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8 不敢

新安郡怎么可能被屠?

哪怕边线真的守不住了,也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崔家军还在,崔温还在,怎么可能让兴安郡被屠?!

怎么可能?!

“我没有胡说!”男人恐惧到了极致反倒是有了反抗的力气,狠狠地推开了殷承祉,“你不信自己去看!滚来别拦着我”

殷承祉被推的踉跄后退。

男人趁着这个机会赶紧拉着马往城门跑,匆忙狼狈的连掉落地上的包袱都不要了,一个劲地拉扯着老马往前冲。

“不会的不会的”殷承祉没有再去拦,浑身颤抖地呢喃着,不会,不会,绝对不会,不会的

你不信自己去看!

不信自己去看?

那个男人的吼声在耳边响起。

自己去看?

对!

他做什么要听他们说?

他自己有手有脚的自己去看不就成了?!

为什么要在这里浪费时间听他们胡说八道!

他自己去看!

没有找代步的马车马匹,而是靠着双腿便往城门冲了,跑的很快,甚至还追上了先前的那个男人,在那个男人惊恐的目光中越过了他,往前冲。

“自己还不是一样逃”

男人的话在后边响着,臭骂着。

殷承祉继续冲继续冲,直到冲出了城门直到力气用完了再也跑不下去满地的狼藉,全都是逃亡过后的混乱还有一些走的慢的满脸惊恐的人还有

师父。

师父?

师父!

殷承祉双膝噗通跪地,气息像是被什么东西截断了一般。

“喂!”圆球急忙飞过去,这孩子是疯了吗?还是傻了?总之就是不正常了,“你还活着吗?”

殷承祉没有回答他,目光紧紧地锁着前方的人,她就站在那里不动,就那么一直站着,像是像是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一样没关系,她不过来他就过去!没关系的!“师父”他爬了起来,他过去就是了,“师父”一步一步地走着,像是双脚绑住了什么千斤重东西似的,每一步都走的很艰难,可他还是走到了,最后还是走到了,“师父”双腿似乎再也支撑不住,“师父”他几乎求救似的伸出了手,紧紧地拽着,“师父”你告诉我,都是假的是不是?他们都在骗我的是不是?你告诉我,告诉我我没有做错的是不是?

可他张大了嘴巴,却一个字也没问出来。

“跟我回去。”

回去?

跟她回去?

回去哪里?

回去?

不!

殷承祉猛然松开手,整个人都摔在了地上,“不不”他还得去自己看清楚!“师父,他们说蛮人屠了兴安郡,哈哈,他们居然说蛮人屠了兴安郡!这怎么可能?他们骗我的!他们竟然敢拿这种事情来骗人!我要去拆穿他们!师父,我要拆穿他们!”他爬起来,“徒儿现在就去兴安郡拆穿他们!”

“他们没有说谎。”冯殃继续道,很平缓的语气却透出了这世上最大的凉薄,“半个月之前,蛮族大军攻破兴安郡,屠城三日。”

殷承祉的脸瞬间更白了,头在僵硬了片刻之后猛然用力摇了起来,“不不不会的”双手拽的更紧,向来恭敬的语气中竟然掺杂了怒意,“师父,你别和他们一起骗徒儿了!徒儿知道错了,徒儿不应该乱跑出来,你要怎么罚徒儿都成,只是不要这么骗”

“我没有骗你。”冯殃截断了他的话,“这就是事实。”

“不”殷承祉不信,他不信!“师父你不能开这样的玩笑!那是兴安郡,离我们家最近的兴安郡!我们在那里生活了六年!六年!师父,哪怕我们和兴安郡的百姓都不熟悉,可也不能这般诅咒他们!我们吃的用的都是从他们手上买的,我们”

“殷承祉!”冯殃喝止了他的话,“没有人骗你!这就是事实!”

“不”殷承祉怒吼了出声,手抓的发狠,连手背的青筋都冒出来了,“你骗我!骗我那是兴安郡!是兴安郡!”

“不止一个兴安郡。”冯殃继续道,“闾州各个城池都会是一样的结局。”

殷承祉脑子里最后的那一根弦彻底断裂了,不仅仅是兴安郡?闾州各个城池都不能“不不”他松开了手,看着眼前的人便像是看到了可怕的鬼似得,“你不是我师父不是”师父不会跟他说这些的,师父不会骗他的,不会的!他又冲上前伸手抓,凶狠暴戾,“你是谁?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假扮我师父?!”

冯殃眉头皱的更紧了。

“你是那个男人对不对?你是小球说的那个白光男是不是?你”殷承祉的话戛然而止,不是自己清醒了,而是被一波能量供给,彻底地晕厥了过去。

圆球做完了之后连忙开口:“主人,不能让他继续疯下去!”再闹下去便是主人一直不生气他自己也得把自己给折腾死!

冯殃伸手接住了他,并未责怪圆球,“回去。”

“是。”圆球语气十分的沉重,只希望这小娃娃别把自己给整疯了。

幽州城的动荡在一个月前便已经有了征兆,而在半个月前达到了顶峰,城中大户是出逃第一波,百姓是第二波,出逃的第一个目的地是宁州,过了宁州,便是大殷重要腹地,蛮人占据了闾州,再打到幽州,最多也就再攻占一个宁州,哪怕蛮人还贼心不死,崔家军那么不堪一击,这些时间差也足够大殷调动其他地方的军队前来支援,先到宁州,若是局势再不妙便继续往西,若是情况好转了,便原路返回,毕竟故土难离。

短短的一个月间,昔日繁华热闹不亚于大殷内地重要城池的幽州城,几乎成了一座空城。

殷承祉一直在做着一个噩梦,他梦见当初被丢在太白山的事情,他好不容易挣脱了绳索钻出了麻袋,见到的一大群饿红了眼睛的狼,他跑啊跑,可无论他怎么跑都摆脱不了狼群,他跑步下去了他摔倒了然后狼群扑了上来它们撕咬他的身躯,将他的内脏挖出他的灵魂飘了起来,看着自己一点一点地被狼群蚕食他不觉得疼可是很恐惧,极度的恐惧突然,光来了,有人从光里面走出来,那人驱散了狼群,他的灵魂好像又回到了身躯里,从枯叶中抬起头,完好地抬起头,看清楚了那个人很好看的一个女子她她是他师父师父师父他一声声地叫她,越叫越安心,他爬起来往她跑去,跑了好久好久,终于跑到了,可是她却突然间变成了一头凶狠的狼,向他张开了血盆大口

“啊”

殷承祉尖叫,浑身滚烫,冒着冷汗,而哪怕是在梦中经历了极为可怕的事情也还是不愿意醒来。

“主人”圆球真急了,“这怎么办?怎么办啊?”谁能想到这小娃娃这么不耐抗的,“不会真活不了吧?”

冯殃冷声道:“闭嘴!”

圆球闭嘴了,可上蹿下跳还是没能停下来。

叩叩叩。

有人在敲门。

圆球气的想去揍人,这时候敲什么门?!不过它还没真的急晕头,在外面的人走进来之前窜到了角落里躲起来,敢在这时候敲门的除了那姓叶的小丫头还能有谁?这小丫头不会是来落井下石吧?主人现在心情不好,可别来找死!

叶晨曦提着药箱进来,见到殷承祉之后脸上并无幸灾乐祸的神色,“姐姐,让我给他医治吧。”

冯殃看向她,神色有些冷。

“在冯姐姐面前,晨儿不敢动手脚。”叶晨曦继续道,“况且晨儿说过了他是晨儿仇人的仇人,晨儿不想让他死。”

“他无事。”冯殃还是拒绝了,不是信不过这小丫头,只是眼下她不想再生事端,“回去好好待着,别乱跑。”

叶晨曦笑了笑,“果然在冯姐姐的心里最在意的还是这个徒儿啊,不过晨儿听说他知晓外头发生什么事情之后便状若疯狂,连姐姐都骂了,姐姐,这样的徒儿可得好小心哦,毕竟人家是皇子,从小就是养尊处优”

“叶晨曦。”冯殃打断了她的话,沉着脸不打算再给小孩儿面子,“你是想让我将你扔出去?”

“当然不想了。”叶晨曦笑笑,将手里的药箱放下,“这里头有好些降热的药,冯姐姐交了我一身医术,出事了我总得尽一份心吧。”说完,便又看了看殷承祉,“四殿下的情况似乎很不好,若是再不退热的话,怕是醒来也只是个”

“滚!”冯殃动了怒。

叶晨曦也没继续添油加火,说了句那晨儿便先出去了,就离开了,还很细心地将房门重新关了起来。

“主人,这小娃娃怎么一个个的都变样了?”圆球窜了出来,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这才多久啊,先前多好的一个小女娃娃,眼前这个虽然挺讨厌但也还算是勉强过得去的男娃娃,全都变了样了,这变化的速度简直让它惊奇,“人类真是个复杂的物种。”

冯殃没搭理他,继续给高烧中的殷承祉物理降温,这个年岁的孩子烧一两日死不了人,只是这并非外感而起的,是源于心理,这才是真正的棘手!

这一关,谁也帮不了他,只能他自己过。

殷承祉觉得浑身滚烫,好像被人剥了皮似得,血淋淋痛楚遍布全身,他一直在逃一直在逃,可好像没有尽头“师父师父”他双手胡乱抓着,好像在找着什么,嘴里一直不断地喊着师父师父,他在找师父,他的师父,最疼他最偏心他的师父,找到师父,一切都不怕了,一切都会好的。

可是可是师父变成了要把他生吞活剥的狼

“不不要”

冯殃看着自己被抓的几乎发白的手,有些恍惚,她知道这孩子依赖他,虽说没喊过一声母亲,但却将她当做母亲般依赖,只是却不知他竟依赖至此,“有多久了?”

“啊?”圆球叫了一声,“主人你说什么?”

冯殃没有回答它,很久了吧?已经很久没有一个人这般毫无所求单纯地依赖她了,哪怕是当年那个人也未曾如这孩子般,果然还是小娃娃啊,因为还是小娃娃吧?

“主人,小球马上让他松”圆球以为是小孩儿将主人的手抓疼了,忙开口,只是话还没说完便被打断了。

“闭嘴!”冯殃冷声喝止了它。

圆球懵了,主人怎么了?这男娃娃是真的疯了,连昏迷都这么发狠,而主人也这么任由着他,手都快要断了,主人这是怎么了?也要疯了吗?

“师父师父”

冯殃眉头皱的更紧,“我是不是错了?”她不欲插手任何纷乱,可却强行将这孩子拉入了她的生活,或许当初将他交给叶扬,又或者,当日就将他交给崔温,便不会有今日的局面。

圆球一愣,“主人?”

“师父师父!”殷承祉痉挛起来。

圆球急了,“啊!主人,是否要启动不对,主人,小球的医疗系统只能扫描诊断不能下手治病”还没嚷嚷完,便见他的主人下手快准狠,几个穴道戳下去,娃娃很快就缓过来了,“还好还好”

“没事了,没事了”冯殃抚摸着他的头,轻声安抚着,“会好的”

圆球缓过神来又有些傻眼了,主人这是在安慰人吗?主人是会安慰人的人吗?主人什么时候不不不!它都乱想什么?“主人,要不小球现在去阻止那些疯子?”

冯殃沉默着。

圆球过了好久才敢继续发出声音,“主人?”

“晚了。”冯殃声音幽沉。

的确是晚了。

从叶扬最后一封信送来到现在,介入其中最好的时机已经过了,如今做什么都已经无济于事。

“那至少把那个姓崔的”

“崔温必死无疑。”冯殃却道,“从他认下了那所谓的大功的那一刻起,他就只能去死。”

崔温必死无疑。

从他认下那所谓的大功的那一刻起,他就只能去死。

崔温必死无疑。

必死无疑

殷承祉从尸山血海中厮杀过来,挣脱了可怕的血腥黑暗,抓住了那一缕的光明,然后,他听到了这些话。

崔温必死无疑。

他听到了这一句话。

必死无疑。

他没有惊恐狂叫,也没有撕心裂肺,更没有疯狂失了理智,只是瞪大了眼睛,呼吸降到了最低需求。

他愣愣地躺着,愣愣地看着眼前的虚无。

在极度的疯魔之后,竟然是这般平和的宁静,好像什么都不重要了似得,像什么都不能再影响他

“醒了?”耳边有人说话。

他听出来是谁,可是他不想理,他现在什么都不想理,脑子像是被什么蚕食一空,什么都没剩下了,他还想什么?呵呵,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

“烂橙子?”圆球启动了医疗扫描,结果除了体温还有些高血压也有些不稳定之外,没有什么其他的,精神的问题超出了他的医疗系统诊断范围,“主人,他不会真的傻了吧?”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瞬间,他爬起来了,还是得爬起来,脑子又生出了一些东西了,那些畜生没能把他全吃完,他得爬起来。

“你”圆球急啊,可主人没有阻止,它也只能闭嘴先看看情况。

殷承祉爬起来,下床,还没忘记穿鞋,身形虽然有些不稳,脸色虽然很糟糕,也没有去看旁边的一人一球,像是只有他自己一个人似的,他一步一步地往门口走去,不快不慢不缓不急。

“你要去哪?”冯殃问道。

殷承祉走到了门口了,身形因为这话而僵了一下,半晌之后才慢慢转过身,瞳孔里面慢慢地聚集处了人像倒映,一只手扶着门框,五指几乎扣进了木头里,“闾州!”言简意赅的两个字,没有恳求更不是征询意见,那双瞳孔里头倒映人影的四周似乎燃烧起了一团火,炙烈的仿佛要将人影化为灰烬,“救人!”

他很冷静,冷静的不正常。

和先前像没头苍蝇般横冲乱撞不一样,这一次有条不紊地准备着,干粮、马匹、银两连换洗的衣服都准备了两套,背了一大个包袱,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和城里的其他没来得及走的人一般,要逃命去了。

他没有叫护卫,也没有再来见冯殃,好像是忘了师父这一号人物存在似得。

“主人!”圆球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娃娃是真的疯了,“他这样子去”话在扫描分析出主人表情之后当即转了话头,“是的,主人,小球马上出发,绝对不会啊,主人你等等我”主人要亲自去吗?

“冯姐姐是要丢下我不管吗?”叶晨曦冒了出来。

冯殃看着笑的面无表情的女孩儿,“会骑马吗?”

“不会。”

“那就学!”

叶晨曦睁大了眼睛。

殷承祉走的不快,和正常上路一样,他给自己的内心上了把锁,锁住了所有他不愿意去想不愿意去面对的一切!这样的速度正好,寻常行走便是这般的,和来时的速度也是一样,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没有客栈,也没有兴致勃勃的沿途观赏美景

离幽州城越远人也越多了,狼狈不堪甚至衣衫褴褛的人,很多很多的人,脸上全都是恐惧,和他的方向不一样。

“小哥,别忘闾州去,危险!”

有好心人这么对他喊。

是啊。

危险。

危险!

他想起来了,他是来救人的,跑这么慢做什么?

这样的速度哪里能救人?

“谢谢老爹,我不会有事的。”

他笑着和好心劝他的每一个人说。

他也从这些人的口中得知了更多骇人听闻的事情,心里的那把锁似乎越来越松了,很快就锁不住了。

他没有时间了。

他得快点!

舅舅,我来了,你不是说要教我打蛮人吗?我来让你教了!

还有兴安郡

太白山下村子里的阿公阿婆

他快到了!

快到了!

他被拦住了,在幽州和闾州的交界处被拦下了,是崔家军!崔家军!他欣喜若狂,终于见到崔家军了,那便是找到舅舅了吧?

他们竟然也认出了他来!

认得四皇子殿下的人没有几个的,哪怕是在崔家军中,也就那么几个人见过他!这些人认出他便是崔温的心腹。

太好了!

他终于找到了!

“带我去见崔大将军,立即带我去!”

可这些人像是听不懂似得,一个劲地要他离开这里,让他回幽州去,说这里很危险,说蛮人随时都可能来。

可笑,他不就是为了这个来的吗?

还有,他们怎么会守在这里?闾州呢?幽州自有驻军,哪里需要他们驻守闾州的人跑来?

“四殿下,你不能去!”

什么不能去?

他哪里不能去?!

“滚开给我滚开”

“四殿下!”一道很熟悉的声音传来。

殷承祉转过身看过去,的确很熟悉,正是当日将舅舅出事消息告知他的张华,“你怎么会在这里?谁让你在这里的?”

他又来做什么?

他又要给他带来什么坏消息吗?

他不应该在这里的!

这一次他猜错了,张华没有给他带来什么坏消息,只是告知了他自从战事起了之后,他便被派来驻守幽州边界了,而他接到的命令便是不惜一切代价守住幽州,不能让四皇子踏入闾州一步。

不能让四皇子踏入闾州一步!

不能

让他

殷承祉很想很想大笑出声,心里的那把锁已经快要锁不住了,“让开!”他真的没有时间了!“给我让我”他叫喝着,挥打的马鞭往前边冲了过去,没有人敢强硬拦截他,他就算准了他们不敢!

“追!快追!”

闾州怎么了?他就是要来!他崔温凭什么不让他来?他能够救的了他一次也能够救第二次!他想死可没这么容易!

焦土、死尸、满目疮痍

殷承祉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只是知道越往前跑这样的场景便越来越多,很多很多死人,火烧了一座村庄又一座,还有

兴安郡被屠城了!

屠城了!

他们把人吊起来晒干拿去喂畜生!

那个慌不择路逃走男人的疯言疯语竟然成真了!

殷承祉定定地坐在马背上,身下的马匹似乎也吓到了,动也不敢动了,连呼气声都小了很多很多

他记得这个县城的,他们去幽州的路上在这里住过一宿,他还在街上买了许多有趣的玩意那个摊档的老板有一个五六岁的小儿子,很淘气,还冲着他笑鬼脸县城不高的城墙上,挂了一具具尸体,像是晒鱼干似得,恶臭充斥着每一丝的空气马蹄声传来,很多人来,说着呱呱咕咕的话,他不懂但是记得这是什么话,他还花了一番心思默记下了一群人的谈话,到了现在,他还能默诵出来!

他们来了。

没有人骗他!

没有人!

所有的一切都是真的!

都是真的!

全都是他的错!

都是他的错!

这些人都是他害死的!

都是他!

“哇呱咕咕”尖锐的叫嚣越来越近了,他还是一动不动。

“簇簇簇”

“啊!”

“哇啦”

交战声,呐喊声起此彼伏。

双方就在他面前打了起来,殊死拼搏,你死我活,一刀一条命,一剑一个人头,好像命一点都不值钱,随时随地都可以丢了。

“呜”一声长鸣,身下的马突然间疯狂晃动起来,他没有抓紧,整个人都被掀翻了下来,还没有摔地上就看到一把弯刀朝着他砍了过来,而这一次,他却丝毫没有反抗的力气了,再也没有当年在兴安郡便是死也要拉多几个垫背的力气了

他要死了吧。

和这里被吊着的人一起。

和他们一起。

铛!

他没有感觉到疼痛,听说刀若是快的话,是可以不疼的,而且还能看到脑袋掉下来的场景,自己的。

不过他也没看到。

他还是站在那里,茫然无措地看着眼前的杀戮。

他没有死。

眼前的人一个个地倒下,他还是站着。

“四殿下你清醒点!”有人喊了他。

四殿下?

清醒点?

殷承祉抬头看着眼前的人,又是他,怎么还是他?他不是让他不要跟着的吗?对了,他还有事情要做,他还有

“殷承祉!”冷冷清清的声音传来。

很熟悉,他认得的。

他看到她了。

她骑着马过来,手上拿着染血的武器,衣裳上也沾了血迹,脸色很难看很难看,是他从未见过的难看,若是以前,他一定会吓的赶紧跪下来,或者找小球来背锅

“师父。”

冯殃脸色极为难看,“过来!”

过去?

不!

他不过去!他为什么要过去!

“你过来!”他朝着她吼,跟做梦一样,他居然朝着师父吼,一定是做梦吧?他怎么敢这么大逆不道?“你过来”

冯殃神色微震。

“你过来”殷承祉神情狰狞。

冯殃看着他,“殷承祉”

“你看见了吗?”殷承祉指着吊在城墙上的尸体,“你过来我给你看清楚!你过来看清楚”

冯殃翻身下了马,大步走了过去。

殷承祉也朝着她冲了过去,一把抓着她,然后拉扯着她往城门走去,“你过来我给你看清楚!你过来看清楚!”

“殷承祉!”冯殃甩开了他的手,“闹够了!”

“闹?”殷承祉像是听到了极为荒谬的话似得,“我闹?你说我闹?要是我闹,那这些又是什么?这些是什么?!我闹出来的吗?!我闹的吗!?”他嘶吼着,声嘶力竭,“哈哈,是我闹的!就是我闹的!就是”他抓着她,“那你呢?那你闹没闹?你就没有闹吗?师父师父”他跪了下来,双手抱着她的腿,和每一次犯了大错怕她不要他一样,“师父,你就没有闹吗?”

冯殃呼了口气,“阿承”

“为什么瞒着我?为什么骗我?你们早就知道了!整座幽州城的人都走光了,而我却还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他咬着牙,将要喷涌而出的猩红狠狠地咽了回去,只留下了牙缝的丝丝血红,“师父!师父!我求求你救救他们好不好?你救救他们!师父,你让圆球再帮我一次好不好?你让它再帮我一次好不好?我发誓以后我再也不会”

“他们死了。”冯殃打断了他的话,“阿承,他们死了。”

“没有!没有”

冯殃不欲与他再纠缠,抬手便又要将他击晕。

而这一次殷承祉似乎有了防备似得,在她出手之前便松开了后退,眼瞳也似乎被满城的鲜血染红了,“是!是我闹出来的!是我闹出来的!全都是因为我!因为我”尔后又朝着她吼,“为什么不救他们为什么不救他们你可以的圆球可以的你们可以的为什么不救他们为什么也不让我救为什么”

冯殃沉默了下来。

殷承祉爬了起来,朝着她冲了过去,不过这次目标却不是她,而是她身后的马匹,一跃而起,急挥马鞭,往前冲了过去。

“四殿下”随行追来的人都要疯了。

“不用追了。”冯殃却喝止道。

众人简直不敢置信,“冯姑娘你说什么?”

“将他强行弄回去情况只会更糟糕。”冯殃要了另一匹马,“去做你们该做的,殷承祉是我徒儿,我自会负责到底!”

快马急速往前。

空中,圆球一直紧紧盯着,丝毫也不敢松懈,阿玖前主人说的没错,男娃娃就是麻烦,大麻烦,闹起来就更是大大大麻烦!

烂橙子你要是敢自个儿把自个儿玩死了,老子跟你没完!

殷承祉不知道后面的事情,也不知道空中的,只是一个劲地往前冲,没有目标,仿佛一下子什么都空荡荡了,甚至连要救人的初衷都忘了。

救什么人?

哪里还有人救啊。

这里全都是人却也全都是死人。

对了,还有最重要的一个。

他是不是也死了?

是不是也死了?

也和这些认一样被吊在了哪一座城门前晒干?!

他一直往前冲,不顾一切地往前冲,马疲惫不堪了,可他不在乎,他才不在乎了,真要倒下那就倒就是了!

真倒下了。

他也摔了出去,足以摔断脖子,可他不在乎,全都不在乎!但为什么还是没事?不害怕了便真的不会死吗?这些人因为怕了,老远听到一点风声就怕了,所以才会死的这么容易?才会死的一个也不剩下?!

“烂橙子你真的想找死吗?”

他砸在了一个软软的东西上面,好像是棉花,又像是一个球透明的球包裹住了他,没让他摔地上摔断脖子。

还有

“小球”他喃喃说着,认出了那破口大骂的东西,这世上最厉害的东西,不久之前他就是在它的帮助下做下了这一辈子最厉害的一件事!就是它

殷承祉骤然伸出手抓住了圆球,然后在地上四处乱找着。

圆球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你在找什么?告诉我我帮你啊”他疯了!这烂橙子疯了!他居然找来了一块石头,然后用石头砸它!一下一下发狠地砸,比谋杀还要狠辣还要不要命!“主人!主人”它被吓的都忘记了自己完全有能力脱离这疯娃娃的掌控,一个劲地喊着主人救命,“娃娃疯了!他疯了”

冯殃在旁边没插手。

圆球觉察到了:“主人救命”

“砸两下死不了。”冯殃沉声道。

圆球许久没有过的生无可恋的感觉又回来了,主人,主人你怎么可能这么偏心偏心到了不管小球死活

砸不死。

啊啊啊啊啊啊,是砸不死,也砸不烂,可问题不是这个啊,是这烂橙子疯了啊!

殷承祉一下一下地砸着,发狠了,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心底最暴戾的一面暴露了出来,像是砸碎了这东西一切便能够挽回似得。

可不能。

他砸不碎。

不管他多用力多发狠都砸不了。

轰隆隆。

下雨了。

夏季的雷雨比起春季的细雨要厉害多了,疾风骤雨电闪雷鸣,好像老天都在震怒了,可是,那一道道的雷电却始终没有劈到他身上!

雷电不就是老天惩罚罪恶深重之人才降下的吗?

为什么不劈他?

为什么?

圆球终于得了自由了,雨水洗去了身上的泥污,却也没有获得自由之后狠狠报复回去的念头了,它没有心都觉得心酸了,“烂橙子”

这孩子真的要疯了吧。

殷承祉什么也听不到了看不到了,只是仰着头冲着天,任由雨水落下洗刷敲打,一心一意地等待着上天降下雷霆之罚。

心里的那把锁早已经碎成了灰了。

他知道了。

全都知道了。

就是因为他!

他做错了!

大错特错了!

连一丝一毫挽回的余地都没有了!

他甚至还还委过于人他甚至还恨师父欺瞒于他

叶晨曦说的没错,他和京城那些人一样,都是留着最卑鄙的血,做着最卑鄙的事

他该死的!

该死的!

可为什么就是不罚他?

为什么就是

连雨水都没有了。

连雨水都觉得他肮脏所以不愿意落到他身上了吗?

冯殃撑着伞蹲下身子,“殷承祉。”

有人在说话。

又有人在说话!

说什么话!

直接动手不就好了!

殷承祉满心暴戾,抬起头双瞳如同陷入了极度疯狂的野兽,“杀了我吧!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

“杀了你就结束了?”冯殃缓缓说道,“你死了,这一切就结束了吗?从什么时候起,我冯殃养出来的徒儿成了懦夫?”

懦夫?

徒儿?

懦夫?!

“不是想救人吗?现在救到了吗?”冯殃继续道,“你问我为何瞒着你,这就是愿意,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除了发疯之外,你还做了什么?你能做什么?不瞒着你,让你早早知道然后跑来这里提早发疯吗?你的舅舅以整个闾州做代价、牺牲了他心心念念要护着的崔家,换来了什么?就是你一声声杀了你?”

殷承祉的脸更加扭曲了。

“幽州城从昔日的繁华热闹到最后的人去楼空,那么长的时间你却一丝都没有发觉,是因为我这个做师父的刻意隐瞒?”冯殃继续道,“孩子,这世上从来便没有不透风的墙,只有不愿意面对的人。”

“主人”圆球怯怯开口,真怕主人再刺激这娃娃把他给刺激死了。

殷承祉龇开了嘴,整个人都处在了攻击状态,野兽般的攻击状态。

冯殃没有动,连神色都没有变。

“主人!主人!他真的是疯了,你大人大量不要”

冯殃伸手将圆球抓了过来,送到了殷承祉的面前,“拿去。”

殷承祉眼中的红又深了几分。

“不是想要吗?”冯殃继续道,“我会命令它帮你去做你任何想做的事情,哪怕把这个世界毁了都可以!”

殷承祉浑身剧烈一震。

“只要你承担得起后果。”冯殃又道,“只要你有这个胆子!”

主人,你这是要救这娃娃还是要害死他啊!

啊啊啊啊!

殷承祉狠狠地盯着她,狠狠的。

冯殃没有动,手里的圆球也没有收回,那神色也没有半点的哄骗,只要他敢,她就让他如愿以偿!“只要你敢伸手拿!”

他敢!

敢!

殷承祉猛然伸手,狠狠地从她的手里夺过了圆球,他当然敢!他怎么就不敢!他敢!敢的

“你连崔温是死是活都不敢问。”冯殃站起身来,“殷承祉你不敢!”

“啊”殷承祉双手抓着圆球,冲着冯殃嘶喊,一声一声凄厉无比,可除了这么吼着之外,便没有更多的举动了,那野兽般的狂化状态,给出的亦不过是这般毫无杀伤力的结果,或许在他的心里到底还是认这个师父,又或许他真的不敢。

圆球不再发出声音了,它明白了,它的主人还是它认识的那个无情无义冷血无情没心没肺的主人。

这娃娃落到主人手里是他倒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