郢中三台,本来就是为了当做河堤守住汉江而建造的。深夜,废弃的阳春台,虫儿的鸣叫声不绝于耳。
郭彦拿着灯笼,看着对面也拿着个灯笼的高大年轻人,低声问道:“高都督?”
“不错,我就是高伯逸。”
“你不怕我耍诈?”郭彦难以置信的问道。
“不怕,如果你要避嫌,早就应该杀蔡延寿。可是蔡延寿却安然回到我大营里,可见你并不是想玉石俱焚。”
高伯逸淡然说道。
这下郭彦彻底服气了。
“想来高都督应该有后手,所以才有恃无恐。如果我此番不屈服,你大概会把我搞臭,顺了权景宣的意思。”
郭彦脸上出现一片惨淡面容,心若死灰。
这他喵的是个死局!就算自己是忠臣,在敌人高伯逸和二五仔权景宣的“配合”下,也能轻易将自己的名声弄成一个又蠢又贪婪的叛徒。
“确实如此,但我并不想那样。因为我想要的是襄阳城,而不是郭将军的人头。
各为其主,我是很敬佩郭将军的人品和能力的。
别人不知道,我却是知道。此番若不是郭将军当机立断收拢兵力守苌寿城,只怕我麾下将士已经在准备围攻襄阳了。哪里还能轮到权景宣在城里潇洒快活。”
没想到最理解自己,最认可自己的,居然是敌人,而不是同僚和属下!郭彦感觉这世道简直荒谬到日月颠倒。
“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我是不可能投降齐国的。在下家眷在长安,高都督是聪明人,应该懂我的意思。”
“在下怎么会让郭将军为难呢。”
高伯逸憨厚一笑道:“郭将军有没有想过,如果权景宣还活着,无论此番战役谁胜谁负,做贼心虚的他,还会不会让你活下去?”
这句话就如同利箭一般射穿了郭彦的心!
很显然,权景宣跟郭彦现在已经撕破脸,以对方的为人,绝对会把郭彦当心腹之患。如果郭彦还能活着回到长安,他那些不实之言是瞒不住的。
所以权景宣一定会想方设法杀郭彦,哪怕是郭彦能活着回襄阳。
“不错,确实如你所说。”
郭彦满腹韬略的人物,如何不知道这些呢!此刻他对权景宣已经动了杀心!
但是这并没有什么卵用。
因为谁也不知道权景宣是不是只写了一份“谗言信”回去,事实上高伯逸不知道的是,权景宣派了好几个人去送信,苏有只逮到一个而已。
“郭将军可以想一想,换个思路,其实郭将军也可以成为魏国的英雄,而权景宣则是个意图拿襄阳城投靠齐国的乱臣贼子。
只要你愿意配合我,我就会派一队人马去长安接应权景宣的家眷,然后被人发现你觉得呢?”
高伯逸的笑脸,在灯笼的映照下显得有些阴森恐怖,郭彦后背的衣衫立刻就被冷汗湿透了!
高伯逸的言外之意就是,你要是不乖乖听话,我也可以去接应你的家人,让你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那样就反过来证明权景宣才是无辜的人!
当真是厉害了,此子玩阴谋也是把好手啊。
郭彦此刻大有前浪死在沙滩上的无力感。你看看这高伯逸,才十多岁的模样,这等狡诈阴险,还有天理么?
“那你有什么计划?”郭彦沉声问道。
“我会放郭将军一条生路,当然,你要带人杀出去。然后回到襄阳。
郭将军在襄阳兵变,杀掉权景宣和他的心腹,就说他要杀你,然后将襄阳献给齐国,被你反杀。而诬陷权景宣通敌的证据,我会为你准备好的。
起事之时,我会带兵杀进襄阳城,帮你杀权景宣。而你带着人浴血奋战,寡不敌众,带着部下乘舟船辗转回长安。
当然,洗刷你嫌疑的证据,我现在不可能给你。要你把襄阳城给我以后,才行。”
郭彦已经没话说了,相信高伯逸的计划远不止如此,但自己真有得选么?
“我凭什么相信你?”
“就凭我高伯逸说话一言九鼎,一个唾沫一个钉。只要你给我襄阳城,我保证你,还有你嫡系的部下,安安全全的回长安,我这边绝不截杀。
说句难听的,即使不要襄阳城,我照样在邺城潇洒快活,而郭将军的家小会怎么样?”
有句老话叫人不能跟魔鬼做交易,因为信念一旦松动,就给了魔鬼可乘之机,最后万劫不复。以前郭彦不相信,这次见到高伯逸,算是深信不疑了。
这个高伯逸,就是个操弄人心的魔鬼。然而因为权景宣这个猪队友的关系,郭彦根本没办法回头了!
他和权景宣陷入一种名叫“囚徒困境”的凄惨游戏里。只有让自身利益最大化,同时弄死对手,才能从游戏里脱出。
“好,我答应你!”郭彦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来。如果可以选择,他今夜绝不会来这里见高伯逸!
只是人生的选择没有如果但是,一步错就会步步错,没有机会倒带重来。
丢失荆州固然是大错,但是凭借自己之前的表现,再把责任都丢权景宣身上,相信宇文泰是不会苛责自己的。
郭彦在心中盘算了下,权景宣前期的布置,漏洞百出。自己可以跟中枢辩解,就说权景宣其实早就投靠了北齐,所以才故意“放水”。
这种说法虽然是冤枉了权景宣,但从战场上的表现看却比较可信。
郭彦再次感慨高伯逸对人心的拿捏真是精准。自己这样的忠义之人,不知不觉就当了叛徒。
“想我戎马一生,文韬武略都不落他人。是要出卖同僚求生,还是全家人一起背负罪名窝囊的去死?”
良心受到拷问,郭彦咬了咬牙,决定背负背叛的罪孽!
他还有妻子,还有家族,还有儿子女儿!
西汉时,他的祖先郭孟儒曾在雍州左冯翊为官,官声颇为不错;他的父亲郭胤,曾任冯翊郡功曹,又作过灵武县令。
可以说郭彦的起点不低,从小就是出自官宦人家,而且前程远大。
“我怎么能把一切就这么窝囊的交代在荆湘之地?成为权景宣这种小人的垫脚石?”
郭彦眼睛赤红,恶向胆边生,他已经做出了决定!
“权景宣,你不仁我不义。我郭彦自认为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既然你想着对我下手,那对不起了,我也不会坐以待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