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未离开邺城的,不仅有高伯逸,还有斛律光。
他的女儿斛律婉仪已经送到高伯逸家中,当高王臣的“大姐姐”,准备长大以后直接拜堂成亲。名为“让两个孩子多亲近”,实则地道的童养媳。
要说斛律光心中舒坦,那是不可能的。
然而,他要把小女儿也送过去的想法,却是被高伯逸委婉拒绝了。因为之前在高睿背后捅刀,彻底废掉高氏皇族可以掌控的武装,斛律家族已经证明了可以信任。
所以不需要再做一些画蛇添足的事情了。
解决掉高睿以后,斛律光并未直接离开邺城,而是在府中暂住,等待高伯逸的下一步指示。其实好多事情都是明摆着的。
之前不能入晋阳,那是因为会被认为“尾大不掉”,不过现在不一样了,高伯逸考虑更多的事情是:决定北齐存亡的晋阳城,不能没有一个够分量的大将镇守。
李祖升能力不够,綦连猛人脉不够,杨素阅历不够。现在的他们三个加在一起,也顶不上斛律光一人。
斛律光对此,也有所预见,所以他一直在等,等高伯逸正式提出,让他返回晋阳(之前那个是临时任命)。
等啊等啊,这一等就是半个月。早就坐立不安,强作镇定的斛律光,终于等来了……斛律世达,和他带来的高伯逸口述的“命令”。
天黑后,去漳河边夜钓。
盛夏的夜晚,坐在渔船的船头上垂钓,顺便喝点小酒,聊点事情,岂不美哉?更好的是,夏日的酷暑,在那时候完全感觉不到,剩下的只有清凉与宁静。
就是蚊子有点讨厌。
夜钓还是要得的。
“叔父,侄儿话已经带到了啊。”
看到斛律光一直发愣,斛律世达轻声说道,准备闪人。神策军近期准备换装马铠,也就是重新定制装具的标准。
高伯逸力排众议,决定优先上复合甲片,也就是所谓的“纸甲改良版”。
何为纸甲改良版呢?
就是用纸,棉花(不是棉布),丝绸,树藤等物,有序的层层叠加。不仅穿得舒服而且轻便耐用。
上一代的纸甲,是实心的,虽然比铁甲轻,但穿身上也是死沉死沉的,时间一长,一样会体力不支。
而现在研发的纸甲,纸张是空心的,做成瓦楞纸那种模样,形成一个个蜜蜂蜂巢一般的形状,在里面加填充物。组织方法,依然和从前一样,每一片都是同样大的方形,四个角分别有一个圆孔。
然后用专用的麻绳串起来,直接往人身上一套就完事!
马铠也是同样道理,而且看起来更灵活了。
斛律世达的队伍,是第一批换装的,所以遇到的麻烦事情也特别多。作为一军主将,他必须要熟悉这批新铠甲的特点,才能更好的运用。
事情太多,以至于这几天他都没有睡好。
此刻他只希望叔父斛律光快些点头答应,然后他就可以回家好好补瞌睡了。
“嗯,我们叔侄二人很久没有聊天了。要不这样,傍晚的时候,高都督约我在漳河边钓鱼,你也一起来吧。”
斛律光殷切的拍了拍斛律世达的肩膀,那意思似乎是在说:好好干,你前途无量的。
“哦,好吧。”
斛律世达有气无力的说道,像是一个瘾大已经戒不掉的瘾君子一样,打了个哈欠,转身便走。
钓鱼什么的他不稀罕,他只想早点去睡一觉,好困。
“这孩子莫非成天浪迹烟花之地?”
斛律光看着边打哈欠边离去的斛律世达,心中颇有些狐疑,却不太好开口问。毕竟,这是弟弟斛律羡最有出息的一个儿子了。
反正又不是自己的……要是自己的儿子,估计早就把对方的腿打断了。
……
长安城的郊外,也建立了一座秘密工坊,专门用来制作军械的,有专门的府兵宿卫军官把守,防卫异常森严。
“杨冢宰,里面请。”
如今的杨坚,已经当上了“小冢宰”,地位形同宰辅,却更加超然。理论上说,他的官职,连宇文邕都可以不搭理,带有十分明显的超然性。
这就是宇文泰搞的仿西周制度,不伦不类,让所有人都无所适从。而中枢那帮人虽然表面上的官职,跟从前大不相同,但其职位职能,却跟魏晋别无二致。
可以理解为“打左灯,向右拐”。
玉璧城得到那副完好纸甲的第一时间,就派人马不停蹄的送了一批纸甲甲片,到长安给这个武器作坊的人看。
如今杨坚到此,不过是宇文邕忽然想起这件事来,让他先去看看情况如何。老实说高伯逸搞的这个神秘的“纸甲”,也让宇文邕心里很有些虚。
“杨冢宰,这边请。”
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师傅,将杨坚引到工坊最里面的一间大屋子里。有好几个工匠,都在查看韦孝宽送来的甲片,然后情不自禁的摇头。
“有些不顺利?”
杨坚沉声问道。
这是明摆着的,杨坚不满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给了你们时间,为什么一点进展也没有?
“我们能做出这种铠甲么?长安周边多的是水,也不缺造纸的材料,我们能不能大批量的制造这种铠甲?”
杨坚的不满,已经从脸上都能看到了。
“杨冢宰,事情不像您想的那样简单,请跟老朽来看一样东西。”
这位白发工匠从墙边的条桌上,拿起一片又白又新的甲片递给杨坚,又递给杨坚一把小刀说道:“大人可以试一试。”
杨坚又将甲片递给身边的亲卫,然后用小刀刺破甲片,很快就穿透一大半。
“不行?”
杨坚的心情不是太好,这甲片都已经做出来了,你跟我说不行?
“看外面,似乎差不多。那么大人看看,齐国人穿的纸甲是什么样的。”
白发工匠将条桌上的泛黄甲片递给杨坚。结果杨坚居然花了好大力气,才能在纸甲上留下一道痕迹。
更别说能穿透了。
“为何会这样?”
“冢宰大人,制作的材料不同,制作的工艺也不同,有任何细小的差别,就会引起质变。”
杨坚瞬间就懂了。
首先,齐国的这套纸甲,制作工艺就跟自己原先想象的非常不同。纸甲并非是简单的将一张张纸叠加起来。
其次,就算你弄明白了工艺,如果连第一步是什么材料都不知道,那么又是徒劳无功的一场分析。
杨坚感觉,高伯逸弄的这些纸甲,极有可能工艺不同,材料也不同。
“唉。”
对着白发工匠,杨坚难得长叹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