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婕一回到宾馆,就四仰八叉倒在了床上,累的一闭上眼,数10个数就能睡着。
方少珺正坐在灯下练笔,看见她后皱了皱眉。
见华婕似乎要睡着,她终于忍不住,走到床边,用膝盖顶了下她小腿:
“起来洗澡,这样穿着衣裳扎着头发睡一宿,明天早上更累。”
华婕倒在床上哼哼着扭动,十分不愿意。
方少珺伸手拽着华婕小手硬将她薅起来:
“你再不睁眼睛,我掐你了啊。”
“不想洗澡……”华婕睁开眼,坐的歪歪扭扭,哀怨看向方少珺。
“快去!”方少珺在华婕肩膀上用力打了一巴掌,随即拽起少女就将她推向浴室。
帮华婕关门前,她盯着华婕一边挠头发一边拉裙子侧面拉链的可怜模样,郑重问:
“你设计的衣服,什么时候也送我几套吧。”
“你会穿吗?”华婕忽然抬头看过来,一下子来精神了。
“……”方少珺被她那双突然亮晶晶的眼睛看的心里一慌,眼神不自觉转开,“你送,我就穿穿咯。”
“那我做一款送你一套。”华婕笑着脱掉小洋装,露出里面的打底秋衣和体型裤,白日里精致小公主的造型瞬间崩溃,接地气的有点过分。
“……”方少珺余光扫见华婕大大咧咧开始脱衣服,忙帮她关上浴室门。
劲松到底是什么水土,居然能养出华婕这样矛盾的人。
时而精明,时而憨憨。
20分钟后,华婕就飞速洗好澡走了出来,她甚至还吹了头发。
少女穿着睡衣,披肩发蓬松的散着,整个人先出一丝小萝莉般的孩子气。
“你过来。”方少珺朝着她招了招手。
“你怎么对我呼来喝去的?”华婕不悦,但还是乖乖朝着方少珺走了过去。
方少珺并不搭理她的反抗,而是指向窗外树下道:
“你看那是不是钱冲?”
华婕仔细一看,“可不就是钱富贵嘛。”
“我看见他捏着根烟,已经在那儿转了快十分钟了。”方少珺道。
“他是要上吊,在寻找合适的树吗?”华婕盯着下方的钱富贵,皱眉问。
“你毒舌起来怎么比钱冲还致命?”方少珺。
“跟少珺姐姐也就不相上下。”华婕嘿嘿一笑,她今天赚大钱钱了,好开心,话贼多。
“估计是真的有心事。”方少珺皱眉。
“……”华婕听着这话,眼珠忽然转了转,然后直起身不可思议的看向方少珺。
这是那个傲慢的自扫自家门前雪,不顾他人瓦上霜的方大小姐吗?
这人不是谁都看不上,谁都不搭理吗?
怎么居然关心起钱串子来了?
方少珺与华婕对视后,又看向窗下,拿脚踹了下华婕脚侧:
“你下去看看他,别没人看着,在北京出了事儿。”
“你怎么不去?”华婕问。
“你嘴皮子不是贼利索吗?我下去能干嘛?跟他对骂吗?”方少珺皱眉。
“……”华婕竟无话反驳。
方大小姐对自己的定位认知还真清晰。
“好了,我去看看他。”华婕又探头向下望了眼,跑出去裹上羽绒服,光着脚穿上棉鞋就跑了出去。
方少珺见宾馆房门关了,才又朝窗外望去,眉心紧缩,眼神中透出几分担忧。
这个小王八蛋,忽然露出这种要死不活的样子,吓唬谁呢。
……
宾馆院子里,墙根树下,钱冲一个人皱眉围着树一圈一圈的转悠,吹着冷风。
拐过大楼时,华婕裹紧羽绒服,望见钱冲正低着头望自己的鞋。
她想起拍卖会时他流泪的样子,抿起唇,走路时故意顿脚发出声音,引起了他的注意。
钱冲抬头看过来,一向情绪激昂的少年什么都没说,难得的沉默内敛。
“一下子赚太多钱了,烧得慌吗?”她在跟他隔半米的地方停下,靠在建筑墙上,问他。
这个年代还不流行一步一个路灯,左右看看,黑黢黢的都是楼影树影,风一吹鬼气森森的直瘆得慌。
“……”钱冲又望她一眼,仍不讲话。
华婕伸长了脚,踹了下他小腿,又开口道:“方少珺在楼上看到你,担心的睡不着,你到底怎么了?”
“?”钱冲皱起眉,仰头望去,立即捕捉到顶上一扇亮着灯的小窗上一个人影闪过,快速躲了起来。
“……”他抿了抿唇,又望向华婕,正对上她那双清凌凌的眼睛,里面果然包含着担心情绪。
忽然想起自己在他们这帮同学面前发过疯,也算一起经历过很多事了,心里绷着的弦一松,便忍不住开了口:
“有钱了,想离开家自己生活。”
“……”华婕问:“又觉得舍不得吗?”
是跟家里人有矛盾吗?
他家里很有钱吧?是怎样的矛盾呢?是不是导致他躁郁的原因?
“……舍不得我妈。”少年沉默了一会儿才接话,面目隐在树影里,不辩神色。
“带走呗。”华婕道。
外人的回答,总是特别果断,不纠结也没有顾虑。
钱冲转头朝她看了一眼,眉头紧锁。
又沉默半晌,他自暴自弃的缓慢道:
“我爸平时挺好的,可他一喝酒就……打我妈。
“他又总是喝酒,各种场合需要喝酒……
“我妈也是有钱人家的女儿,不念书后就嫁人做家庭主妇,一天班没上过。
“我家有钱,但我妈不喜欢有别人在家里,大多数家务事都是她亲手做。
“但亲手经营的生活环境,对她来说一点也不安全。”
“……”华婕眉头随着他的话越皱越紧。
在这个年代的北方,几乎人人喝大酒。
尤其逢年过节,什么‘你不喝就是不给我面子!’‘哪有长辈敬酒不喝的?干了!’‘喝!你是不是瞧不起我?全喝了!’‘感情深,一口闷!’之类的劝酒话极多,仿佛对方如果不喝酒,就是自己杀父的仇人一般。
这种酒文化源于古代,曾经饭都吃不饱,酒更加紧俏,来客人用酒招待,展现的是主人家的热情,要让客人喝醉了,那才是至尊待客之道。
可现在时代不同了,大家都能吃饱了,酒已经没有那么珍贵了,这种酒文化却逐渐变了味儿。
后来国家甚至要颁布如果同桌饮酒的人中有人丧命,全桌人问责的律条。
虽然再过十几二十年,新一代的年轻人喝酒和抽烟的都大大减少,但这一代人要戒烟戒酒却难上加难。
多少家庭因为这两样变得残缺,又有多少人的不幸来源于烟酒啊。
“小时候我不懂事,我妈挨打我就跟着哭,哭完了就忘了。
“长大后,我就……”痛苦。
可是又能怎么样?
“……”华婕。
“今年我开始跟他对抗,过年时甚至跟他打起来……”钱冲越说越烦躁。
“你妈对不喝酒时的你爸还是有不舍,是吧?”华婕问。
“……”钱冲没说话,默认了。
“对你妈来说,无论是你爸不喝酒时的好,还是喝酒后的不好,这么多年了,可能都习惯了。”华婕叹口气。
这个年代有句老话,叫‘宁拆十座庙,不悔一桩婚’,就算夫妻俩打上天,亲朋们还是会说一句‘为了孩子,忍忍吧’‘算了,凑合凑合一样过’,上一代人好像都习惯了‘熬’和‘忍’,又总是被教育要为别人活,为孩子活,为父母活,为丈夫活……
“老一辈的观点里,还有为了孩子有一个完整的家,不能离婚的老思想。
“以及离婚会被人说三道四的社会舆论压力。
“可是不断的被打,不断不断的被打,她真的要这样过一辈子吗?
“以后你上大学了,不在家住以后呢?
“将来你要娶妻生子开启自己的人生,她继续跟着你爸提心吊胆的生活,只寄希望于你爸不喝酒吗?”
华婕望着他:
“她现在还年轻,四十左右,人生还可以做选择,还有力气再去折腾折腾。
“她应该挣脱习惯,去好好想想是不是要继续这样过一辈子,然后在你离家后,独自面对那个酒前是人,酒后是魔鬼的丈夫?”
“……”钱冲眼眶开始泛红,腮帮子微微鼓起,显然在忍耐。
忍耐愤怒,忍耐痛苦。
华婕想伸手拍拍他的背,想了想又忍住了,只继续道:
“而且,她也不能把‘为了孩子才不离婚,才继续忍受挨打’这样的责任强加给你,你不需要她这样付出,也没有义务承担她悲惨的人生。
“现在你有钱了,金钱上可以不依靠任何人了。
“如果你觉得这是个时机,就果断的在当下,自己重新做一次选择,也让你妈妈重新做一次选择吧。
“未来人生还很长呢。”
华婕说罢踢了踢面前的石子,然后抬头望向钱冲。
“……”少年低头怔怔望着前方树根。
“……”华婕将方才踢蹬的石子踩在脚下,走过去从他兜里掏出一盒烟,不给他反抗的机会,转身默默离开。
留下钱冲站在斑驳月影中,久久的深思。
……
……
华婕裹着羽绒服跑回去,冻的嘶嘶哈哈的。
北京冬天大半夜的室外,她这个劲松人,穿着睡衣套羽绒服,也还是扛不住的。
才拐出电梯,忽然一道人影过来擒住她,吓的华婕一哆嗦,差点半夜惊魂尖叫,还好及时认出是沈墨。
“你大半夜不睡觉,出来吓人干什么?”华婕一边拍胸口,一边问。
沈墨目光微垂,便瞧见少女羽绒服敞开,小手一下一下拍在睡衣胸口处,衣裳莫名在波浪般颤悠。
几秒后,他忽然明白过来,颤的不是睡衣……
他猛地转开视线,揪着她手臂将她转到无人的楼梯间,不高兴道:
“你大半夜不睡觉,跑下去单独跟那个男生干什么呢?”
“怎么?那个位置是什么聚光灯追逐的宝地吗?怎么所有人都能看到?”华婕挑眉。
方少珺看到了钱冲在那儿,沈墨又瞧见她和钱冲在那儿。
“那人谁啊?”沈墨抱膀顶着门,低头居高临下的瞪她。
一副‘你要是敢早恋,揍死你’的凶相。
“钱冲啊。”华婕理所当然说完了才反应过来沈墨脸盲,“钱串子心情不好,方少珺担心他出事儿,让我下来劝劝他。”
“方少珺怎么不自己下来呢?”沈墨不认同。
“关键只有你学生我,才口灿莲花,劝的动人嘛。”华婕解释道。
沈墨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听到不是张大业之类的,他方才积攒的火气总算消退许多。
“明天我爹就要带着他们走了,接下来几天你有没有安排?”沈墨问。
“嗯……我们先去一趟维斯特北京总部,然后……随心所欲四处浪怎么样?”一想到可以玩,她又笑起来。
“就是说,怎么玩,你根本没安排是吧?”他问。
说什么带喜欢的人四处旅游,做好攻略,不让男朋友操心,只让男朋友享受这种话,果然是撒谎的吧!
哼!
“我明天就安排!”华婕在沈墨的瞪视中警惕的站笔直,举右手表决心。
“哼,回去睡觉吧。”他转身拉开门便走。
还是他来安排吧。
“那~晚安~”华婕跟着走出来,拐向另一边自己方向时,笑嘻嘻小声道。
沈墨没有回头,只抬臂示意他听到了。
回到自己房间,华婕推开门锁上门,立即听到方少珺道:
“你好几分钟前就跟钱冲道别了,怎么这么半天才回来?”
“啊……就走的慢了点……”华婕忙解释。
咦?
怎么感觉管她的人这么多呢?
……
……
华婕跟方少珺解释了下钱冲的情况,两个人各自叹息一声,才熄灯睡下。
隔日一大早,沈佳儒有些不放心的将小徒弟交托给儿子,跟赵孝磊带队离开北京,踏上回劲松的路途。
华婕跟沈墨续房,然后打电话联系维斯特那边过来接人,一边等维斯特的车,一边跟大队人马道别。
来接华婕的,还是接机那天的配置。
市场部的主管陈彤已经知道华婕三幅画拍卖总额超过100w的事了,请华婕上车时,声调都不自觉更添了几分尊重和小心翼翼。
年纪轻轻就这么能赚钱,前途不可限量啊。
老板刚签华婕的时候,他们这帮下属还觉得老板这次行为太过冒进呢。
即便当时上面不断提及‘沈佳儒’‘沈老师’,陈彤仍没觉得维斯特忽然另立一个旗下新品牌是靠谱的项目。
可现在,陈彤不仅看到了温州那边运过来的维斯特华的春季成品服装,觉得真的有点不得了,更加被拍卖会上华婕画作卖价之贵彻底震慑住。
他们老板这不是冒进啊,这叫有决断,有眼光。
“华婕,一会儿到公司,市场部这边会将所有的铺货状况跟您汇报一下。
“然后是向您展示接下来的所有宣传策略等。
“下午,我们会带您进库,去检查一下实货。
“确定没问题后,再选几套衣裳,去拍一些照片,做一些专访,我们这边也跟一些时尚杂志、服装杂志达成宣传合作,需要您这边配合一下哈……”
陈彤在车上将接下来的行程一一跟华婕汇报。
“……”华婕一边点头,一边跟着对方的安排进行思考,听完后,她开口问道:
“一天恐怕未必能把这些事都做完吧?如果实在紧张,控制在两天内完成也可以的。”反正他们8号返程,一共有5天时间,2天工作2天半玩耍也够了。
陈彤愣了下,她本来只是秉着尊重华婕的想法跟她做一下简单汇报,却没想到华婕居然能察觉到这次安排中细微的勉强之处。
并且立即给她反馈,对这些日程安排做新的时间规划。
这孩子……才上高一,大多数都只是上学放学跟父母老师和同学们接触吧?
面对这种职场上如此专业的事,居然一点没生出退意,还能特别理性的思考和分析……
果然,这样的天才都是见过世面的吧!
陈彤强烈意识到,自己决不能将华婕当成普通女高中生那般对待,忙又在尊重之中加了许多许多的专注和谨慎,应声道:
“好的,我们的工作流程大概是这样,具体的会议和时间安排,我再根据当下进行的事对时间的消耗,不断调整。”
希望各种工作排山倒海而来的时候,这个小姑娘适应性够强,也能如现在这般淡定自信吧。
尤其是……马上要去跟那个人开会,但愿不要吓到这个天才画家加设计师啊。
“好的,那就麻烦陈主管了。”华婕礼貌道。
“应该的,应该的~”陈彤忙笑着应声,面对华婕有跟领导汇报那味儿了。
跟陈彤沟通完,华婕转头看向沈墨。
面对这些事儿和即将见到的大服装企业的各种职场精英,她一点不慌,很多事就算她搞不定,不还有外挂沈墨在嘛!
现在,她已经对他产生了绝对信赖——这世界上没有沈墨答不上的问题,搞不定的难题。
瞧见沈墨老神在在的坐那儿,一副胸有成竹模样,她安心的不得了。
无所畏惧,反正有他在!!!
好同桌!好偶像!太可靠了!
不管一会儿要面临什么工作——
都是小case!没什么好怕的!
享受着华婕崇拜和信赖的眼神,沈墨从容淡笑,感觉自己身高两米八,无比伟岸。
……
……
维斯特今年营业收入过亿,但办公室环境相比后世的现代化办公室还是差远了。
在华婕看来过时的格子间,以及灰栋栋的建筑房屋,都充斥着浓浓的时代感。
简直让她想起1992年《编辑部的故事》里的装修,涂着浅黄色油漆的桌子,涂着蓝色油漆的隔板,毛玻璃配黄漆的档案柜子,百叶窗,还有大茶缸……
虽然已经重生回来半年多了,但每到一个新环境,她仍有置身梦境般的感受。
会议室桌子中央罗着许多杂志和设计稿,还有各种服装材质样品布料册。
华婕严重怀疑大家根本是将会议室也当仓库或者文件库用了,反正桌子中央空着也是空着,还不如放点资料啥的,多元向的资源利用,多好。
华婕上一世也跟着去甲方公司开过会,虽然就是很简单的画稿讨论会,但见过的办公室和会议室,可比这整洁有牌面多了。
现在大家对这些办公室室容之类的管控还没有那么严格,莫名竟让华婕产生了种亲切感。
这多像家里妈妈将东西随处整理,四处放置的场景啊。
当然,这间可以容纳十几个人的会议室里,摆设虽然亲切,气氛却一点也不亲切。
甚至有种冷飕飕的肃杀之气,仿佛每个人都在用眼刀互插,让人不敢轻易开口,紧绷又压抑。
大家这么坐了2分钟后,张福山终于急匆匆赶到,他敲了敲门,捧着刚打印好的文件,道了声歉,坐在了华婕右边位置。
“恭喜你啊华婕,拍卖大获成功!”张福山一边笑着恭喜,一边示意陈彤去泡点茶。
陈彤在小员工面前是大姐大,但在张福山面前就变成了小陀螺,应声出了会议室,乖乖安排准备好茶,泡好后拎着大茶壶进来,向每个人询问喝不喝。
华婕和沈墨喝一口茶后,张福山开始给双方介绍。
“这是我们维斯特华HS的创始人,也是设计师华婕。”
“这位是华婕的商务顾问沈墨。”
介绍过华婕两人后,对面坐着的7个人一一朝着华婕微笑,脸上却压着乌云。
华婕也拿不准这些人是对她有点什么敌意,还是单纯的工作压力太大。
张福山又一一介绍对面的7个人:
“这位是宣传部的部门总经理李正北,李总。”
“李总你好。”华婕坐姿很直,但也并不显得刻意,有种既尊重别人,又不过分紧张的放松庄正。
她跟李正北问好时,语气也很清浅,没有很刻意的表达客气和谦逊。
主要是担心自己本来年纪就小,不容易被尊重,如果再过于殷勤,怕别人不拿她当回事。
沈墨只朝着李正北点了点头,连声都没吭,显得特别高冷。
华婕觉得沈墨倒未必是为了博取尊重才故意装酷,主要是他平时面对陌生人就这样。
而且他脸盲,对面一行人,对他来说估计就是一排长的一样的木偶。
以后沈墨要是当大老板,肯定得强制员工们在胸口别名牌,不然有人翘班偷懒,看见了都不知道是谁。
待所有与会人员都相互了解过身份了,张福山喝一口水,转头对陈彤道:
“行,那我们会议就开始吧。
“陈彤,你来汇报一下维斯特华春季款推出后,全国各大店铺的铺货规划。”
“好的张总。”陈彤立即坐直身体,将早就整理好捧在手上的文件铺开,清了清嗓子道:
“维斯特华春季款共推出6套套装,和3个单品。
“我们统一安排在进门左手边的第一视觉展位,并在有从店外就能看到的玻璃展位的店铺中,安排一半的展位来展示维斯特华的服装。
“这次展位安排非常重,主要是因为品牌刚推出,需要高曝光,做一个大幅度的推广活动,让客户们知道维斯特推出了自己的青春系列子品牌。
“后面夏季款推出的时候,会酌情沿用这次的铺货摆位方案……”
陈彤汇报过程中时不时抬头看看会议室众人的表情,大致铺货方案后,她又根据各城市店铺的特性,做了些细节补充。
显然市场部在铺货前,是走到全国店铺中做过无数次实地调研的,每个月每个店面的新状况都掌握在手中。
出差压力着实不小。
华婕一边听,一边做记录,她没有沈墨那种对图像化内容外所有信息过目不忘过耳不忘的能力,是以极其依赖烂笔头和高度专注力。
对于陈彤所说的东西,她心里有许多感动。
这些人在忙碌着的,是关于她品牌的事。
如果维斯特华赚钱了,这些钱流入公司总账,砍去成本后华婕跟公司其他股东分成。
而这其中的成本,就包含会议室所有人的工资。
所以……这些人的薪水,是不是约等于即将变成由她来发?
心跳忽然因为这个想法开始砰砰砰加速,华婕忽然有了种社会使命感。
中二之魂熊熊燃烧,她要带着会议室里努力工作的大家奔赴小康!
虽然现在她设计的衣服甚至还没上市,是赔是赚一无所知,但华婕已经开始畅想未来开着游轮开年会了。
陈彤关于铺货、仓库存货和各省各地送货比例等事宜全部汇报完毕后,问了问大家的意见。
其他部门的人全部没有吭声,最多点点头以示没有意见。
所有人都知道,维斯特华这个项目,是市场部张福山和温州总部车间主任叶玉贝一起搞出来的,最后成绩大好,奖金肯定大大的。
是以就算心里对市场部要大幅度的推广不以为然,也不会傻到伸手向自己根本无从干涉的市场部来表达不满。
“那接下来,请维斯特华的宣传专员张晓风来介绍一下宣传方案?”张福山看向坐在宣传部老大李正北总经理身边的张晓风。
这次的项目由于是张福山牵头,所以张福山不仅只负责市场部的工作,他几乎是相当于这个子品牌的项目负责人一样,拥有针对这个子品牌比较超然的权利。
宣传部的张晓风,就是大老板从宣传部特别指派给‘维斯特华’的宣传专员,不仅向宣传部总经理李正北汇报,也要想‘维斯特华’项目负责人张福山负责。
而现在张晓风要汇报的内容,其实是跟张福山聊出来的,很多都是由张福山提出的内容。
张晓风应声点头,开口前又朝着自己的直系上级李正北总经理看了一眼,对方点头后,他才开口道:
“首先要聘请明星做代言人,因为维斯特华主要面向的是更青春年少的群体,现在年轻歌手在年轻人中的人气远超年轻的女明星,所以我们也准备聘请年轻的正当红女歌手。
“现在我们已经跟几位女歌手取得了联系,会在一周内确定下来,并火速进入拍摄海报,以及将海报贴上商场和店面宣传位阶段。
“基本上可以在大家对维斯特店铺里的子品牌服侍有了一定印象时,铺天盖地重磅推出这个品牌概念,让所有人都从‘我好像有印象’,变成‘我知道’。”
张晓风说到这里,看了眼张福山和李正北。
张福山微笑着点头,鼓励他继续说。
李正北则正襟危坐着,表情严肃且冷漠,甚至没有跟张晓风眼神对视。
张晓风深吸一口气,喝了一口水。
他们宣传部对于春季款的推广宣传,原本是有自己想法的。
总公司忽然宣布增加维斯特华这个品牌,并在2001年春季款大比例选用华婕的设计,这些事完全打乱了宣传部的步调。
尤其维斯特华这个项目的负责人是市场部的张福山,李正北跟张福山原本是平级关系,忽然来了这么个子品牌项目,李正北就被张福山压了一头。
尤其宣传部还要派专员向张福山汇报,又要拆分大量工作去服务维斯特华。
是以,李正北对于维斯特华项目的所有事都持‘不想听、不想支持、很排斥、非常不高兴’的态度。
张晓风夹在自己的亲领导和临时项目领导之间,左右为难,简直苦命如小媳妇。
叹口气,他整理了下手中文件,无奈的继续汇报:
“然后,今天我们会带着摄影团队,给华婕……嗯,女士拍几组穿着维斯特华的照片。
“虽然这些照片不会如明星宣传照一般作为大幅海报张贴,但会递送到各大杂志和报刊,配合我们润色过的关于华婕的故事,一起刊登。
“时和服装杂志的话,就推封面和一封故事。
“其他杂志和报刊,则作为内页故事推广。这方面的投放,报刊如《少男少女》之类的初高中男生女生会看的低龄杂志也会囊括。
“另一方面,我们会制作一些明信片,主要就是印我们的服饰,以及品牌代言人和华婕的照片,在售卖衣服的时候,作为小周边售卖及参与活动赠送……
“以及这一个极度的促销活动,折带销活动……”
李正北的表情越来越沉。
为了维斯特华的品牌推出,他的宣传部要做的工作属实不少。
张福山使唤起宣传部来,真够不客气的。
“……整体成本下来的话,大概要120w人民币。”宣传专员张晓风汇报完,悄悄舒口气,然后抬起头朝着张福山望了一眼。
见张福山点头后,他又转向李正北。
“李经理觉得这个宣传规划怎么样?”张福山微微笑。
华婕还在惊叹做服装业的宣传投入这么大,那边李正北忽然冷冷一哼,毫不客气的道:
“我觉得吗?呵,不怎么样!”
华婕心里一咯噔,飞散的思维瞬间回笼,对上宣传部总经理李正北超直白冷笑的脸,后脑勺发麻。
维斯特部门内部大佬之间,这么不留情面的吗?
“……”一直似乎很懒散坐着的沈墨,也放下了翘着的二郎腿,对上李正北视线,微微皱起眉。
张福山倒坐的很稳,他似乎对李正北的态度早就习以为常,从容姿态甚至胜过当年与沈墨华婕谈合作时。
他停顿了下,随即点头微笑,语气平和问道:
“李经理觉得哪里不合理呢?”
“这个季度的全国总预算是380w,你要我用在这个新品牌上120w?
“差不多三分之一的比重!
“那我就问你,这个新品牌的当季收益,能不能达到咱们公司整体收益的三分之一?
“我们2000年营业收入3个亿,一季度7500w元,三分之一就是2500w。
“这个新品牌,一季度的营业额,能不能达到2500w元?”
李正北声音很亮,一字一句吐字清晰,每句话都狠狠甩在张福山脸上,跟话语一起甩过去的,还有不屑,质疑和不认同。
张福山伸舌润了下嘴唇,深吸一口气,脑内飞速运转思维,组织语言。
心里的火气积攒,还要分精力调控情绪,努力让自己足够理性。
毕竟不能让今天的正经会议演变成吵架,到时候事情处理不了,闹到上面,老板肯定会觉得他连内部人员都搞不定,能力不行。
烦闷的才要开口,坐在他身边的华婕却抢先一步。
容貌稚嫩的少女没有发怒,也没有被李正北吓到,她坐的笔直,如一株向上生长的娇嫩花束,枝杈纤细却挺拔。
她表情淡然,无喜无怒,直视着李正北的眼睛,用和缓但清晰的语调,不卑不亢道:
“李经理,我们推出的品牌,不叫‘这个新品牌’,它叫‘维斯特华’,缩写是HS。
“作为维斯特的宣传部总经理,我希望您能记住自己公司的子品牌名称。”
“……”张福山微微启唇,转头挑眉瞪眼望向华婕。
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位不畏强权的女同志,正扛着锄头要跟敌人的AK48刚正面。
“!”李正北。
他怎么也没想到,华婕会在他极力反对和冷言质疑时,表现的如此淡定自信。
并且,过完年才16岁的少女,面对他这个在各大公司里打拼了几十年,造就一身高管威压的中年长辈,竟还能从容不迫的,针对他对子品牌的轻视称呼,给与纠正。
这孩子,有些让他另眼相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