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水城中医馆四五家,这家并不算大。大夫姓叶,医术不错,人也心善,用自家的老宅子开设了这间医馆,还带了两个小学徒。
平日来此看病疗伤的多是城里人,大家各有住处,少有需要在此过夜的,医馆便也从未扩建过,让两个学徒一块挤一挤,统共也就能空出两间屋子。
一间住了洛溟渊,另一间则被江羽遥让给了幽砚。
那夜,江羽遥一直守在洛溟渊的床前,已然两天没有合眼的她,仿佛不会困一样,看不见自己师弟醒来,便不敢闭眼。
幽砚一如往常那样,将被子枕头给了小羊驼,贴着墙睡过了前半夜。
后半夜,她从梦中醒来,在床上沉思许久,终是轻手轻脚摸下了床,越过那抱着枕头睡得安安静静的小羊驼,去到了隔壁洛溟渊休息的房间,轻轻拍了一下江羽遥的左肩。
江羽遥回身望向幽砚,眼底有几分诧异。
“你去睡一会儿。”
“白姑娘,我不困……”
“休息会儿吧,我来看着,醒了就去叫你。”幽砚轻声说道,“你两天没合眼了。”
江羽遥犹豫片刻,到底还是站起身来,轻道了一句谢,转身走出了房门。
出门的瞬间,她看见一只睡眼朦胧的小羊驼正歪着脑袋站在门边,仰头将她望着。
小羊驼“嗯”了一声,为她让了个道,自己则走进了她身后的房间,后腿儿一蹬,合上了房门。
幽砚闻声,回头看了一眼,不禁轻笑:“你怎么也来了?”
“下午睡多了。”亦秋轻轻走到幽砚身旁,望向了洛溟渊,忍不住感慨了一句,“他真倒霉,在哪儿都得挨打。”
“你可知他是谁?”幽砚又一次问到了这个问题。
亦秋沉思片刻,一本正经地冷静分析道:“他是个被爹娘遗弃的半妖,主人曾说与他有些瓜葛,如今又有奇怪的妖邪盯上了他……所以,遗弃他的爹娘,是什么不得了的人物吗?”
幽砚听了,沉默许久,最后将手搭在亦秋背上来回摸了好一会儿,这才满不在乎道:“天帝之子,三足金乌。”
“啊!”亦秋告诉自己,这种时候,必须装出一副极其惊讶的样子。
可当她打算认真去装时,却猛然发现自己的表情似乎已经足够惊讶了。
说来也是,她不过随口一问,并未想过幽砚真的会答。
毕竟,幽砚很多事情都不会同她说,她一直都很清楚,自己在幽砚心里就是个外人……不,应该说,就是一只外羊驼。
从前遇事,但凡她多问几句,幽砚都会威胁说——知道的太多,容易被灭口。
可今时今日,此时此刻,幽砚竟是第一次,愿意告诉她一些,她本不该知道的事情了。
这真是比“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要令人惊奇。
惊奇归惊奇,戏总归要继续做下去。
“他是天帝之子,你为什么不杀他?”小羊驼语气诧异地问道。
“我一开始想杀的。”幽砚说着,淡淡扫了亦秋一眼。
“啊……”对哦,好像在问废话,“那,那你现在不杀了,是,是因为……”
“我有一千种方法,可以让一个人生不如死,可不知为何,忽然觉得……”幽砚话到此处,不由顿了几秒,这才继续说道,“欺负蝼蚁怪没意思的,他若还有命重归神位,再做对手也不算迟。”
幽砚这般说着,忽而转过身去,指尖轻轻点上洛溟渊的眉心,泛起轻柔似雾的灵光,缓缓流向他身上的每一处伤口。
这真是小鸟咕咕飞笔下那个坏到极致的大反派吗?
那一瞬,小羊驼眼里的诧异,似一点一滴化作了星辉,凝视着眼前之人。
短暂愣神后,幽砚收回了那股灵力,侧身看了一眼身旁的小羊驼,见那满目的光,一个没忍住,轻轻点了点她的小鼻子。
幽砚:“你这什么表情?”
亦秋回过神来,傻乎乎地笑了一声:“开心。”
幽砚:“开心?”
亦秋:“幽砚……和从前不一样了。”
幽砚:“哪里不一样?”
小羊驼没有回答,只是扬起一丝笑意,歪着脑袋问道:“我现在知道太多,还会被灭口吗?”
幽砚不由一愣,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原本平静的眸子里,忽而多了一点涟漪。
她笑了笑,起身走到窗边,看了一眼漫天星辰,唇角不自觉上扬了几分。
她说:“看表现。”
【幽砚好感度10】
亦秋下意识看了一眼好感度——九百五。
她止不住心底欢喜,几步走到幽砚身旁,顺着幽砚的目光,仰头向窗外望去。
是月光,是星辉,是从前的幽砚,最不屑一顾的东西。
那一刻,亦秋心里忽然闪过了一个奇怪念头。
她好像,来得稍微晚了那么一点。
万幸,也不算太晚。
洛溟渊是第二日午时醒来的,江羽遥见了,连忙到厨房盛来了一碗白粥。
许是自身体质不错,又有幽砚暗中帮忙疗伤,他的面色不再似昨夜那般惨白,只是身子依然很虚弱。
叶大夫听闻病人醒了,连忙过来看了一眼,见其已能坐起身来,不禁感慨:“少年人身子挺硬朗,被山上猛禽伤成这样,但凡换个身子骨弱的,就算能活下来,也差不多废了。哪像你啊,这才第二天,竟然就能动弹了。”
洛溟渊听了,一时哭笑不得,却也不忘向叶大夫连声道谢。
亦秋在一旁看着,心底那一行行的弹幕止不住地往外蹦。
身子硬朗,那不废话吗?这小子可是被他师兄们从小打到大的,更别说人家还是天帝的儿子,是小说的主角了,真要那么轻易能死,那不就离谱了吗?
叶大夫从旁语重心长嘱咐了一堆,比如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又比如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他说得差不多了,见病人也听进去了,便出去煎药了。
亦秋见叶大夫走了,当即踹上了房门。
房门合拢的声音引起了江羽遥的注意,她回过头来朝小羊驼看了一眼,眼底闪过些许疑虑。
“江姑娘,那妖精十分猖狂,它到底是何身份,我们总得弄个清楚。”幽砚说着,几步走至床边,对洛溟渊问道,“洛兄,你可还记得昏迷之前发生了什么?”
亦秋不由得瘪了瘪嘴。
看来这鸟女人是真不想装了啊,洛大哥都不叫了,三千岁少女怕不是要就此绝迹江湖?
洛溟渊倒是全然没有反应过来称呼的问题,他认真思考了一下,说:“是,是只鸟妖,很怪,我看不太清……”
江羽遥忙补充道:“我赶到时,爹爹刚将它重创,它周身都为灵光裹挟,逃得又很快,确实很难看清……不过,它的尾部不像鸟,是一根利刺!”
亦秋下意识看了幽砚一眼。
幽砚面不改色道:“怎么会有尾部生刺的羽族?一定是幻象。洛兄,它将你伤成这样,你当真什么都没看见?”
“我记不太清楚……”洛溟渊努力组织了一下语言,犹豫道,“它……好像是鸟身蜂尾……又好像,好像没刺,它应该有……有很长的尾羽……还有,还有好多种颜色……”
江羽遥不禁伸手抚上了洛溟渊的额头,似是担心他昨天夜里发烧把脑子烧坏了。
洛溟渊一下就不说话了,眼底满是犹疑,似也开始怀疑自己记错了。
幽砚却是继续追问:“什么叫有好多种颜色?”
“它的羽毛,有好多种颜色……一开始没有的,它把我丢进洞里就跑了,不过没多久又折返回来了……”洛溟渊说着说着,记忆似是清晰了不少,原本犹疑的语气渐渐变得笃定起来,“它回来后,先前那股奇怪的灵力不见了,我看见了……对,我看见它身上有好多种颜色!它,它……挺漂亮的。”
亦秋在一旁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心道:真是难为这小猪蹄子了,挨了顿胖揍还要夸凶手漂亮。
江羽遥闻言,不由诧异:“我从未听说过这样的妖精。”
“蛇山有翳鸟,其羽五彩,飞蔽一乡。”幽砚若有所思地说着,而后沉默片刻,忽而抬眼向洛溟渊问道,“它为什么没杀你?”
“我不知道……”
江羽遥不禁皱了皱眉:“白姑娘,你这问的什么话?”
洛溟渊似是怕江羽遥生气,连忙继续说道:“师姐,是挺奇怪的,它可以杀我,可它忽然就走了……它走前,我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
江羽遥连忙追问:“什么声音?”
洛溟渊犹豫了好一会儿,这才支吾着不确信道:“女,女子的声音?”
江羽遥:“……”
荒郊野岭,还女子的声音。
这要放在以往,亦秋一定在心里大骂这小猪蹄子死到临头还不忘做桃花美梦。
可他提到的东西,偏偏和小说内容联系得上。
蛇山神女郁溯,原文中的恶毒女三,其原形便是那翳鸟。
原文之中,郁溯所修并非木系术法,可那洞口却有藤蔓封堵……
“啊!我知道了!”
小羊驼忽然昂首挺胸,圆溜溜的眼睛里似写满了“我真机智”四个大字。
下一秒,旁侧三人纷纷望向了她,一时之间,神色各异。
糟糕,又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洛溟渊:“啊?”
江羽遥:“你会说话?”
幽砚:“你知道什么了?”
面对三种不同的疑惑,亦秋战术性后仰了几分,大脑不由得光速运转了起来。
半秒尴尬后,她扭头望向洛溟渊,大声喊了一句:“你!你小子死到临头的时候,是不是在想,我还那么年轻,都没有讨到媳妇儿!”
啊,锅甩出去了,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