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深了,孤零零的土丘顶上,有个人蹲在地上烧火盆。
四月的夜还是有些微凉,但天气已经不可抑制的暖和起来。此人半夜里烧纸,还在这土丘之上,实在是让人难以理解。
“我原以为晚上会闹个鬼什么的,谁知道都是骗人的啊。”
高伯逸自言自语了一句,他面前是一块不大的石碑,上面刻着高洋的名讳,谥号,生平等等。高伯逸对高欢没什么感情,但是对高洋,他是从心底里感激的,虽然对方也曾经对他起过杀心。
换句话说,他来到这个时代,也真的太孤独了一点。凡是懂他的人,才能走进他内心的最深处,而高洋,恰恰是最懂自己的一个人。
“你以前就很想整合晋阳的势力,一年当中十次往返于邺城与晋阳之间,生怕那些骄兵悍将造反。
如今,我帮你把这个难题解决了,怎么样,我是不是很厉害?超乎你的想象,对吧?”
高伯逸不断的往火盆里加纸钱,就好像对方真能在地府里收得到这些纸钱一样。
“整天端着架子也很累啊,看似风光,实际上,自由自在的快乐没有了。我想,你肯定是因为这点,才去做那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不过呢,我不是你。”
纸钱已经烧完了,高伯逸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道:“你能做到的事情,我也能做到。你不能做到的事情,我同样能做到。
你不是一直希望灭掉周国么?那么……五年吧,前世宇文邕亲政后灭齐国不过五年而已。那么,我总不能比他还菜吧?
四年时间,四年时间我把周国给灭了,到时候到这里来告诉你,怎么样?”
高伯逸哈哈大笑了三声,只是这笑容有些扭曲和痛苦。
“罢了,今天是来告诉你,你那几个庶子,我已经安顿好了,保证他们一生富贵平安,这个你可以放心。至于其他人,我不欠他们什么,他们也不欠我什么,后面怎么样,各凭本事吧,这个你也要理解,大家都是这么玩的。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啊。下次再来看你了,走了,不必送了。”
高伯逸转身便走,黑暗之中,似乎传来若隐若现的叹息声,仔细听,却不过是万物复苏的蠢蠢欲动之音。
……
春耕结束之后,周国的战争机器,就开始慢慢转动起来。那批被勒令还俗的“僧侣”,除了大部分成为了农夫外,还有几万人被投入到折冲府之中,成为了府兵的“兵员”。
这些人,平日里也是务农,但是一旦国家征召,他们就会立刻带上武器出征。不过跟以往的府兵不同的是,宇文邕改革了府兵制度。
以前,周军军纪败坏,主要体现在各大山头各行其是,战利品谁先抢到就是谁的,而中枢也不负责各军的粮饷。
说白了,就是一张白条,把府兵召集起来打仗。赢了血赚,输了人死了也就不说了。
然而现在国家稳定了之后,这种弊端也越来越明显,最近的一次表现,在西魏军攻破江陵战役的时候。
多亏了梁元帝萧绎是个二货,也多亏了南梁军不堪大用,要不然,在击破江陵后就凭那些打砸抢的西魏军的各种表现。
随便哪一只军队反杀回来,都能要他们的小命!
当时为了抢富庶的江陵城,那些人险些要自己火并起来,连宇文泰都要看不下去了!
而宇文邕掌握政权之后,改革的第一件事,就是收回周军的战利品分配权,改由朝廷战后统一分配。
这样,依靠战功来定战利品归谁,就没啥好抢的了。
与之对应的,各人不再负责自己的伙食,由朝廷中枢统一负责,但是武器装备,朝廷只解决最基本的长矛与军服,其他的,还是要自己来解决。
这样也是兼顾了各方利益,而形成的改革方略。别看宇文邕做事急躁,他对于军队的渗透与掌控,还真算得上是水滴石穿。
而且,从前是只有府兵军府里的人能参军,现在则是全国半数以上的自耕农,都是军府的兵员之一。
只有那些独门独户独子的,才会免于入军府。
这样一来,宇文邕就将全国半数的人力资源(所谓壮丁)加入了府兵系统当中。当然,至于另外一半是不是真的都是独门独户的(这种情况在古代不多见),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说白了,这是宇文邕对于关中世家大户的一种妥协。
春耕结束后,大量的青壮闲下来,然后被组织起来进行军训,伙食朝廷出一半,由各郡的刺史负责。
京畿长安地区,则是由宇文邕的小舅子窦毅负责。
只要不是瞎子,就能很容易看出来,周国这是在紧锣密鼓的准备战争了,时间极有可能是在秋收以后。
因为古代打仗容易死人,死人就容易产生瘟疫,产生了瘟疫,自身哪怕是获胜者,恐怕也难以幸免。
然而到冬天就没有这个问题了。
冬天一来,农夫不用耕田,在家里很闲没事做,参军可以混饭吃,所以从军的积极性比较高,士气也比较有保证。
另一方面,几乎不需要担心瘟疫的影响。对于已经在关中习惯寒冷的周军来说,这又是多了一种便利。
长安西城勋国公府的书房里,宇文邕召集了窦毅,宇文宪等人,在这里商议出兵策略。
“今年出兵洛阳,这个不必再讨论,已经是定下来的事情了。”
宇文邕一边把玩着韦孝宽书案上的镇纸,一边看着宇文宪说道:“诸位只需要说说,朕要如何才能拿下洛阳就行了。”
他将镇纸重重的放在桌案上,沉声在众人脸上扫了一圈道:“有意见的,现在就说。等会再说的,就是欺君!”
这么多话,其实跟窦毅和韦孝宽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们能有什么话说啊,这话完全是说给宇文宪听的。
“皇兄,臣弟觉得,齐军必然会趁着我们攻略洛阳的时候,趁机袭取宜阳!宜阳一旦丢失,打下洛阳也没什么用了。”
一听这话,宇文邕面色都黑得像是锅底一样。韦孝宽连忙出来打圆场道:“陛下请直言吧,臣等并无异议。”
他都这样说了,宇文宪也是毫无办法。他只好拱手说道:“臣弟也无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