,萧道友身上的伤还更严重,打斗时数次行险招,反观阮道友——”

“——反观我师妹如何?”

孔馨月忍无可忍地站出来,直接截断了这人的话,目光冷冷地盯着他,“难不成就因为我师妹看上去似乎完好些,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就可以在此处无理狂吠了?还真是没良心的废物东西,前脚毫不出力地等着我师妹来救,后脚就敢横加指责了?”

那人被她说得满脸通红,见众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兀自嘴硬道:“我并不是不认阮道友的功劳,只是萧道友被她说得那般一无是处,分明萧道友也尽力而为了!”

“萧约都说这是我师妹应得的,你是聋了瞎了还是被猪油糊了心窍?”

孔馨月讽刺地笑了笑,故作恍然地道,“莫不是你眼红着大妖内丹,有意来挑我师妹的刺儿,想着伺机抢夺?”

她几步走到阮枝身边,握着阮枝的手举起那内丹,盛气凌人地道:

“看见这枚大妖内丹了吗?牛逼吧?你没有,嘻嘻。”

那人:“……”

围观群众:“……”

阮枝略显僵硬地侧首看着孔馨月,颤巍巍地对她比了个大拇指:“牛、啊。”

完了。

这把局彻底废了。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谁能想到当初用来怼人的话,最终会成为掐灭自己谋算的工具。

“不用夸我,我懂。”

孔馨月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别为那种狗东西生气了,你看你,都气得浑身发抖了。”

“……”

阮枝确实连呼吸都在发抖了。

她在为自己辛辛苦苦做了无用功而心痛。

说话的那人是仙羽派的弟子,有了这桩插曲,冉玉晴主动前来赔罪,表明绝不会抢夺这枚内丹,并在接下来的路程中表现得对阮枝和萧约二人更为照顾——仙羽派向来礼节周全、进退有度,如今派中弟子说出那般不合适的话,她作为暂时的领队师姐,不能令人看轻了仙羽派。

于是,阮枝直到出秘境,都再没找到机会发挥,还真切地感受了一把仙羽派的热情好客,场面话说得嗓子都要冒烟了。

灵力透支不算小事。

出了秘境,阮枝回到飞舟上就睡了过去,再醒来已经快到寻华宗的地界了。

屋子的半壶水被她喝完了,阮枝还是觉得喉咙里很干,她出门去找水喝,走到茶房附近,正听到两人在说话。

一人是孔馨月,另一人是往日同孔馨月玩的不错的女弟子。

女弟子正絮叨叨地述说着:“阮枝确实改变了不少,可是今日她在那座楼阁中说的那些话……说什么灭口、对萧师弟深恶痛绝,听上去竟像是真的一般,我到现在还隐隐有些惧怕……我觉得,她说想杀了萧师兄,或许不是假的。”

孔馨月沉默地听着,突然砸了手中的茶壶,清脆的一声响,热茶在木板上烫出丝丝缕缕的酸牙声响:“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根本不知道阮师妹默默背负了多少!”

阮枝:“?”

我到底背负了多少?

怎么好像我自己都不知道。

女弟子好像被孔馨月吓到了,愣着神没接话。

孔馨月愤愤然地大声道:“她当时不说想杀萧约,你以为萧约还能活到现在吗?!就算是真的要杀,杀就杀嘛!萧约那个眼瞎心盲的人,根本就看不到阮师妹的好,拉倒!”

女弟子:“……你不是喜欢萧师弟的吗?”

对啊。

阮枝也想问:你不是喜欢萧约的吗?

后面静了好一会儿,接下来的窃窃私语阮枝就听不见了,又自觉她要是在此时被发现,场面会分外尴尬,默默地转身去了另一头的茶房。

那处茶房要绕远,但也好过现在了。

阮枝好不容易走到远点的那间茶房,还没走进,就听到里面传来谈话的声音,并且精准捕捉到了自己的名字。

“……”

一觉醒来,我热度这么高了吗?

里面说话的大约有五六人。

温衍、萧约竟都在列。

不同以往,温衍的声音难得失了温和的平易近人,显得严肃不少:“我听说,你们对阮枝拿了大妖内丹一事多有微词,今日请你们来、还请来萧师弟,是为将此事分辨个明白。”

他顿了顿,问:“萧师弟,你要先说么?”

萧约大概是点头了,他的声音紧随其后地响起,有着明显的迟疑,言辞间颇为生疏僵硬,想来极少做这样的事,更不知道该怎么说:“事情并非你们想的那般,我不是为了任何理由而有意让给阮枝那枚内丹,当时……我确实本可以躲开那只大妖的钳制,却因灵力运转有异,连累了阮枝。”

“至于她说的那些话,我以为你们都该听得出来那是权宜之计,若没有她的随机应变,我们大概都是凶多吉少。”

“你们因为她修不精而质疑她是否有资格得到这枚内丹,且不说她那一招雷动风行所带出的万钧之力,在座的人中能有几个使得出来,她又以何等孤注一掷的决心胆敢透支灵力——”

萧约越说越顺畅,话至半途,语调陡然冷了几分:“光论夺得内丹的资格,我与阮枝才是真正通了关、出了力的人,而我尚且不能同她争,其他人自然更没有资格妄加评论。”

这话说得太不留情面,温衍却也没有出来打圆场。

屋内沉默稍许。

萧约再度开口,声调舒缓许多,用一种相对柔和的商量语气道:“阮枝年纪小,有时不过是口是心非,还望几位师兄多体谅些,不要真将她想岔了。”

零散地响起了些附和声,你一言我一语的,皆是说着“我们都懂”“我们不该那么说,以后也绝不多说”之类的话,一种奇怪的默契逐渐弥漫,让整个场面都其乐融融了起来。

阮枝:“……”

啊这。

你们到底懂的是个啥啊?

我可能没有背负多少,但你们是真的脑补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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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阮枝站在青霄长老面前接受夸赞,她都还是没能反应过来,这群人到底懂什么了?

从她抵达寻华宗开始,掌门人、诸位长老基本挨个在她面前轮流出现了一次,各种夸人的话简直听得她面红耳赤,愧不敢当。

这个世界实在是太玄幻了。

“师父,您言重了。”

阮枝冷汗涔涔地行礼,心虚得无以复加,“我其实没做什么……”

她手边放着一堆青霄长老送的灵丹妙药,储物袋里还有不少,是掌门人和诸位长老送的,场面堪比小学拿了三好奖状回家被长辈挨个表扬,令她原本稳如老狗的心态缓慢崩塌,如坐针毡。

“该你受着的,就高高兴兴地收下。”

青霄长老百年难得一见地露出了个转瞬即逝的笑容,示意阮枝坐下,视线一转,目光落在一旁沉默不语的萧约身上,开口便是不怒自威的质问,“你可有什么要说的吗?”

萧约撩袍屈膝,直接跪了下去,“徒儿修行有损,连累了师妹,徒儿知错。”

“……”

认错得这般快,还如此一针见血。

青霄长老无话可说,僵持了一小会儿,才道,“你向来是不让人操心的,既然心中有数,自然也知道该怎么做,切不可贪一时私欲,坏了长久的根基。”

萧约的脸色明显较平时苍白:“师父的教诲,徒儿铭记在心。”

“回去吧。”

青霄长老摆了摆手,“你且先静下心来,稳固道心。明日你便开始闭关,我会为你。”

“是。”

萧约和阮枝先后从青霄殿离开。

两人的距离隔得并不远,阮枝缀在后面,看着前方萧约的背影,无端品出些萧索的凄凉意味,又想起方才他那一跪,心中叹了口气。

她快步追上去:“萧师兄,我有话同你说。”

萧约的脚步顿了一下,却没有停下:“不必了,我同你无话可说。”

“你等等——”

阮枝三步并作两步,拦在他的身前,并不打算和他多废话,直接把大妖内丹拿出来塞到他怀里,“好了没事了,你走吧。”

萧约看清了怀中的东西,这下是真的停了步子:“……你做什么?”

“你的。”

阮枝简短道。

虽然她的计划没有完美实现,但萧约的此番表现倒是合乎情节发展。

阮枝原本设想,这枚内丹一开始落在她手中还是萧约手中都不重要,因为她被“指责”、“打脸”后,最终会顺理成章地落到萧约那里,没想到事情会偏离得这么远。

在原著中。

萧约一开始不知道冰棺是大妖的弱点,千钧一发之际,他拖着力竭的伤体,从冰棺内拿出内丹吃了下去,于生死一线爆发出强横的力量,灭了那只妖。回到宗门后,萧约养伤了两月有余,却在醒来后因为内丹的助益以及心境感悟,一跃进入了金丹后期。

阮枝在面对大妖孤立无援时,想过要直接吃下内丹,不过只是作为必要求生的辅助;后面不需要吃,她就一直没动,更没什么特殊的执念。

现在想想原著的剧情,秉持着不想让剧情偏离太多的原则,她便将内丹送给萧约。

她是没有想太多。

但萧约显然不是如此。

“这是你冒险得来的内丹,不必给我。”

萧约蹙着眉,却不是厌烦,而是一种介于隐忧和莫名难耐的情绪间,有着无法简单描述的复杂,“师父已经检查过了,这内丹没有任何问题,你直接吃下去便能增长修为,有益无害。”

他怕阮枝还没有深刻认识到这枚内丹的好处。

明明她花费了那样大的力气得到了,在秘境中对他说了那些看似挑衅的话,却是在暗示着他争一争,如今更是索性送到他怀里来……她怎么能这样?

她怎么能这样?

“我不要。”

阮枝略微不耐地往后退开,防着他把内丹送回来,“这是你的,你吃下去就是了,我吃了也没什么用。”

萧约几乎是压着她的话语尾音反驳道:“什么叫你吃了也没用?谁跟你说了什么,还是你非要如此轻看自己?”

“?”

阮枝不解地看他,“你干嘛这么生气啊?”

“……”

萧约无法跟她解释。

他紧抿着唇,强硬地将内丹还给阮枝,分明身上还有伤,硬是御剑走了,不给阮枝追上的机会。

徒留阮枝站在原地,发出感叹:“牛啊,我第一次见到被送东西的人不仅生气,还落荒而逃……”

“咳咳。”

身后传来两声重重的咳嗽。

阮枝回头,看到青霄长老,诧异地道:“师父,您怎么过来了?”

青霄长老自然不会说他是放心不下这两个徒弟,当初萧约毫无反应的时候他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阮枝小打小闹去;现如今,没想到萧约竟心绪动摇得险些出了事,作为师父合该管一管。

萧家的天机诀,青霄长老十分清楚,他也知道萧约会做出什么选择。

既然如此,不如劝阮枝另寻缘分,对两个人都好。

开门见山是不可能的开门见山的,只能委婉迂回地让阮枝多看看其他优秀的后生,哪怕天资不如萧约,也可以从小姑娘们最喜欢的长相上多加留意。

青霄长老记得,栖宿长老新挑中的徒弟,似乎长得很是不错。

方才听见了两个徒弟的对话,更坚定了青霄长老的念头。

他一本正经地对阮枝道:“我突然想起来,你从回来到现在一直在修养,还不知道你几位师叔收了不少新弟子吧?”

寻华宗有固定六年举办一次的新进弟子选拔大会,但由于宗门内派别甚多,又是当世三大宗门之一,部分长老会在选拔大会之外,联合起来弄个小型的选拔。后者基本是符合那几位长老所专精的道法,弟子不多,却基本都会进入内门。

青霄长老见阮枝露出茫然的询问眼神,好整以暇地接着道:“为师有些乏了,不去观礼了,但人太少未免冷清,你作为他们的师姐,就代替我前去看看吧。”

阮枝乖觉地应了:“是。”

青霄长老从库房中捡了些礼物让阮枝带去,便称着“乏累太过”,回青霄殿休息了,只再三嘱咐她可以多留一会儿,多看看新弟子的面貌。

面貌……?

阮枝不大明白地想:是要看看新的弟子够不够精神吗?

这场小型的弟子入门仪式在太极广场举行。

来的人确实不多,却也有模有样,掌门人高座上首,正到了要为弟子们赠玉佩的环节,以表认可;玉佩的材质出自寻华宗内的一座灵脉,与弟子们的灵力相呼应后,会自动在天机楼中点燃一盏魂灯。

阮枝规规矩矩地行礼问好后,表明来意:“师父命我代为观礼,这是他的一点心意,愿各位师弟师妹将来的修道之路一片坦途,各放异彩。”

掌门人檀丰真人念及她在蜃楼秘境的一番表现,对她颇为和颜悦色,提议道:“青霄长老有心了,也难为你跑这一趟,不若便让你这位师姐来替他们赠玉佩,全了这番同门情谊。”

阮枝对这种陡然升起的关注和意外的温和还不算太适应,点头应下:“好。”

赠玉佩环节开始后不久,阮枝恍惚觉得自己很像个吉祥物:被叫到名字的弟子依次上来,从她这里接过玉佩,然后挨个说几句感谢的吉祥话。双方都要露出和谐友爱的微笑,态度虔诚得就像是在许愿。

阮枝脸都要笑僵了,还被这不灼人的好日头晒得昏昏欲睡。

“——栖宿长老门下弟子,顾问渊。”

听见“顾问渊”这三个字,阮枝浑身一激灵,整个人瞬间清醒过来。

顾问渊,男主三号。

唯独对这位男主,阮枝知晓的信息不是那么全面,只记得顾问渊的应当还有一重比较牛逼的身份,但她这个女配的戏份大约是持续不到那个阶段,故而并不清楚。此人孤僻寡言,总是离群索居的状态,从不与人为伍,似乎还极讨厌旁人随意的打扰靠近。

对顾问渊,阮枝的任务就是疯狂追求,然后在无望的爱情中求而不得,以至于歇斯底里。

歇斯底里实在是有些难度。

不过就连第一阶段的追求,阮枝其实都不知道该怎么搞。

顾问渊从弟子队列中站出来,朝着阮枝一步步地迈上台阶。

最先注意到的,是他的眼睛。

瞳色过于深暗漆黑,鸦羽般的睫毛承接了大部分的亮光,以至于那点漏网之鱼的细碎光点坠入他眼底时,犹如投入夜海,在一片寂寂中绽出微弱的颜色,更胜夜幕点星。

阮枝险些盯着这双眼睛失了神,思绪回拢时竟有种迟缓的后怕情绪,心跳得飞快,接近于同大妖对战时的心潮起伏,好像稍有不慎就会窥见什么过于危险的事物,以至于本能在告诫她赶紧离远一些。

顾问渊已经走到了她的跟前。

他身量颇高,和阮枝还有一臂距离,背光落下的阴影也能将阮枝完全笼罩其中。

阮枝莫名呼吸沉重,拿着玉佩的手在交托出去时痉挛似地颤了一下。

“……”

顾问渊无声地抬眸,眼中没什么情绪,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个动作,甚至不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阮枝却蓦然有种被猛兽利爪扼住咽喉的感觉。

哦豁。

还没开始追就开始害怕了,这可怎么办?

玉佩赠出,红绳沿着阮枝的手指滑落,到了顾问渊的掌心。

礼成。

众人散去。

由于“追求”这个要求本身的特殊性,系统曾说过同框即触发,否则视为任务完成度低。

此外,刻意避开男主同样会导致完成度低。

阮枝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方才的表现,别说是追求了,连句话都没能说上。

——蜃楼秘境她都没在怕的,区区追人难不成就要退却了吗?!

阮枝反复默念着这句话,心说自己大概是因为知道的太多,总想着三号男主不简单,所以才会多出那些无谓的惧怕。

毕竟旁人对顾问渊的态度可并没有什么异常。

顾问渊是栖宿长老门下,住处应当是在旭日峰。

阮枝沿着这条路线快追过去,半途上就看到了顾问渊。

顾问渊是符修,手中并不持剑,身上也没有什么独有的特征,仅是孑然一身地向前走去,步伐极稳,背脊挺直,初见时那份无端摄人的气质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消散了,而渐渐地显出几分清傲的风骨。

阮枝本打算叫他,又怕两人干巴巴地面对面反而不好发挥,便在他身后缀了段路,找好时机和角度,迅速冲到前方,准确地在顾问渊面前绊了一跤。

“哎呀——!”

何其柔弱而做作的一跤。

多么矫揉造作的声音。

这本该是一段美好爱情的开端,引出足以传颂百世的佳话。

天时,地利,人和。

一切都很好。

唯一不好的,是顾问渊没有伸手接住她。

完、全、没、有。

连伸手的动作和意图都没有,顾问渊就那么安安静静、冷冷淡淡地停住了步伐,在阮枝扑闪着双眼盈盈望向他的时候,他才垂眸正眼看了她一眼。

“……”

好他妈尴尬哦。

阮枝切身体会到了这个所谓“追不到”的追求任务的真谛,明白了这位顾问渊绝对不会对她这个死缠烂打的女配有任何软化行为,当即改变了下一步的行动方案。

她没有佯称崴了脚,请顾问渊把她扶起来,而是清了清嗓子,迅速地从地面弹起,一脸真挚地仰望着顾问渊,问:“顾师弟,你知道为什么,我会在你面前摔跤吗?”

顾问渊的表情看上去很像是在说“难道不是你故意的吗”,但他静静地和阮枝对视了两秒,唇角轻扯:

“为什么?”

阮枝铿锵有力地道:“因为我被命运的红线绊了一跤。”

顾问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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