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午后,二皇子府内一个身穿管事服的中年男人正跪在地上汇报七皇子府的情况,捧上他私下抄的账本。
李栀翻过之后嗤笑一声,老七还真以为有了父皇相助他就一番风顺了?他那府里松散得很,又没有得力的替他打理,人心难齐,随便一个人就能渗进去,更别提这傅侯爷手段凌厉,短短时间内就买通了户部主簿,里应外合,这西南赈灾的账面好看不了。
管事:“不只是账面上的这些,跟七皇子搭边的人都从里面吃了一口,从赈灾款中暗暗扣除的银子不会记到明面上,估计那整整一百三十万两东撒西散,用得差不多了。”
“我记得沈家账面上的功夫很厉害,手中的银子又丰厚,若他帮老七填上这空缺——”李栀有些发愁地敲敲手中的账本,眉间紧皱。这沈家可真真是个搅屎棍。
管事:“不会,请二皇子放心,户部的账本上已经划走了九成银子,买的粮食、草席、衣衫、木材等不足其一,沈家就是银子再多,只要我们动作够快,他也没法短短时间内凑齐这些东西,倘若他真凑得齐,那各家铺里边的账目也不是他能动的,都可以查出来,何况沈家恐怕还不知此事,七皇子那边完全拒绝了沈家的介入。”
李栀惊喜一笑:“此话当真?老七啊老七,阎王让你三更死,谁也留不住你到五更,走,立刻随本皇子进宫。”
管事立即跟在后面。
此时沈文宣还坐在户部公堂外面,手指顺着给狗剩梳毛,眼神有些放空,他确实还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这段时间他任由七皇子折腾,想做一个赌局,看看他到底能在西南有什么作为,他可以忍受一个储君的青涩,但不能接受他的平庸无能。
若七皇子能在他预估的范围内安定西南五成,只是五成而已,他便会让沈家全部下场帮他,这也是自从葛武成和张冦简回京以来无论他们怎么暗示,他都没有见过他们的原因,财富他尚能掌握,但一旦碰过军权,就像被架起来的人一样,那不是他想下去就能下去的,这与他最初的想法想违背。
从安和县逃出来之后以及从平乐府出来之后,他想过他会在权欲中浮沉,但也想过挣脱泥沼之后会回归原先的生活,独独没有设想自己要登上那至尊之位,设想自己要承载一个王朝的兴衰荣辱。
“狗剩,”沈文宣回过神拍拍它的大嘴,“阿焦在宫里边过得怎么样?嗯?你都这么膘肥体壮,我家阿焦怎么也不能是原先的瘦弱小甜心了吧,嗯?”
狗剩不理他,转过身让他看看自己刚才被揪了一撮毛的尾巴,委屈地叫了两声,沈文宣瞅了一眼它秃了那一块,再看看屋子里被一圈人围着伤得甚重的羌族使者,忍俊不禁地拍了它一巴掌:
“傻狗。”
宫门口,李栀下了马车三步做两步地往宫里赶,一脸胜券在握的笑容,宫门口的禁卫没什么表示,但也暗暗注意着,等他逐渐走远就偏头吩咐另一个禁卫去跟殿前的赵统领和言统领说一声。
户部,褚赫接过从主簿手里递过来的账本,他们户部的尚书在年夜的时候不幸死在了乱军刀下,他的资历比右侍郎老些,是最有希望接任尚书的人,所以户部的所有事务都要经过他手,代行尚书之权。
等他将账本随意翻过一两页就发觉了不对,赈灾银款的账本一共两册,一册是他们户部负责记录的,一册是交给七皇子府记录的,两册账本虽说完全对得上,但因为实在太合了反而显得不对劲儿。
用银子买那么一批货,不仅种类繁杂,而且数目众多,从付定金开始到货齐付尾款需要的时间不短,但从七皇子府领完银子到现在记录在册也不过区区几天,银子却用了九成不可能花得这般快。
褚赫将账本迅速翻完脸色沉重,依照往常,这种伪造账目吞黑钱的事在皇室中屡见不鲜,一般户部查出来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人家是皇亲国戚,贪点儿没点儿也只是一家人将银子从一个口袋装进了另一个口袋里,非要较真反而招人嫌弃。
但这种至少动用了一百多万两银子的贪没超出了户部能庇护的范围。
“主管西南赈灾事项的是谁?”褚赫看向对面埋头案几的几个主簿沉声问道。
五个主簿面面相觑,其中一个答道:“回大人,应该是王主簿,但他昨日晚上偶感风寒,今早起不来床,便托人告假一日。”
“请了假?”褚赫拧眉,看着这两册账本突然问道:“礼部可还在招待羌国使臣?”
“嗯,是,听说那边现在乱成一遭,大人可有什么吩咐?”
褚赫没答,起身迅速往礼部走,既然羌国使臣还在,那礼部的人就没散,沈文宣应该还在那儿,结果也确实是这样,羌国人互相搀扶着直一脚歪一脚地走出户部公堂,那些个协议他们只签了些不痛不痒的,虽说没吃亏,但现在一出门就看见狗剩还是吓得一哆嗦。
沈文宣瞥了一眼里面躺得四仰八叉像刚被□□过的几人,眉毛一挑,兴奋地牵起狗剩的狗剩:“邵大人,沈某就替你送太后的狗回宫了。”
可以光明正大见阿焦了,沈文宣美滋滋地想着,抬脚刚往外走就看见褚赫正站在门口看着他,看表情就感觉不是什么好事。
沈文宣嘴角的笑慢慢隐去,同褚赫一起走到不远处的亭子停下,这人自从被他从年夜里救下一回之后便有了亲近之意,何久突查沈府那晚帮他藏尸也算是有了过命的交情,四下无人,沈文宣直接道:“找我何事?”
褚赫也不跟他废话,从袖中掏出两本账本递给他看,道:“邵家和七皇子干这些事你可知道?贪没的数目过大,就算我有心遮掩也是全不过去的。”
沈文宣翻过几页心底忽的一沉,就这答卷不说五成,明明还没做就被人给团灭了,但沈文宣想着七皇子那针眼大的胆子,哪来的勇气敢干这么大的事儿!
迅速转身跑回户部公堂一把扯住邵有礼的领子将他拎起来,表情严肃起来的样子肉眼可见地让人胆颤:“邵大人,你和七皇子一共贪了多少赈灾银。”
邵有礼起初有点儿懵,但听到他问这个问题又感觉到冒犯,撇过脸笑哈哈道:“沈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我们七皇子怎么可能贪污,开玩笑也不是这么开的——”
“谁在跟你开玩笑!”沈文宣将两册账本一把砸他脸上,“户部已经查出来了,你们直接将银子用了九成!”
“九——”邵有礼傻愣住,抱住快掉下去的账本翻了几眼,又看向一旁站着的户部侍郎,心尖一抖:“不、不是,最多三成,怎、怎么会九成呢?怎么——”
“沈大人,”邵有礼反抓住沈文宣的手,又瞥了几眼褚赫,紧张到结巴,“这事你得帮帮七皇子啊沈大人,我们动银子的时候心里有数,不可能动到九成,这、这沈大人,你一看就跟户部熟,先帮七皇子垫上六成银子,等我们这边查清楚立刻将银子还给你,啊?沈大人——”
他们这些支持七皇子也就沈家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银子,他们现在拿所有身家去凑也得需要时间,这会儿户部都已经看出来,再出点儿别的事——
“公子。”随着沈文宣进宫的德福进来将一个纸条递给沈文宣。
沈文宣展开看过之后将纸条拍在邵有礼胸前:“已经晚了,二皇子已经进了宫,这会儿都快走到殿前了。”
这个点儿进宫说不是为了这件事而来,鬼都不信。
邵有礼拿着纸条震在原地:“大、大人,沈大人,得赶快凑银子,凑银子”
账目都已经做好了,这会儿就是凑上银子了又能如何?沈文宣失望地叹了一口气,转身走出公堂。
“沈大人,你可不能不管啊沈大人,我们可都是一条船的”邵有礼追了几步,望着沈文宣的背影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原地跳脚了几步突然想到什么,眼眸一转立刻去找七皇子。
沈文宣脚步飞快地出宫,路上吩咐德福:“牵着狗剩去找太后,让她帮忙拖住二皇子,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别让他现在就见到皇帝。”
“是,公子。”德福牵着狗剩小跑着去了。
褚赫拉住他:“你这是要做何?既然这事你不知情就别参和进来,七皇子倒了便倒了吧,你在他阵营里也没待几天,而且是皇上逼你进去的,出了事大不了将你官职撤了。”
“那褚大人以为七皇子和二皇子相比哪个更好些?”沈文宣转而问道,“我与二皇子已然是对立的死敌,必不可能跟他站在一起,七皇子这次姑且算是我疏忽,没提防二皇子那边设计,他还年轻,诸事不懂,这件事我能补些便补些吧,再给他一次机会。”
“你给了这次还会有下一次,”褚赫叫住他,声音突然小了些,“你为什么非得选一个?你明明可以自己——。”
“要当你去当,别扯上我!”沈文宣咬牙,“我姓沈,不姓李,若让我当,是想我有哪个耐心跟李家人死磕个五年、十年还是十五年,还是想让我像迟蓟一样搞一场内乱,拼尽大庆气血夺过他屁股底下的位置?别说我不想要,我也承担不起这样多的人命,除掉二皇子以及皇后,让皇上只有一路可选就是最好的办法。”
“那你成功之后呢,大庆就好了吗?你就不管了吗?”褚赫怒道。
沈文宣:“君君臣臣,当君的只要能明辨是非,任人唯贤,再有忠义、明德、善理之士在旁辅佐,未可不能开创一个太平盛世。”
褚赫停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逐渐走远,这人比谁都了解大庆,也比谁都知道自己最想要什么,鲜少为人妥协。
自西南开始大庆的命数就已经在走下坡路,就算羌国服软,还有北方的匈奴虎视眈眈,内部官场又是青黄不接,朝堂党争不断,立志报国之士少之又少,德才兼备者虽有,但皇帝昏聩,得到重用的又有几人。
更直观的,他这个户部侍郎最是了解,皇上不安置京城流离失所的百姓,又将新任命的葛、张两位将军扣在京中,有一多半的原因是国库的银子不多了,难以支撑多余的支出以及南北军费。
褚赫沉吸一口气,追上他与他并行:“你现在就算靠自己的银子和铺子短时间内也凑不到多少,何况在别家留下的账目可以查出来,七皇子的贪没之罪依然推脱不了。”
沈文宣:“你想说什么?”
褚赫:“你忘了?我乃户部侍郎,代行尚书之权,手中有国库的钥匙,里面还存着上次赈灾剩下的一些物资,留在里面时间久了没什么人还记得,你给我银子,我把那些取出来,等这次风波过去了,我再用银子在别处将那些物资一一买回来便可。”
沈文宣顿住,看着他想了几息道:“国库里的东西有多少?”
“草席、木材这些东西是够的,缺的最多的就是粮食、衣衫、棉被还有牲畜这些。”褚赫心忧道。
“我知道了。”沈文宣拱手郑重谢他一礼,“这份情沈某记着,今后大人遇到何种难题,沈某都会尽力帮忙。”
褚赫张口嗫嚅几下,欲言又止,最后一声叹笑,拍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开了。
沈文宣看他几眼,转身继续往宫外走,脚步如风。
沈公子令,沈家商号明面上背地里所有商铺同一时间全部动了起来,以京城为点围成一个圆,沈家自己有的全部填上去,没有的全部出高价抹掉商家的账目再买进来,迅速又凌厉。
宫里边太后那儿得到消息,即刻以病痛为由召皇上过来,崇信帝本在御书房批阅奏折,听太后宫里边的进德过来很是凝重的样子,虽不想见到太后,但孝字大过天,他还是放下手中的东西让人摆驾长信宫。
赵二从禁卫那得到消息,在殿前拦住一把想往里进的二皇子:“二殿下,宫里新出的规矩,见殿下前得把身上能伤人的物件都取下来。”
李栀:“什么狗屁规矩,本殿没有能伤人的,让我过去,本殿有急事找皇上。”
“诶——”赵二指着他头上的发箍和腰间能砸人的玉佩,“殿下,这些可都不行,下次来见皇上记得穿素点儿来。”
李栀摸上自己的头发:“这发箍取下来了我头发怎么办?”
赵二从袖中抽出一条发绳,笑道:“这是小人的,就借殿下用些时候,晚些记得还我,发箍和玉佩小的就替殿下先保管着。”
他是殿前统领,李栀虽心里头冒火,但还真是不能动他,回头骂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帮本殿将发箍拆了!”
后面跟着的侍从小心又迅速将他发箍取下来,又用发绳缠好,腰间的玉佩也摘了,李栀忍着一肚子气向赵二转了一圈:“行了吧?赵大统领?”
赵二微微一笑,将路让开了,但他终究是晚了一步,等走到御书房的时候崇信帝刚走,乘步辇去了长信宫。
李栀一脚踹在廊中的柱子上,大骂一声“晦气”,现在追上去未可不能追的上,但难免显得他太过急躁,仿佛急着将老七拉下马,父皇见了未必心喜。
长信宫中,等崇信帝过去的时候太后正卧在软榻上,穿着一身明黄中衣盖着被子脸色却有些苍白,看上去确实是不大舒服的样子。
崇信帝没走到榻边,远远地就站住了,问向她身侧的太医:“太后身子如何了?”
赵大夫仔细诊了一会儿脉,回道:“皇上,太后娘娘这是被惊吓所致,气脉虚浮,臣配一副安神的汤药,喝上几天再加上好好休息,切勿劳累,或许会有好转。”
“惊吓?”崇信帝回头看向这宫里边侍奉的人,“是哪个敢不尽心?朕定将他拖出去砍了。”
“行了,这种场面话你不用在本宫面前吼,本宫听着烦的慌,”太后睁开眼看向他,眉间皱着,“本宫找你来是想让你去请圣僧来本宫这长信宫转一转,本宫老觉得有些阴气在我这宫里散不开,压在本宫身上偶尔冷得很。”
崇信帝瞥一眼她这殿里墙面后面隐着的隔间,将死人牌位放在自己宫中常年祭拜,没有阴气才会奇怪,但他与太后之间最忌讳的就是这点儿,识趣地没有提,只答应下来。
之后太后便闭目养神不再理他,崇信帝自己站在殿中不自在地略动了动,慢慢觉出几分尴尬,瞥了太后几眼,脸色一沉转过身就要走,恰好与进宫来的宁妃对上视线。
太后病了,她来看看倒也合乎常理。
宁妃温婉一笑,躬身见过皇上,看上去规矩,但从崇信帝身边走过时隐在袖中的手指突然在他手心处轻挠了一下。
就这一挠,挠地皇上突的心火上来,本来要走的步子又顿住,看向宁妃的背影。
“姑母,”宁妃在太后床边坐下,关切道,“姑母哪里有不适感?婉儿可以帮你捏一捏。”
“不用,”太后睁开眼,慈爱地在她手背上拍了拍,“姑母只是乏了,想要睡上片刻,婉儿不用惦记我,自行安排吧。”
宁丝婉余光瞥了一眼皇上,轻声道:“是,姑母。”
她来的时间急,一路急走过来发髻都松了几分,不显杂乱,反而给她舔了几分凌乱之美,又夹着几丝慵懒,等太后呼吸稍作平稳,宁妃起身也不顾什么矜持不矜持,抓住皇上的胳膊就走了。
“皇上,臣妾带你去个好地方。”她轻笑道,勾着皇上的魂儿隐入后花园里。
长信宫重新安静下来。
“终于走了。”太后从榻上坐起来,接过进德手中的帕子抹去脸上的□□,“再不走,本宫和他同处一室还真得胸闷气短。”
进德低笑一声:“娘娘都要如此了,那宁妃怎么办?”
太后:“她这个丫头稳得很,可比本宫强多了。”
焦诗寒从隔室里面出来,坐在太后身边紧抓住她的手,心不在焉地记挂着沈文宣那边,阿宣这般急定是出了什么事。
太后笑了一声,捏住他的鼻子拧了拧:“有什么可担心的,本宫未听到什么关于沈家的消息,皇帝身边也没动静,估计是他又在密谋着什么。”
能在各个实权中间乱舞的人不容易出破绽,她反而是觉得与他同船的人出了什么纰漏。
李栀在御书房里等了半晌都等不到皇上回来,找来人去长信宫一问才知道皇帝又被宁妃劫走了,听宫女说是去了瑶池。
那地方深处后宫,他这个皇子不能擅闯,只能先去钟粹宫里先找皇后。
赫皇后本在宫里边闭目养神,听他讲完这些凌厉地睁开眼,隐隐有杀气泄出来:“他们这是在拖延时间,连太后和宁妃都在帮着拖,好,好得很!不过他们竟然能知道你的动向,老二,你该好好查查你身边的这些人了。”
说罢起身带着人直奔瑶池,本来这是朝堂之事她这个后宫妇人不便插手,但她万万没想到沈家和宁家绑定得这么深,她想不通,宁家为何要这么帮沈家,太后除了一个外家外膝下无子,与几个皇子的关系也并不亲厚,深居宫中与世无争多年,所以皇帝才敢这么放心她。
若说是为了一个不知生死的宁小公子,至于做到这种地步?若稍有不慎被皇帝发觉,整个宁家都会被拖下水。
七皇子府置办的那些赈灾物资都暂存在了巡防营仓廪,往常一天能运来几车就已经不错,而现在守仓的七皇子府家丁和巡防营甲士看着一辆辆不间断的马车往里运东西,说不傻眼都是假的,这阵势就是打仗的时候都没这劲头。
沈文宣站在里面看着这偌大几间仓廪被一点儿点儿填满,原先七皇子运来的东西沈文宣略查了查,手伸进米袋里,抓出的一把混着米糠的陈米,仔细一闻就能闻见里面的糠酸味。
其他的更不用多说,沈文宣瞅了一眼薄的快成一块布的被子心绪久久不能平静,随手将手中的米倒了,洒在地上混乱成一片。
他突然想起来几次帮他应对二皇子一脉的人都是礼部打头的邵有礼,而七皇子除了到他家坐着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外其余一概不做,真诚是真真诚,软弱也是真软弱,毫无成府,就像被人牵线的木偶,偏偏还享受这种被引着走的感觉。
这种人真的适合当皇帝吗?
皇宫后花园,赫皇后不顾进忠的阻拦强硬地闯进瑶池,不过她给皇帝留了一分面子,堪堪停在假山外没再进一步,这个位置只听得见一些声音,若说看什么,除了烟雾缭绕外什么都看不清。
“皇上,臣妾有要事禀告。”皇后提高声音道,脸上难得没什么表情,细碎的嬉闹声传进耳朵里迫使她攥紧了手,指甲在手背上留下深红的划痕。
里面的声音停了,不多久,皇上穿着松散的亵衣从里面出来,脸上的表情像是忍怒,宁妃倒是收拾得齐全些,除了头发外宫服穿得齐整。
宁妃:“参见娘娘。”
眉目一垂一笑间像是在挑衅,赫皇后暂且忍下,跪地道:“皇上,二皇子寻不到您特地来找臣妾,说是事关西南的重事,臣妾不懂这些,但也知道皇上心系西南,听他说得紧便顾不得那么多带他来见皇上,还望皇上恕罪。”
崇信帝瞥了一眼周侧侍奉的宫女太监,念在人多不好驳斥皇后的面子,道:“起来吧。”
转身拉着宁妃离开,留皇后在原地一人。
桃红轻扶着皇后起来,低下身用帕子抚几下皇后的膝盖,抬头时注意到她的表情担忧道:“娘娘。”
“走,”赫皇后抬起头还是那般高傲,“等会儿就有好戏看了。”
崇信帝坐在瑶池外的亭子里,进忠尽心地给他披上一件外袍以防他着凉。
“说吧,你又知道了什么事?”崇信帝手撑在桌子上瞥他一眼,显然对他今天的莽撞很不满意。
李栀垂眸将身后的管事露出来,道:“是七弟府中的人今天突然找我,让我看了一册账本,儿臣大为震惊,这才急着来找父皇。”
说罢瞥向立刻跪下的管事,只见他将袖中的账本呈上去,伏地道:“皇上,草民乃七皇子府待了六七年的老人,本无意背主,但草民的弟弟一家都是生活在西南的普通百姓,实在看不过七皇子挪用赈灾银,特此冒大不敬来求见皇上,皇上就是即刻将草民赐死,草民也毫无怨言,只求皇上主持公道,还西南百姓一条生路吧。”
他说得声泪俱下,但崇信帝只觉平常,他对这种把戏早就司空见惯,估计老二又是找准把柄想要坑老七一把,但挪用赈灾银一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到底是一家人,他也知道皇室用银有很多见不得光的地方,只要事儿不大盖过去就好。
崇信帝本这么想着,但翻开账册一看惊得猛站起来,除去那些细细条列的款项,末页尾部的数字甚是骇人,整整一百一十三万两白银几天之内被分散一空。
这若是当做军费可以供北方军活动半年。
崇信帝脸色堵得紫红,捂着突然绞痛的心脏虚扶着桌子慢慢倒了下去。
“皇上!”
“父皇!”
进忠忙接住他让他坐到椅子上,抚着他的胸口给他顺气,急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请太医!”
“皇上保重啊。”皇后低泣着蹲下身拉住他的手,不动声色地将宁妃挤开,宁妃倒也乐得清闲,站在外围不必虚情假意。
“宣、宣老七,把他给朕叫过来,朕要好好问问他,”崇信帝好不容易缓过来一点儿,眼中刺骨的冷意,“进忠,你带人去查,户部、七皇子府都给朕查个水落石出!”
进忠连连点头,带着小太监慌忙出宫。
七皇子此时正待在母妃安贵妃的宫里,邵有礼也在这儿。
“钰儿,你就按你外祖父说得做,昂?”安贵妃紧抓住七皇子的手,脸上既有焦急也有害怕。
李钰眼神有些放空地看着他母妃,倍感纠结:“可是——”
“没有可是!”安贵妃打断他,“你好不容易才有这等出头之日,难道你要亲手毁了吗?你不想想别人,你想想你母妃,想想邵家,母妃如今是贵妃,一个之下万人之上的贵妃,多少曾对本宫冷嘲热讽的人如今对我百般谄媚,一招失足她们会像野狗一样扑到我身上,难道你忍心看着母妃被打入冷宫,一辈子凄惨老死吗?”
李钰眼睛通红,眼神中透出弱势,明显动摇了。
“七皇子——”
李钰吓得一抖,从椅子上猛得站起来看向外边,是皇上那边派过来的太监:“七皇子,皇上宣您过去,说是有事要问上一问。”
安贵妃起身拍拍他的背,脸上勉强挂起笑对那太监说:“知道了,劳烦公公跑一趟,七皇子收拾收拾就过去。”
这本是赶客,但公公躬身站在那里没有动,像是要押七皇子过去,严肃的态度已经表明事情的严重程度。
安贵妃佯装整了几下李钰的衣襟,眼睛一直看着他给予暗示。
邵有礼也看着他,道:“我陪你过去。”
若要查账本,他们邵家是躲不过去的,这一趟不走也得走。
李钰从殿里出来,跟着公公顺着后花园的石子路七绕八绕走去瑶池,邵有礼在他身后错开一步跟着,这一路下来他第一次觉得这后花园是这般大,走得他身体都僵了,最终在瑶池边的亭子里见到了脸色铁青的皇帝。
沈文宣在仓廪门口看到进忠从马车上下来,注意到他手中捧着的长名册,那应该是核对用的货单,沈文宣回身看一眼身后,所有东西满满当当又整整齐齐地全部列好,从他出宫到等到宫里的人来也不过区区一个时辰。
“公公。”沈文宣笑了一声。
进忠以为他等在这儿是要扯皮,直接理都不理,带着人从他侧身过去就要开始查,只是猛一看见这充实的仓廪心里一秃噜,这与他的预想差得有点儿大。
回头看向沈文宣,见他笑得没心没肺就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进忠吩咐三四个人一个仓廪,细细地查。
他是内务总管,手底下带的这些个太监又是他用惯了的,手脚麻利,虽碍于时间紧,封袋的没法全部查看,但进忠伸手摸一把就知道这里面的都是好米,还有棉被衣服这些,其中几批那布料好的让人怀疑是富足人家用的东西。
进忠翻着底下的人递上来的清单,每份都对得上,回过头意味深长地看向沈文宣,其中猫腻他能猜到几分但又不敢细想。
“公公,”沈文宣笑眯眯地走过来,瞥了一眼他手中的清单,“公公查完皇上交待的事就好了,其他的公公管再多也是没有好处的。”
借着袖子遮掩偷偷在进忠手中塞了一个钱袋,低声道:“从东海岸那儿刚得的粉珠,很是稀奇,公公留着玩儿。”
进忠捏了几下,收进袖子里,咳了几声道:“查完了都跟着洒家走吧,皇上还在宫里边等着呢。”
“是,公公。”
沈文宣看着他们走远,还没等他们上马车,远处又骑马跑过来一列禁卫,打头是言起,沈文宣没有皱了一下,又立刻抚平,等他们停马后装作不熟,沈文宣拱手道:“言大统领。”
进忠:“我等正要回宫,不知言统领来此可是皇上又有什么吩咐?”
言起抿紧唇,眼神若有若无地一直瞅向沈文宣,道:“皇上下旨,让我押沈大人进宫。”
沈文宣心尖一跳,这操作不会这查案的进忠还没回去,七皇子就先认了吧?不应该啊,褚赫肯定也被召了过去,怎么也能给兜住了。
言起让属下下来让给沈文宣一匹马,路上隐晦地表示他也不知道皇上为何突然宣召沈文宣进宫,那时他没能近得身,接到召令就出来了。
等他们随着进忠一起进宫,皇上已经穿好了衣服坐在了御书房,太医在一旁给他针灸,怎么都舒不了堵在他心中的那口气,崇信帝烦地一把挥开他,喝几口宁妃亲手喂的酸汁才好些。
李钰和邵有礼一起跪在下面,听到外面有人进来的动静吓得一抖,唇色发白。
好戏就要来了,赫皇后眯眼笑了下,本来是想打压老七,没想到最后变成了同类相食,不,她看向二皇子,是三条恶犬狗咬狗。
沈文宣躬身道:“臣参见皇上。”
话音未落,崇信帝便一把夺过宁妃手里的酸汁“嘭”地一声砸在他脚边:“混账东西!提拔你做了大臣就是这般目无法纪的?果然出生商贾之家的野东西一辈子都在钱眼中打转,目光短浅,上无君臣,下无黎民百姓,一身贱之又贱的铜臭之气无论如何都改不了!”
沈文宣被他指着鼻子骂,瞥了一眼被溅湿的鞋面和袍底,目光转冷,嘴角的弧度却没变:“皇上,臣不解其意。”
崇信帝气得肝疼。
“沈大人,”邵有礼开口道,“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是乖乖承认得好,七皇子信任邵家和沈家,将赈灾银交由我们保管,而我邵家却有负七皇子的信任,更有负皇恩,财色迷人眼啊,臣没有管住自己的手,但臣只动了赈灾银的一成,以臣项上人头担保,就算皇上抄了邵家,也只能搜出这些银子。”
“可我万万没想到,你——”邵有礼直指沈文宣,“欲壑难填!难道沈家商号给你赚的银子难道还不够多吗?你怎么忍心侵吞西南百姓的救命财到九成之多!”
沈文宣冷漠地看着他没有说话,视线上移瞥到僵直跪着的七皇子,见他屁都不敢放一个不禁嗤笑一声。
“你笑什么!”崇信帝怒道。
沈文宣:“笑恶鬼披着人皮,竟学会了从背后砍人哈哈哈哈哈呵呵呵呵。”
他沈文宣踩过得坑不多,没想到竟然能在七皇子这里栽一回,好生厉害啊!
进忠小心地将清单递到皇上桌前,声音不自觉放低了些:“皇上,经核查,巡防营仓廪存着的赈灾物的数量与账册上记着的丝毫不差。”
这句话如一道雷一样砸在众人心头,李钰猛得抬起头,脸上的惊讶不亚于一旁的二皇子和皇后。
“这怎么可能?”李钰轻声嘟囔道。
崇信帝也有些不知所措,视线立刻转向老二,李栀一懵,犹犹豫豫地弯下膝盖。
“确实是不可能,”沈文宣道,心底的恶涌上来,“巡防营仓廪里的东西都是臣花自己的银子无偿捐给西南的,可从来不是七皇子府和邵家准备的东西,是吧,褚大人?”
褚赫心底不禁笑了一声:“确实如此,臣想着国库里还有些陈旧的木材、被子什么的,宫里边用不上,便将这些卖给了沈大人,以充国库之实。”
说罢掏出账本和沈家交给他的三十万两银票递到皇上桌前,账本上记着的时间是今天,可与赈灾银的两册账本完全对不上。
一开始他听见这邵家和七皇子的说辞立刻放弃了兜底的想法,这就是一群白眼狼,早认清早踹开。
“臣记得仓廪是由巡防营里的人专门守着,皇上大可叫人来问问,每日货物进出状况如何,与账目上的买入时间对不对得上,臣的货可是今日刚到的,要早知道进忠公公查的是七皇子那边赈灾的物资,我可不会将公公领进我的仓廪里来。”沈文宣笑着道,但无论是眼神还是嘴角的弧度都透着阴森的冷,内里的恶鬼气凉进人心。
李钰回头与他对视一眼,后背的冷汗瞬间泌了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