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枋头城而来的高伯逸,安静的看着民夫将战死的尸体就地掩埋,并撒上石灰,面色沉静。地上挖了几个大坑,那些尸体被随意的丢弃在里面,毫无尊严可言。
这就是高睿麾下的大军,嗯,曾经的大军,现在已经不复存在了。
为了防止瘟疫,斛律光还是很有心思的将这些尸体处理好了。哪怕是高伯逸,也说不出什么话来。毕竟,这个时代的规矩就是这样,万人坑的待遇,就是留给敌人的。
不然你还想怎样?
“大都督,高睿不防守北方的长城,反而带着麾下大军,前来邺城,意图不轨。末将已经于滏水陉设伏,将其全歼!”
斛律光红着脸,睁眼说瞎话道。
他不是高伯逸,更不是鱼赞,像现在这样公然的胡说八道,一时间还是相当不习惯。伏击高睿是真,全歼对方大军也是真,只不过有个拷问灵魂的问题。
如果你不知道高睿要来,如何能在滏水陉布置好大军等着高睿来?与其说这是不期而遇的偶然,倒不如说是蓄谋已久的“仙人跳”。
这叫斛律光如何不尴尬?
他本来就是奉命行事的,现在偏要装出一副“保卫邺城”的模样,不是做给高伯逸看,而是做给邺城中枢的朝廷看。
政治场上的荒谬可笑,莫过于此。
野心勃勃的高睿,死于“意外和误会”,毕竟,朝廷没有给高睿定罪,而是邺城的守军,不问青红皂白,就给了高睿致命一击。
这有点像是防卫过当。
但是仔细想想,却也没有太大问题。
邺城乃是齐国的首都,不仅是中枢朝臣们的居住地,而是是齐国的政治和经济中心。高睿带着兵马,深夜奔来邺城,而且是放弃了原本的防区,不打招呼就走了,这算什么?
说好听点叫不知轻重,说直接点,这就是兵变,而且是一场还未开始,就已经完结的兵变。
所以高伯逸才需要“姗姗来迟”,斛律光才需要“解释”,而邺城中枢的朝臣们,估计也要装一回傻子。
游戏规则就是这么玩的。
你可以说这很虚伪,也可以说这很无奈,只不过,大家已经约定俗成去看待类似的事情了。除非,是高伯逸想跟高氏皇族撕破脸,否则,谁都会当做没发生过这样恶劣的兵变。
至于高浚,他的死,只是“意外”,他的亲信,还有高氏皇族里面参与这件事的人,都是死于“意外”。
不要问为什么,问就是被高睿麾下的乱军给杀死的。
“高睿的尸首呢?”
高伯逸这才想起来,高睿作为主将,作为高家宗室,待遇总是不一样的。至少死后,留个全尸,厚葬,这是跑不掉的。
没想到听到这话,斛律光居然半天都不言语,眼神闪烁。
“高睿跑路了?”
高伯逸有些失望的问道。
按说不至于啊,邺城这地方,又不靠近大山,滏水陉还被斛律光派人堵了,他怎么跑得掉呢,难道是跳了漳河?
斛律光的水平这么差?
“呃,那倒没有……末将说不清楚,请大都督一起同末将到那边去看一下吧。”
斛律光麾下大军屯扎在邺北城郊外,于是高伯逸跟着斛律光一同来到军中某个军帐当中,就看到了令人震惊的一幕。
高睿的身体,被分成了几份,像是被拉扯断的,后面被人用针线缝上了,看起来像个破败的布偶一般。
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无论怎么用手按着,松开后都一直是睁着的,让周围的人都觉得心中发毛。
“为何弄成这样?怎么连起码的体面都不给?”
高伯逸不满的责问斛律光说道。
“那个,末将麾下将士,争功心切,于是,出手重了点。”
斛律光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史记项羽本纪》里面有记载,项羽自刎之后,尸体被人分走,那些人最后都得以封侯。
大概是他麾下某些人,对历史的故事不求甚解,以为高睿也有这样的分量,于是乎……发生了这样的惨剧。
真是叫人无力吐槽。
“就这样吧,收敛好了下葬,你看这脖子缝的真是差劲……”
高伯逸摆了摆手,离开了这座让人心悸的大帐。
出来了以后,他深吸了一口气,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让自己都有些害怕的问题。
如果他高某人以后失败了,会不会比今日之高睿还惨?
不得不说,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
一想到这里,高伯逸便有一种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悲凉感。他看着斛律光问道:“邺城情况现在怎么样?你为何不入城?”
斛律光原本是打算进驻邺南城的,但是最后还是忍住了。
因为有些事情,平时做没什么问题,然而在关键时刻,却要慎之又慎,决不可轻举妄动。
高伯逸在邺城内,肯定是有一番布置的。自己擅自入城,会不会打乱高伯逸的部署?要知道,高洋时代,任何军队都不能入邺城,除非是有圣旨。
而邺城的城防军,则是自成体系。
高洋这么做,是为了互相牵制,这个道理斛律光是明白的。
“末将并未接到大都督军令,要进驻邺城,所以……”
“好了,可以了。”
高伯逸摆摆手,不想继续听斛律光解释。
“随我一起入城吧。”
高伯逸倒是没有斛律光想得那么多,不过现在也回过味来了。不得不说,墙头草家族,这方面的嗅觉,几乎就是天生的。
两人一路朝着邺南城的北门走去,直到今日,邺城依然是处于“宵禁”状态,任何人,若是没有皮景和的手令,就不能出城,谁来讲情面都没有用。
站在城头的皮景和看到高伯逸来了,连忙令人打开城门,并且亲自下城楼在门口迎接。
不得不说,人和人之间的关系,通过某些细微之处,就能感觉得出来。高伯逸今天就感觉,和之前相比皮景和对自己尊敬了许多。
或者说,已经带着那种被压制的天然畏惧了。
“人生,还真是寂寞如雪啊。”
高伯逸莫名其妙的感慨了一句,让皮景和跟斛律光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去高浚府上看看吧。”
对高伯逸来说,高睿不过是顶着高氏皇族名头的外人,而高浚,才是有资格争夺皇位的危险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