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高伯逸却依然没有离开的意思,看上去,似乎要在郑敏敏这小院过夜了!这种事情,是非常少见的。不管去哪个女人那里鬼混,高伯逸一般都不会在那边过夜,最终都会回现在的楚王府。
或者位于邺南城的渤海长公主府。
“阿郎,你不回去么?”
郑敏敏疑惑的问道,她很清楚自己的角色。至少现在,还不需要她,或者还轮不到她来侍寝。高伯逸这样的人,心思总是很难捉摸的。
郑敏敏觉得至少自己的美色,应该是左右不了高伯逸的想法,当然,也不排除那种美得祸国殃民,连高都督都不能抵抗的女人。
至少这种女人,自己是没见过的。
“一个人对你好,他不一定是好人。对你不好,也未必不是为你好。比如说,小时候父母拿着戒尺要求你好好学习,当时看,似乎是他们对你不好,但很多年以后,你才会真正明白他们当时为什么要那样做。”
高伯逸慢悠悠的说道,并未借着逐渐昏暗的天色,以及屋内暧昧的气氛,对郑敏敏毛手毛脚的。
“所以阿郎是想说你不是好人,还是想说我大哥和我父亲都是为我好?”
郑敏敏疑惑的问道。
“我只是想说,你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耳朵去听,用自己的脑子去想,一件事到底对不对。
很多事情,并非表面上看的那样。如果每次你都要听别人来分析解读的话多半已然太迟了。比如说,我今晚会留在这里,并非是因为想占有你。
而是今天你拒绝了你大哥入院子,那么这件事现在想必很多人已经知晓。而我在这里过夜,代表了对你的宠信,代表了我对你这种行为的赞许和褒奖。
那么,那些人看到这一幕以后,就应该明白了我的底线在哪里。想必,他们将来不会轻易来麻烦和打扰你,这也是对你的一种保护,知道么?”
原来,一件小事,其中也可以有这么多的弯弯绕绕。郑敏敏有点了解高伯逸为什么能爬到今天这个位置了。
“嗯,我知道,你是个好人,而且你对我好,记住这个就可以了。以后有不明白的我再来问你。”
郑敏敏嫣然一笑,让高伯逸一阵恍惚。这妹子笑起来的样子,确实很好看,令人惊艳。她笑起来有种温暖和煦的感觉,让人觉得亲切。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我们现在”
高伯逸顿了一下。
郑敏敏以为接下来对方会说“亲个嘴”什么的,没想到高伯逸转身从柜子上拿出笔墨纸砚,推到她面前说道:“给我磨墨,我来告诉你,为什么我那么忌惮阿史那玉兹。”
失望的眼神一闪而过,郑敏敏娴熟的磨墨,摊开大纸,然后将毛笔递给高伯逸。
“在我看来,突厥人,其实比周国人厉害得多,也可怕得多。”
他抓住郑敏敏的手,朝着自己的胸口拍去。
“你看,无论我多么强壮,你拍一下我,多半还能拍到,如果我不躲闪的话。”
“可是突厥人却不一样,当你想拍他们的时候,他们不见了,找不到。而当你不想拍他们的时候,这些人却又如影随形的贴上来打你。”
高伯逸的形容,让郑敏敏想起了鬼魅一类的东西,她缩了缩脖子,小声问道:“那他们岂不是没有破绽?”
高伯逸没有说话,而是在白纸上点了三个点,又画了三条线。他指着最右边那个点说道:“这里是幽州,突厥人不事生产,以劫掠为生。
当然,我这里说不事生产,不是说他们都是懒汉,而是说草原养不活那么多人,他们必须南下抢劫,才能生存下去,这不是对错的问题。
就好像狼吃羊,羊吃草,狼没有错,羊也没有错,世道如此而已。”
一个位高权重的大都督,肯跟一个小女子说这么多道理,在郑敏敏看来,嫡传的师父也不过如此了。她不敢多嘴,接着问道:“然后呢?”
“中间这个点,是并州,也就是晋阳。突厥人从这里进入中原,是最快最省事的。”
事实上,晋阳从北魏末年开始,就一直是西域汉人的精神故乡,也是这条丝绸之路的起点。
“最左边那个呢?”
“那个是关中,也就是关中北面的一段。胡人入关中,就是从这里开始。”
高伯逸从这个点,画了一条线,到代表并州的那个点说道:“这条线路,就是宇邕想借助突厥人奇袭晋阳的线路。
将来,他们很有可能联合突厥人,孤注一掷。赢了,就翻盘了。”
“要是输了呢?”
郑敏敏好奇问道。
“真要到那一天,宇邕不会去想输了怎么样的。”
高伯逸森然道。很显然,到了那一天,一定是关中已经山穷水尽的时候。宇邕已经不会去想失败如何,不成功便成仁!
郑敏敏屏住呼吸,等着高伯逸的下。很显然,要到最关键的地方了。
高伯逸拿起毛笔,在白纸上三个点的上方,画了很大一个椭圆!几乎要把下面的点线都压住!
“这个圈就是突厥,他们想从这三个点中的任何一个突破,都可以随时集中所有兵力。想打哪里,就打哪里。
所以你应该知道了吧,为什么阿史那玉兹那么强硬。”
郑敏敏小鸡啄米一样的点点头,很显然,兵强马壮的突厥,就是阿史那玉兹最大的依仗!
“小时候看到我大哥斗蛐蛐,一个蛊里面两个蛐蛐死斗,阿郎说的,突厥是不是就像是那个斗蛐蛐的人?”
虽然这个比喻很让人沮丧,但高伯逸却不得不承认,确实如此。
“对,只是蛐蛐有些不恰当,斗鸡差不多吧。嗯,斗鸡也不太恰当。”
高伯逸沮丧的挠挠头,郑敏敏忍不住掩嘴偷笑。
“反正就这么一回事了。周国与我们的战线,都是固定的,他们什么时候来,其实我至少能提前一两个月知道。
但是来去如风的突厥人,可就难说了。都说只有千日做贼的,岂有千日防贼的?”
郑敏敏这才觉得高伯逸这个大都督表面威风之下,都是他人看不到的压力。别人可以逃,但是高伯逸却不能逃。他必须要直面这些压力,一步都不能退缩。
“所以阿郎才希望早点灭掉周国,然后可以腾出手来,对付突厥人对么?而大家之所以要杀来杀去,并不是因为大家是坏人,而是因为天下的东西就那么多,你多一点我就少一点,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把别人杀掉,自己的东西就自然多了,对么?”
郑敏敏像是大彻大悟一样的自言自语道。
“有一点道理,不过并不全是如此。过两天,我们去邺西城转转,我再来跟你说,为什么这种想法很偏激。那么现在,去睡觉吧。”
高伯逸指了指卧房最里面的床榻说道。
郑敏敏的笑脸瞬间就僵硬起来。
“我还要看一会你记录的册子,你去睡吧。”
哪怕郑敏敏是个傻子,也知道这样非常不妥。她拉着高伯逸的手说道:“其实,一起睡也没什么关系的,我已经准备好了。”
“但是我还不想这么早就把你拉进漩涡里面。你还有很长的时间,去学习,去成长,去改变。如果你侍寝了,那么你的人生,就如同在天上遨游的鸟儿落地归巢一样,定下来了。
虽然更加安全了,却也失去了无限的可能性。”
高伯逸拍了拍郑敏敏的小手,轻轻握住没有松开。但显然是拒绝了对方要侍寝的建议。
高伯逸是一个很奇怪的人,对于敌人的妻妾,他弄到手以后,有些毫不客气的享用,甚至还时常不那么尊重,只顾自己爽就行。
可是对于某些女人,像是郑敏敏这样的,却能保持最大的尊重。
他的那一套执行标准,哪怕是形影不离的竹竿,也没有完全搞清楚。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郑敏敏倚靠在高伯逸的身上,嘴角带着傻乎乎的笑容,而她认定的男人,此刻则是在专心的查看前些日子记录的那些东西,对于如何攻陷玉璧城,高伯逸对此显然比享受美色要有兴趣多了。
“阿郎,你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呢。遇到你以后,好像生活就变得有色彩了。之前,都是死气沉沉的。”
郑敏敏感慨的说道,她今天累坏了,哪怕只是靠在高伯逸身上,也困得快要睡着了。
“嗯,大概吧,希望你也能一直这么看我。其实,我也想一直做好人呢。”
高伯逸看着桌案上油灯的火苗,喃喃自语般说道,心思已经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几天后,高伯逸带着郑敏敏,再次来到阿史那玉兹所居住的小院里。这次,郑敏敏没有化妆,也没有盛装出行。自从那一夜之后,她似乎想明白了某些事情,平日里反而把身上不多的那些首饰全都收起来不戴,整日素面朝天。
少了几分艳丽,多了几分自然亲和。
“高都督,您老人家,还真是阴魂不散呢。”
阿史那玉兹轻叹一声,瞥了一眼土气得跟村姑只剩下气质区别的郑敏敏,揶揄道:“品味也是与众不同。”
郑敏敏没有反驳,只是微微对着阿史那玉兹躬身行了一礼,让对方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一般。
“上次我的提议,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呢?只需要你的一封亲笔信,还有你的贴身信物即可。其他的,你不用操心,我会搞定的。”
回突厥,这种诱惑,阿史那玉兹是没办法抵抗的。如果不回去,她不知道自己会在这里待多久,五年,或者十年,谁知道呢?
时间一长,自己是怎样的下场,阿史那玉兹只要想想突厥贵族是怎么对待被俘的其他部族女子,就已然猜到自己的命运会如何。
高伯逸说只要宇宪还在,就不会碰自己,这样的话术,阿史那玉兹是不会当回事的。他自己不碰,可以交给手下啊,他又没说不将自己赏赐给手下。
所以说,只有回到了突厥,回到了自己的地盘,她才是突厥的公主,才是身份尊贵!至于在齐国的耻辱,她将来会想办法找回来的,那是后话了。
“信,我已经写好了,只是,不知道高都督还有什么附加的条件呢?”
阿史那玉兹沉声问道。
之前谈的是“意向”,落到实处才是“协议”。
“首先,你要安心在院子里住着,孩子估计还有一两个月就要生。突厥途遥路远的,一去一回,花费的时日很久。所以在你安心生产这段时间里,齐国会开放幽州的边市,双方正式开始交易,以示诚意。”
等他说完,阿史那玉兹微微点头,这是应有之意。试探性的交易,高伯逸确实没有耍诈的必要。
“等到你生完孩子,身体元气稳固了以后,我们就会派人将你送到并州以北的要塞,在那里等你父亲派人来接。”
居然不是幽州!
阿史那玉兹瞬间明白,高伯逸根本就不打算跟阿史那燕都的部落做生意,他的目标,一直都是阿史那库头。而阿史那库头的部落,在幽州以北!
“可以。信我已经写好了,你们应该也能看懂。”
突厥字诞生于数百年后,此时此刻,受到强大的鲜卑风影响,突厥部落行记录多为汉字,亦有不少中原人在其中担任书记官之类的职务。
阿史那一族的子弟,也多半会一些汉语汉字,当然,指望他们说得多好,那就是想太多了。阿史那玉兹已经算是突厥皇族里面难得能跟中原人交流无碍的人物。
高伯逸接过信,没有看,直接收进袖口里。然后他拱手行礼道:“事情就这么多,在下告辞。”
带着妹子来势汹汹,却走得如此虎头蛇尾。阿史那玉兹一直将二人送到门口,远远看着高伯逸的背影,心中疑窦丛生。
高伯逸走得太干脆了,甚至什么条件都没提,难道他不怕自己回突厥以后,找机会做做老爹的“工作”,挥师南下齐国劫掠么?
阿史那玉兹没把肚子里这个孩子当回事,自然也不相信高伯逸会把这个孩子当回事,以为靠一个被抛弃不能带在身边的孩子,就能威胁到自己。
她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像是中了高伯逸的阴谋而不自知。
“希望一切顺利吧。”
阿史那玉兹长叹一声,自言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