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第 107 章

作者有话要说:前一章改了情节,大家看一下最前面和最后面就好。

征求一下文名,改个什么好呢。感谢在2021-04-2801:12:37~2021-05-0202:59: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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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举考试开始的时候,戈政卓带着粮食和其他东西出发去了西南,七皇子与之同行,除了有足够的仆从路上伺候外,崇信帝还派了镇南将军张冦简带兵南下,一是为了护卫七皇子安全,二是为了保护赈灾物品,以防路上遇到山匪被抢劫。

羌国的问题还未谈拢,使团入京之后还未见过皇帝。

崇信帝明显不想跟羌国闹得太僵,只北边一个匈奴就够他烦得了,趁着科举朝廷无事的官员可以歇息几天,崇信帝顺势在郊外御林场举行春猎。

依照两国交往的礼节是该举行一场,以彰大国威仪,杀杀羌国使团的锐气,另一方面,这谈判桌上谈不拢的事得换种方式谈,只白纸黑字没用,得见真刀真枪。

春猎定在科举考试的第一天,礼部在郊外的御林场早就搭好了观景的架台,挨着林场旁边的就是一处行宫,依山傍水,乍暖还寒,当做早春的一场春游也是得趣的。

崇信帝坐在临时搭的台阁上,左侧下首的位置就是太后,其后跟着皇后和一众嫔妃,右侧则是羌族使团的领头大臣,还有二品以上大员及王公贵族,宁家镇国公和宁小将军此次也来了。

其余人坐在台阁下面,沈文宣挺直上身用余光瞄向太后的方向,焦诗寒正坐在她旁边脸上堆满了笑意,即使戴着半边面具都挡不住他眼中的光,桌脚边的脚尖在地上一踩一踩的,像只把爪子探出来又收回去的猫咪,浑身都透着期待。

太后调笑似地看他一眼,轻声道:“怎么?等不及了?”

焦诗寒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手指交握在一起不好意思搓了搓,又乖又甜,太后忍不住捏住他一侧的脸颊揉了揉:“别着急,这次春猎足足三天呢,够你玩的了。”

沈文宣瞥到太后捏人的手,嘴角不由一撇,他这都很长时间没有碰过他了,太后倒是捏得欢快。

啧,有点儿酸。

最前面已经换好马服的几十人分成了好几队,擅长马术的文官武将或者只想凑个热闹的闲散子弟随意组队,比较显眼的是骑在马上、带着几个下属的葛武成,和伴读、护卫自成一队的二皇子以及抱团的羌族。

言起前几天就将林场清理了出来,将容易伤人的豺狼虎豹赶进深山,又将温顺的鹿、兔、狍子一类抓捕起来,今天固定在几个点儿放出,以供人猎杀取乐。

沈文宣抬手饮下一杯清酒,还未从阿焦那儿收回视线,身旁伺候的小太监重新给他倒酒时借着酒壶遮挡将一张纸条滑过桌面递给他,沈文宣余光瞥到了,手指不动声色地一卷将纸条收进袖中,趁没人注意展开看了一眼。

看笔迹是阿焦写的,单字一个“桥”。

这林场只有一座桥,在西侧的那条河上,他记得那块地方并不打算投放猎物,所以等会儿狩猎开始的时候,不会有人想着去那儿。

沈文宣将纸条卷进手心,禁不住一笑,偏头对着身后的王沐泽附耳几句。

王沐泽弓着身子下去,借着从马厩中为自家公子牵马的功夫,将消息转变成手势打给葛武成身边的副将。

副将敛下眼眸,状似无意地凑在将军耳边说清楚那些手势表示的意思,葛武成手里抓着缰绳回头望一眼沈文宣,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控制着身下的马匹左右动动,将身旁的羌族挤开,余光瞥到远远站着的二皇子又想起前几天晚上的会面。

几日来的上朝他们二人跟沈文宣几乎没有交集,有外人在不方便是一回事,沈文宣有意避着又是一回事。

鹤熙街一家茶楼内,沈文宣盘腿坐着给对面臭着脸的两人每人醒了一杯茶,这处茶楼,不,应该说这条鹤熙街都是他沈家的,每处铺里的小厮、管事甚至普通住户都跟沈家有或深或浅的牵扯,又多是被京城抛弃之人,轻易不会做出背叛之事,约在此处见面倒也算安全。

葛武成拧着眉揣手坐在那儿,脸色不愉,碰都不碰他倒的那杯茶,嫌弃道:“我还以为怎么也得口酒喝,没想到是杯粗茶,没劲儿。”

张冦简刚把茶杯端起来,听他说完瞥他一眼,表情无奈,抬手抿了一口。

沈文宣也不恼,道:“喝酒误事,不过若你真想喝,我让小二拿一壶来便是。”

张冦简:“他那哪是想喝酒,分明是跟你耍性子,嫌你隔了这么长时间才来见他,明明他在京中少说待了十几天,你那边不是没消息就是让他等等等等等,等得人都燥了。”

“你不也一样,”葛武成斜了他一眼,眼神又瞟回沈文宣,“我早就感觉不对劲儿了,有话你直说吧,我听着呢。”

沈文宣:“你想我说什么?说西南的事儿解决了,我们该皆大欢喜、好聚好散了?”

葛武成嚯地站起身,震得桌案都抖了三抖,脸上一片赤红,怒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解决西南就如切下了一个毒瘤,但长毒瘤的病人还没治好,迟早还长出更多的毒瘤来,一回两回三回你、你——”

葛武成气得捶着桌子恨铁不成钢:“你就不能有点儿志气?你不是皇子吗?干呀,这都你看,要兵有兵,要钱有钱,要文咱文官差点儿,但你文采好啊,再不济还有你认识的那个叫什么,惟修!人家大儒,好些读书人看重这个,你就这么干下去,多好!”

“你坐下,”沈文宣道,与张冦简对视一眼,故意逗他,“若我说我志不在此呢。”

“你——”葛武成噎住,瞪着一双眼憋了半天,撇开脸道,“左右我管不住你,说再多也没用,若你真忍心弃我们这些兄弟、弃水深火热的百姓于无顾,你想走便走吧,反正我是要留下的,纵是拼得粉身碎骨,也要护大庆百姓一片安宁。”

张冦简抬手拍拍他的胳膊,垂首笑了一声。

这愣头青——

沈文宣也笑了,这笑中又带着点儿志气相投的义气:“刚才是逗你的,也只有你这个不会转弯的木头脑袋才会当真,坐下,仰头看你我脖子累的慌。”

葛武成瞅瞅旁边的张冦简,又看了沈文宣一眼,硬着脾气坐下来。

“先前是我不对,以茶代酒,我在此赔个不是。”沈文宣道,抬手干了手里的茶。

葛武成脸色稍缓了些,将自己面前的这杯茶也喝了。

沈文宣:“这次叫你们来就是冲着皇帝屁股底下的皇位,我要走上去必定尸骨累累,为此还要做些腌臜事,你们可愿意?”

“腌臜不腌臜的——”张冦简偏头与葛武成对视一眼,“我们这些从血里走出来的人哪还会在乎,只一点,我们信你。”

“好,”沈文宣一瞬间眼神变得极锐利,“我要你们做两件事,其一是七皇子此次去西南,二皇子那边肯定不会安分,但一定不会未到西南时就动手,张冦简你要做的就是将这件事提前,一定要在春猎结束前杀了他,然后伪装成二皇子干的,戈政卓会悄悄帮你。”

“其二就是葛武成,我要你在春猎时动手——”

台阁上传来动静,葛武成回过神向上看去,崇信帝站在台阁边缘嘴角带了丝笑,但眼睛沉着甚是威严:“今日春猎,众爱卿各展身手,好不风采,即刻起到傍晚酉时,谁打的猎物多,朕给他列个一二三等,皆重重有赏!”

“谢皇上!”

众人纷纷上马,一声嘶鸣,烈马奔腾入林,葛武成抓紧缰绳,在进林子前瞥了一眼羌族人的方向,眼底笼着比雾还浓的黑。

焦诗寒抱住太后的胳膊正想悄声说话,却见皇后站了起来,躬身道:“皇上,臣妾身体不适,想先回行宫歇息一会儿。”

崇信帝点点头不无答应,正好没她在可以拉宁妃过来,不受她所限要自由得多。

赫皇后自知他心中所想,但无心计较,下台阁时不经意地与太后对视一眼,抿唇一笑,端正威仪地坐进轿子里离开了。

太后心中奇怪,正疑惑的时候身旁的焦诗寒拉了拉她的袖子,眼神亮晶晶地看着她,太后抓住他的手笑了一声,怕他冷给他系上一件兔毛的斗篷,嘱咐道:“去的时候骑马小心些,可别闹到太晚了,本宫这里放心不下。”

“我知道了,祖母。”焦诗寒小声回道,飞快跑下了台阁,绿袖忍不住笑了笑,领着五六个小太监在他身后跟着。

马厩里的马夫给他挑一匹乖顺的白马,焦诗寒在它鬃毛处安抚似地摸了摸,眼睛余光瞥向沈文宣的背影又立刻收了回来,紧张又激动,抓住马鞍脚一蹬翻身上马。

他好歹是出自镇国公府,骑马这等活计他还是会的,熟练地调转马头,焦诗寒控制着马小跑着奔向西侧的那片林子,后面的绿袖和小太监也都骑马跟着。

沈文宣偏头看了一眼,坐在原地手指略焦躁地在桌上点点点点点,恨不得时间在此刻开个八倍速,惹得邵有礼频频向他看过来,以为他心情不好默默坐远了些。

等时间终于差不多了,沈文宣立刻起身向台上的皇上拱了一礼,下场接过王沐泽手里的弓箭背在身上,遵循着理智没有骑马直奔西边的林子,那边不善骑射的双儿看看风景还好,他若直接过去就显得可疑了,只得先随着前一波人的步子走。

“我这大庆的大好男儿个个身姿挺拔、骁勇善战,这若是前三名都是我大庆人,番王可莫要觉得面子过不去。”崇信帝笑道,看向番王的眼神中既有傲气又有鄙夷。

番王肃着一张脸,不以为意:“羌人骑马打猎是看家的本事,比不得中原人只当做游乐,若是看家的本事都输了,那才是笑话。”

“哈哈哈哈哈哈,”崇信帝笑了,“那番王与朕便拭目以待。”

“拭目以待!”

一进林子还未深入,沈文宣就感觉有点儿不对劲儿,控制着马继续前走了几步,竟然出乎意料地碰到了二皇子,他似乎专门堵在那儿等人,见到沈文宣会心一笑,挥挥手前后的护卫便将沈文宣牢牢堵住。

沈文宣瞥过前后几眼,手松松握着缰绳搓了搓,面上笑道:“二皇子这是何意?这儿人多,二皇子可莫要跟我开玩笑。”

李栀毫不在意地一挑眉,道:“本殿只是想找一个人同行,这不就挑中沈大人了吗,这儿林子浅,人确实多,沈大人怕什么?”

沈文宣瞟着他心思翻转,只凭刚才说话的功夫就已经有几个官家子弟在不远处路过,注意到他们完全是理所当然的事,只要二皇子不傻,确实不会对他动手,那他找他的目的是什么?按理说,他不应该出现在这儿。

“二皇子,我这个人呢,比较喜欢独来独往,跟别人处不到一块儿,你还是另寻他人吧。”沈文宣道,骑着马怼进包围圈就要硬闯。

李栀挥挥手也不阻止他,调转马头跟在他身侧:“我找大人自有我的道理,毕竟大人是一个有趣的人,藏得可真深,即使知道了大人的根,也看不清大人的枝杈都伸向了哪。”

沈文宣眼眸一抬,佯装不解:“恕沈某愚钝,不知道二皇子在说些什么。”

李栀:“不打紧,我信我的,沈大人自可以不理。”

沈文宣白眼一翻,狠甩一下马鞭往前奔去,李栀立即跟上,就跟狗皮膏药一样,但内里的药却是毒的。

在他决心陷害老七之前,戈政卓曾来找过他,皇上已经把戈政卓软禁在京中够久了,起先他还能被人好吃好喝伺候着,如富贵闲人般好不自在,但时间一长,等那帮惯常喜欢拜高踩低的人发现皇帝并不打算重用他时,那些被人敬着媚着的好处就会如水般流去,日子就煎熬了起来。

好好一个知府大人,在京中无官无职,还被众人遗忘在角落,处处受限,岂不哀哉。

戈政卓伏在地上跪在他面前,哀求道:“殿下,臣的家眷子嗣都在西南等着臣回去呢,日日盼,夜夜盼,相思不到头,臣恳求殿下助臣一臂之力,只要能与家人团聚,臣愿效犬马之劳。”

李栀颇感兴趣地微弯下腰问道:“大人就如弃子一般,能帮到本殿什么?”

戈政卓抬起头,眼神恳切:“当今皇上身边的两位封郎将怎么说也曾是臣的下属,是臣重用他们二人并把他们带到了京城,他们才能有如今的风采。他们欠我情就得还,臣便用这情分求殿下为臣说句话,求殿下——”

李栀直起身嗤笑一声:“情分最是不值钱。”

“值!”戈政卓忙从袖中掏出两封信捧到他面前,“值不值殿下试试便知,他们二人重情重义,定不会将我这个老臣撇下不管的。”

事实证明还是有点儿用的,两封信一个人接了一个人没接,赵二是没接的那个,对他仍一板一眼,他着急见皇上的那天竟然还敢将他拦下,不知好歹!不过言起倒是向他抛来了橄榄枝,答应为他做一件事,前提是他要帮他升上九门提督。

一山不容二虎,赵二不思进取,就别怪有人比他野心大。

李栀盯着前面的沈文宣想到自己安排好的事儿,眼神顿时涌出淬着毒的兴奋。

焦诗寒摸摸自己白马的鬃毛,慢慢骑马等着阿宣那边,阿宣不会这么快就过来,他也不着急,像林中散步一样闲闲散散地往深林处的河边走。

虽是偷的这半日闲暇,但只要能见他一面也是好的。

还未走到一半时,前面突然从树后走出一个宫女躬身拦在他的马前,焦诗寒赶忙勒紧缰绳停下,仔细一看这宫女竟然穿的是钟粹宫的宫服。

钟粹宫的人?焦诗寒疑惑了一瞬。

桃红垂首福了一礼道:“焦小公子,我家娘娘正在不远处采香,瞧见小公子过来甚喜,特请小公子过去一同走几步路。”

“皇后娘娘先前不是回行宫了吗?怎么会?”他疑道,抓紧手中的缰绳心中疑虑更甚。

桃红抬眸一笑:“我家娘娘害怕一个人回行宫闷得慌,所以在此处停留想着看看风景采采花,能碰见焦小公子也是有缘,公子,下马吧,我家娘娘还等着呢。”

说谎,回行宫根本不会走这条路,除非特地等着。

焦诗寒眼眸闪了几下,道:“你去回禀皇后娘娘,就说我来此处只是转转,待不了多久,就不打扰娘娘雅兴了。”

说完立刻调转马头,虽说他好不容易才有今天的机会,失了约不免失落,但皇后在此,他是绕不开的。

可焦诗寒看向来路,数十宫人已经拦在后面,将回路堵得干干净净。

桃红收回脸上的笑意:“公子,娘娘让你过去,你就过去便是了,娘娘虽只是皇后,比不得太后头衔大,但说的话也是有几分重量不是,公子莫要不听。”

她这话说得重,焦诗寒已经遍体生寒,这般没了脸面,是想拿他威胁太后,还是已经挖到了更深一层的东西。

焦诗寒眼眸一寒,拉住想要上前的绿袖,回过头刚要开口就见赫皇后被人抬着轿从侧边过来,轿帘一掀,她面上还是那副让人看不出破绽的笑。

“桃红,怎的这般没用,让你叫个人都能让本宫等这么久。”赫皇后从轿中出来,笑道。

桃红:“娘娘恕罪,奴婢人微言轻,焦小公子不听,奴婢也没有法子。”

“听太后说焦公子最是乖巧,他不听定是你这丫头说的不对。”赫皇后嗔她一眼,桃红讨饶似地福一礼。

“焦公子,过来,可愿陪本宫走走?”赫皇后道,伸出手招了招。

祖母不在身边,他无职无位本就不好驳皇后的面子,回去的路还被堵死了,焦诗寒沉着气下马,敛眉道:“娘娘要去哪,我陪着便是。”

山不来就她,她便去就山,赫皇后笑一声,像前几日一样让他扶住自己的手往与回路相反的方向走,身后紧跟着钟粹宫的太监和宫女,将绿袖和长信宫的人挡在了后面。

“没什么想去的地方,只是随便转转,这一处早被禁军收拾干净了,出不了什么危险的能吓唬咱,只是本宫没想到,这冬季的冰雪还未融尽,新芽倒是出得挺快,有些甚至开了花,也是有趣。”

焦诗寒配合着笑一声,眼神却没有一丝笑意。

赫皇后看在眼里也不在意,继续道:“焦公子家中可有父母兄弟?在宫中这般久了,也没见有人来看你。”

焦诗寒:“没有,家父家母都已仙去,独留我一个,也是宁国公看我可怜,才送我进宫陪陪太后。”

“这也是个命苦的孩子,”赫皇后拍拍他的手叹息一声,“既无父母也无长兄,今后的婚事可该如何,不如就由本宫给你选一个?”

焦诗寒拧眉,正要拒绝,却听赫皇后道:“礼部侍郎沈文宣如何?”

焦诗寒顿住,抬眸直视赫皇后眼睛有一瞬间心里颤栗到发毛,注意到她眼中的神情总感觉她似乎知道些什么。

赫皇后眼中的笑意溢出来,像女儿家说心事一般凑近了一点儿,低声道:“这人虽是新臣,在朝中无甚势力,出身也算不上好,但为人不同流俗,才华横溢,长相也是玉树临风,器宇轩昂,有不少官家小姐都对他属意,可要本宫为你说道一二?”

焦诗寒有些僵硬地低下头,启唇嗫嚅了几次才出声道:“不劳皇后费心了,我现在只想在太后身边多伺候几年,其余的一概不想。”

“太后这般宠你,哪舍得把你留在身边熬成老人,为你选夫婿是早晚的事儿。”赫皇后笑道,拉着他继续往前走。

焦诗寒感受到胳膊上拉扯的力道,瞥一眼皇后心中一通乱麻。

言起在台阁下面巡视,随时注意各处的动向,这次是由他负责御林场的警卫,禁卫除了护卫皇上的安全,还要帮那些打猎的老爷们清点猎物,来来回回地往返于林子和营地之间,忙得很。

他瞥了一眼台阁上正把酒言欢的皇帝,叫住正想换班的一队人,道:“你们不用去了,已经有人替你们先走了。”

领头的人与后面的人对视一眼,凑近几步不解道:“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不是说好了由我们——”

“我知道,”言起打断他们,斜着一双眼,“二皇子临时改了主意,不需要你们了。”

领头的人心中迟疑,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可我们未得到二殿下的指示。”

言起不满地瞪向他:“怎么?不满意?不满意你们自己找二皇子说去,我还不满呢,临时换来换去的,若是出了差错,皇上第一个找的就是我,我去找谁说理去?你们还真当自己是个东西,随意在这儿跟我撒野。”

“大人息怒,大人息怒,”领头的人瞅瞅四周急忙讪笑一声,“我们听大人安排就是,都下去,都下去。”

一边说一边领着后面的人听话地走了,但一离开言起的视线就立刻派人去通知了丞相。

赫丞相听完小厮的话一愣,心中突的升起一股不安,他可从未听过皇后还有这一条,视线隐隐瞥向台下的言起,心思几经翻转。

言起抹一把脖子上的汗,拍拍胸脯给自己打气,这打仗的世面都见过了,这点儿算什么,挺住!

山林深处,静悄悄的,一只灰鹿正用鼻子拱开地上还未融的积雪,露出下面嫩绿的草来,耳朵一动,警惕地抬起头看向四周,发现没什么威胁又低下头啃食草尖。

在它几米开外的灌木丛,借着枝干遮挡,葛武成悄悄拉满弓,正直直地对准它,箭头闪过冷硬的光,就要射箭时后面突然传来破空声,紧接着一声惨叫,躲在另一棵树后的下属中箭,从马上摔了下来,他伤的是胳膊,虽不是致命伤,但足够葛武成一行人一惊。

来了!

鹿飞快逃走,葛武成转身眼神警惕地看向后方,手中的弓握得死紧。

羌人从后面的山坡上出来,只见他一手拿弓,一手拿箭,搭在弓上又要射过来。

葛武成矮下身匍匐过去,一把拉过刚才不幸受伤的下属,一边躲箭一边上马,大声道:“退!往后走,快!”

一声欢呼似的怪叫,羌人从山坡上驱马奔下来,灵活地在林中穿梭,密集射箭,如鱼遇水般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葛武成拧眉,辨着方向飞速往深处走。羌人动手的地方本来已经够深了,按理说他们遇袭后应该尽可能往回跑,但葛武成带着人偏要反其道而行,持续深入。

谁是猎手,谁是猎物,还不一定。

沈文宣随便射了几箭,也没管中没中,心情烦躁地骑马溜达,李栀还在后面跟着他,沈文宣根本没法去西侧林子,他也是奇了怪了,按他原先的猜想,李栀今日的重心根本不可能在他这儿,怎么就盯着他不放?

看一眼日头,再晚一些恐怕计划要有变,沈文宣索性降低马速,皮笑肉不笑道:“二皇子,你跟着沈某到底想要什么?”

“也没什么,想跟着便跟着了,反正沈大人也没法对本殿动手不是,”李栀脸上挂着无赖的笑,心情甚好,“反观沈大人,怎的火气这般大,是本殿跟着,大人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

“方便,但也不方便,二皇子这张脸衰气太盛,臣这一路上都没打到什么猎物,可得离二皇子你远点儿。”沈文宣道,说着瞅准了方向就又要夹马肚骑马快跑,这人不按常理出牌,那他就带他入常理。

“站住!”李栀拦在他面前呵道,“这一路都是本殿跟着你,现在你该跟本殿走了。”

说着眼眸一抬,护卫受意夹在了沈文宣的左右两侧,颇有挟持的意思。

“本殿带你去见一个人,去晚了大人估计就见不到了。”他道,笑得格外讨人厌。

他这么自信,沈文宣不禁怀疑事情是不是发展得不对,手指不由摩挲几下,余光瞟一眼一侧树干上的划痕,那是记号,血莲的人跟在他周身,他也不担心自己会出什么事儿,转身被逼跟上二皇子的马时单手抽出袖中的小刀状似扶了一下枝干,实在是在上面又划了一笔。

“二皇子说的人是指谁?本人在京城初来乍到,认识的人可不多。”沈文宣状似无意地问道。

二皇子:“你猜。”

沈文宣瞟他一眼,眼底隐隐流窜过几分杀意。

血莲的人隐在高耸入云的树尖,等人走远才从树上下来,瞥了一眼刚才公子做的记号,点了几个人往西侧林子走了。

领路的护卫每走一段路都会看刻在树皮上的标记,陌生而又带着异族的特色,但等沈文宣在树皮上看到熟悉的记号时整个人顿时有种诡异的平衡感。

一种是羌族人留下的,一种是葛武成那边留下的。

就像游戏中的某一环发生了奇怪的变化,偏离了既定的轨道,却又最终回到了它既定的位置。

但同时错位感更加严重了,总有种他忽略的事情正在发生。

焦诗寒陪着赫皇后走了不短的路,脚底都被磨得有些疼,赫皇后的精神倒很好,一路上说话不断,焦诗寒有一句没一句地应和着,但当突然出了林子,看见前面架在河上的石板桥时整个人一愣。

骤然从枝桠交错的密林来到宽阔的地方,焦诗寒眯眼适应,没有丝毫见到阳光的舒适,只觉得从头冷到脚。

怎么会走到这儿?若是阿宣突然来了焦诗寒心跳得极快,面上勉强镇定地向皇后福了一礼:“娘娘,我走得有些累了,想先回去。”

赫皇后:“累了?那我们就不走了,去桥上歇一会儿——”

“不了——”焦诗寒打断她,“来时太后特意嘱咐过我,让我早些回去,免得她老人家担心。”

这是想拿太后压她。

赫皇后笑一声,伸出手让他扶着,就当焦诗寒以为要转身的时候,后腰突然抵住了什么东西,整个人一僵。

“公子别动,奴婢手上拿的是削铁如泥的金蝉刀,能轻易刺透公子的马服,还请公子安分些,仔细听娘娘说的话。”桃红悄声道,手中的刀前刺了一寸,焦诗寒能明显感觉到马服破了,刀尖正堪堪凌在他皮肉处。

有宽大的斗篷挡着桃红的动作,后面的人没看出有什么不对,更别说周身都是钟粹宫的奴才,绿袖几人被挤在外围。

焦诗寒眼眸闪几下,感觉身体发麻,想回头但下一秒刀尖就划过他的腰侧,密密麻麻的疼沿着皮肤蹿上来。

桃红:“公子别出声,到了这种地步就别再存着虚妄的心思。”

后面那几个奴才有什么用,他们带的宫人都是赫家军的精锐,等会儿一个都跑不了。

赫皇后扯着他往桥上走,等到正中的时候才停下来,瞥一眼水中倒影,大河不容易结冰,但那水怎么都透着一股刺骨劲儿。

焦诗寒瞥一眼下面,缓慢地吸气呼气,忍住鼻腔里的酸涩,他的神情不像是害怕,更像是害怕后的放手一搏。

皇后需要他活着,需要他面具后面的那张脸。

“本宫年轻的时候也是见过嘉清的,那是个极具风姿的女人,京中百千贵女都不及她万分之一,你与她长得像吗?”赫皇后玩味儿着道,一把扯下他半张脸的银丝面具,“噗通”一声,面具落了,隐在水中随波不见了踪影。

李栀:“七弟能将你这种人从他的阵营中作走是他的损失,若他知道你真正是什么样的,恐怕会哭到不能自已。”

沈文宣:“二皇子说这话是想拉拢我?”

“你这种人不适合拉拢,容易功高盖主。”

潜台词就是杀了最好,沈文宣不由一笑:“我这个人不仅容易功高盖主,还容易记仇,凡是惹过我的人,抽筋拔骨,烈火亨油,刀锯鼎镬,哪一样我都想在他身上试试,岂不比让他死了痛快?”

李栀盯着他的神情默了几息,一笑:“那老七岂不是已经上了大人想要抽筋拔骨的名单?”

沈文宣点点头:“嗯,上了,大概就是今天吧。”

李栀心底一凌,瞧着他的神情不知他是在开玩笑还是什么。

前面突然传来刀剑想击的动静,沈文宣停下来,表情微妙。

李栀却得逞似地一笑:“到了,不过可能晚了点儿,大人只能看见——”

“嘭”、“嘭”、“嘭”,枪声,在空寂的山林中震耳欲聋,回声一荡响过一荡,身下的马都不安地躁动起来。

李栀一愣,不对,哪来的这种声音?

前面的枝桠被剥开,葛武成好好地站在那儿,身侧躺着数具尸身,有羌族的,也有他下属的,还有禁卫的,活下来的却只有他、副将以及五个禁卫,显然经过好一场恶战。

沈文宣玩味儿地一挑眉:“原来你串通羌人,又通过戈政卓买通言起,不仅是想将葛武成除掉,也想一并除掉我?”

那些禁卫不是他原先安排的那些,李栀脸色白着不知所措,还有那些禁卫手中的奇怪长物,刚才的响声年夜那晚,不对——

“禁卫中怎么会有血莲的人?”李栀盯着沈文宣目眦欲裂,“你才来京城不足半年,哪来的精力在禁卫中安插人手?!”

“温连城知道很多事,但他恐怕只记得葛武成与我吧?”沈文宣骑马逼近他几分,“小子,若只凭这两点你就能猜出我的全部,那我为何不在大理寺狱外将他铲除干净?”

通过温连城很容易知道他跟葛武成的关系,再加上葛武成与张冦简并肩作战的情分,他们三人在皇后一脉的人眼中就是一体的。

“让戈政卓抵达西南后杀了七皇子,然后嫁祸给张冦简。你这边私通羌族,恐怕条件都是卖国的玩意儿,与你早就安插好的禁卫里应外合做掉葛武成,是不是最后还要伪装成是葛武成先动手的样子来保羌贼?”

沈文宣叹笑一声:“二皇子,莫要自作聪明,你这些心思不难猜,这不就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春猎是很好的时机,李栀不想放过这个机会,他也不想。

他有赵二和言起,能知道的东西不要太多,像二皇子早就安插好的禁卫都能被言起一句话换掉,来这儿跟羌人里应外合都是他的人。

至于戈政卓只能说他有自己的心思,想回西南,拿假情分糊弄二皇子博一把引他掉坑里,有了价值再跟他做交易,换的筹码就是还养在他手里的家眷,戈大人聪明起来还是挺聪明的。

李栀咬牙抵住发抖的手,余光瞥一眼那圈里的死人,禁卫还在拿着那东西发出刺耳的声音,对准的不是羌族人,而是那些禁卫和葛武成下属的尸身,打在他们的致命伤上,伪装成由那玩意儿打死的样子,而他们来之前没有听到过这奇怪的声音,说明他们杀羌人时没有用那奇怪长物。

这是想把红莲怪贼的名头洗到羌人头上?

李栀控制着马退到自己护卫中间,那些禁卫已经拿着枪围过来了。

“我们好话好说,这次就算了,我们各退一步,”李栀咽下一口唾沫,“我不动你,你也不动我,把所有事儿都推给羌人,你我鹬蚌相争,得利的只有七弟罢了。”

“你看,进林子时就有人看到我跟你一起,若是我出了意外,你肯定逃脱不了嫌疑,父皇不会放过你的。”

他这句倒是提醒了沈文宣,李栀出事,他有嫌疑,那他出事,有嫌疑的便是李栀,所以李栀应该清楚他不能死,这就推翻了他之前下的结论,那他带他来这儿的目的是什么?

李栀一开始等在入林口就有些不对劲儿,他怎么知道他一定会骑马入林,这也是沈文宣最奇怪的地方,他是否会一同狩猎对于李栀来说应该是不确定的,身为将军的葛武成一定会上场比打猎这点儿是确定的,所以他做局应该预谋杀葛武成,而不是杀他。

但李栀的重心自始自终都在他这儿,他知道自己一定会进林子,为什么?

忽然想到什么东西,沈文宣猛得抬起头,心底一颤:“阿焦。”

事已至此,李栀眼眸一抬,眼神狠辣:“来人,给本殿杀!一个不留!”

“是!”

眼见刀剑就要横过来,沈文宣控制着马迅速后退几步躲过一波,李栀趁机往回逃。

葛武成迅速抽出一把匕首刺向他座下马匹,马儿吃痛,嘶鸣一声,带着李栀往前疯跑,李栀反应不及,跌落马背,狠狠地摔在地上滑行十几米,没了动静。

枪声起,禁卫围在沈文宣身边一边护着他往后退一边对准冲过来的护卫胡乱开枪,距离太近了,他们有些避之不及,一直跟着的血莲的人从树上下来。

沈文宣控制住身下想甩人的马顾不得这里,转身飞奔西侧的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