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护卫站在府门两侧与平日警戒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随着夜色将近,气氛开始变得有些许微妙。
领完粥饭的乞丐蹲在角落三两个聚在一起安静喝粥,看上去平静,但彼此之间又隐隐划了阵营,视线或多或少地瞥向沈府门口。
王沐泽从府中出来吩咐下人将门口的灯笼点亮,背过手瞥了一眼对侧胡同口脚踝系着蓝粗布的人,脚尖在地上略点了点,那人受意,喝完手里的粥起身带着同他一起的乞丐隐入胡同中走了。
风雨欲来。
沈文宣同大臣们静坐结束,正要下天坛,一旁等待时机已久的邵有礼立刻蹿过来挡在他面前,笑嘻嘻道:“沈大人,新官上任的第一天难道不请我们这些同僚一顿酒喝?”
另一位礼部侍郎一同附和:“对啊沈大人,虽说祭奠期间不准沾荤腥,但我们喝点儿清酒用些素雅点心也是美的,大人可莫要推辞。”
“大人,今晚你可得破费一遭了。”
沈文宣笑了一声:“既然各位都有此意,沈某哪还敢在意什么破费不破费的,走,正好沈某今晚时间多得很,我们清雅斋、乐仙居、风月楼都走一遭。”
刘侍郎:“好,大人爽快。”
沈文宣同他们一起出宫,视线触及远远走在前面的傅彦睿时,目光深处既有兴奋也有阴诡。
傅侯爷和儿子同坐一辆马车回府,在宫中人多眼杂的地方他不便多言,现在只有两人相处的私密处他终于憋不住了:“彦睿,甄儿嫁入二皇子府乃皇上旨意,你我无法反驳,只能尽其力做其后盾,往后祸福终究看个人造化。
“但在她嫁过去前我曾跟你说过,无论如何,我们傅家都不能参与到夺嫡之争来,只一心一意地做一个纯臣,那时你应得好好的,今天却反其道而行,一招将我傅家推入深渊之中——”
“父亲言重了,”傅彦睿打断他,手指焦躁地抚弄腰间的玉佩,“我信二皇子会是登顶之人,朝堂局势您比我看得清楚,四皇子和汐妃已经出局,之前支持他们的大臣要么倒戈,要么被慢慢替换,朝堂风向一边倒,若不是现今皇上压着二皇子不准他参与朝政,这储君的位置早就已经定下来了。”
傅侯爷:“我是比你看得清楚!这朝堂局势瞬息万变,除非登上皇位,否则哪有定局一说!皇上的态度明显是想要人支持七皇子,过不了多久,七皇子的母妃安嫔就会被封为安贵妃,比之原先的汐妃还要尊崇,何况皇上正值壮年,之后十几年的事你怎会那么清楚?!”
傅彦睿眼睛对上他:“我心已决,父亲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从龙之功难道父亲真的从来都没有想过?”
傅侯爷沉默了一瞬,眼神下瞥注意到他躁动的手指,沉了一口气问道:“彦睿,知子莫若父,你转变如此反常,定是有事瞒着我。”
傅彦睿偏过头:“没有,父亲多虑了。”
“那一年之前你母亲骗我说你仰慕琅琊山四大贤士特意出京求学,但我去信一封得到的却是你从未去过琅琊山,这你如何解释?离京的大半年你到底去做了什么?还有,若你真支持二皇子也犯不着为了一个小小礼部侍郎为他出头,静坐时你看那沈文宣的眼神更是不对劲儿,你到底瞒着我什么?今日你若不说就别怪我下手去查。”
傅彦睿捏紧手中的玉佩,用力到手背青筋暴起,梗着脖子道:“你真想知道?好,我告诉你,我支持二皇子只不过是因为皇后能帮我除掉沈文宣罢了,我傅家与京兆尹交好,皇后也自有人脉,今天晚上就将血莲的名头扣在沈家头上,借皇帝之手诛他满门。”
傅侯爷震惊到失语,反应了很久才问道:“为何?”
傅彦睿:“这都要怪父亲!若你早点儿应了我去宁家提亲,我犯不着做到这种地步!”
“你——”傅侯爷被气到一阵头晕脑旋,“这关宁家什么事?”
傅彦睿忍着心中的气并未作答,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
“杀忠臣,斩良将,开朝皇帝第一人,迟家狠,赫家阴,傅姓走狗谁可悲。”
“哈哈哈哈哈哈杀忠臣,斩良将,开朝皇帝第一人,迟家狠,赫家阴,傅姓走狗谁可悲!”
傅侯爷眉头一皱,撩开车帘出来见是一群拿着戴着面具的乞丐小孩唱的童谣,手里拿着糖人嘻嘻笑笑地从马车旁边蹿了过去。
“站住,”傅侯爷呵道,“是谁教你们唱这个的?此乃大逆不道——”
他话还未说完就见从空中零零落落地散下许多张纸,在夜空下像是飘下来的纸钱一样,傅侯爷心中奇怪更甚,接住一张翻面一看,是血莲。
“父亲?”傅彦睿疑道,撩开帘子就要出来,傅侯爷一把将他推了回去:“别出来,回去好好待着!”
“马夫快离开这儿。”傅侯爷吩咐道,心中越来越不安,但半晌不见马夫反应,傅侯爷不禁推了他一把,却见人软软地倒下来,明显已经死了,肢体冷得很,手里还抓着缰绳,不像是刚去的。
那刚才赶马车的人是谁?傅侯爷浑身一冷,望向四周才意识到这个地方陌生又安静至极,不是回傅府的路,刚才唱童谣的孩子早就不见了,除了马夫,跟着他们的小厮也不知去了哪。
纸上的血莲刺伤人的眼,傅侯爷一把将马夫推下车,夺过他手里的缰绳就要继续赶马,但已经太迟了,马儿刚动几下脚蹄就有数十□□从空中射过来——
“杀人啦!杀人啦!救命啊!”
一个邋里邋遢的乞丐跌跌撞撞地跑向顺天府,撞在门上拼命敲门:“救命啊!救救啊!救救——”
一个小型的锥头射入他的后脑,乞丐瞬间消了音,滑倒在门前没了气息,顺天府内的衙役开了门本想骂一句让不让人睡觉,冷不丁看见一个死人,心惊间一抬头就被眼前的人马吓破了胆。
只见五个骑着高头大马全身黑的黑衣人,面上戴着红莲面具,与年夜晚上出现的怪贼一模一样。
刚才的锥头是他们用弹弓射的,五人得手后便骑着马转身离开了,马蹄声稀稀碎碎的,听着不是很着急。
衙役浑身一抖,反应过来立刻回去叫人:“来人啊,大人!大人!要抓的血莲怪贼出现了,大人!快来人啊!”
比之以往,顺天府这次反应快得多,在衙役喊第三声的时候京兆尹就已经穿好官服出来了,立即下令寻着踪迹去抓人。
捕头:“是,大人。”
几十衙役高举着火把从顺天府中鱼贯而出,动静极大,几乎看都不看直奔沈府。
本来已经安眠的京城有不少人家亮起灯醒过来,透过窗纱小心翼翼地看热闹。
衙役在沈府前停下,将沈府前后左右围了个水泄不通。
“开门,顺天府查案!快开门!”
门被砸得啪啪响,王沐泽打开门从里面出来,见外面至少围了三圈衙役,如此大的阵仗他倒也不惊讶,笑眯眯冲京兆尹拱了一礼:“大人,不知大人这么晚敲我沈府门所为何事啊?”
“还所为何事,哼,你明知故问,”京兆尹一脸威严,看都不看他,“来人,给我搜!将沈府查个底朝天也要把遁入里面的血莲乖贼给我揪出来!”
“是!”
护卫立即持棍阻止,两股人生碰在一起。
“大人,”王沐泽逼近京兆尹一步,“我家大人可是三品大臣,你要搜查可有搜查令?”
京兆尹威胁道:“事急从权,皇上特意下旨清查血莲怪贼,我顺天府好不容易寻着点儿线索,难不成你要阻止?”
“线索?大人亲眼看见那怪贼进了我沈府门?”
京兆尹:“何止是看见,我还有人证,来人,押上来。”
一群畏畏缩缩的乞丐被押过来跪在地上,其中一个道:“是是,我们都看见了,那五个人骑马逃跑,然后进了这条街,然后就在你们府门前不见了。”
京兆尹:“哼!你还有何狡辩?不对,你莫非是想拖延时间销毁证据?来人,给我立刻进去搜!”
王沐泽瞥了那群乞丐一眼,尤其是脚踝那里,一看就不是他们沈府的人,挥挥手让护卫让开,由他们进去查。
“大人这嘴上的功夫真是让小的吓得慌,既然大人如此笃定,那查便查,只是查出什么来还好,若什么都查不出来就别怪我家大人记仇了。”王沐泽凉飕飕地笑了一声,吩咐府里的小厮去找公子回来。
此时沈文宣正坐在风月楼里,这里是赏艺之地,听人说戏唱曲,虽说是体面风雅的地方,但若是被焦诗寒知道他来这儿,估计会把他送过去的东西全砸了吧。
沈文宣不禁笑了一声,饮尽杯中酒。
“喝喝继续喝。”邵尚书、刘侍郎还有礼部六司的六个主簿都已经醉得面色通红,迷迷瞪瞪的。
刘侍郎:“大人你脸红了哈哈哈哈哈哈哈,醉了醉了。”
邵尚书:“我没醉!要醉也是你醉诶?你怎么长了两个头?”
“胡说,你明明长了三个!”
沈文宣不禁撇过脸,觉得没眼看。
沈府出来的小厮跑进大堂瞥见自家公子立刻爬上楼,在他耳边急切地低语几句,沈文宣眉头一挑,屈指敲了敲了桌面,其余几个人都看了过来。
沈文宣笑着道:“沈某家里正上演着一出好戏,好生精彩,不知几位大人有没有兴趣陪沈某前去看看?”
“戏?听戏啊?看看!沈兄请客嘛,为什么不看!走!”
“走!”
几人醉地站都站不稳,手脚打滑,还得让小厮半扶半拖地走,沈文宣抬脚走在前面,心情甚好,等回到沈府的时候,搜查已经接近尾声,这群人将府中翻得一团糟,后院都快挖秃了,但意料之中的,他们什么都没查到。
京兆尹不禁头上冒汗,这傅小侯爷明明跟他说过都安排好了怎会如此?
自然会如此,那五个伪冒品在踏入这条街的时候就已经被杀了,用的是早就布置好的细刚丝,骑马经过时刚好削了人的脖子,无声又迅速。
还有蛰伏在他们沈府周围已久想要将黑衣和血莲面具埋进沈府后院的几个乞丐也通通被一刀捅完了命,尸体就藏在紧邻的褚赫褚大人家里,有本事,把褚家一同搜查了啊。
“大人,深夜给沈某好大一个惊喜啊,可想好了要给我一个什么交待啊?”沈文宣从人群后面走出来,脸上半笑不笑。
京兆尹吃瘪,他与他是同级,就算有错在先也不怕他挖苦,但好死不死他后面还跟着个二品尚书,他说话不得不客气些。
“没有走规程就查了大人府邸是本官莽撞了,但也是办案心切之过,还望大人能理解,”京兆尹拱手赔了一礼,话锋一转,“不过众所周知这血莲怪贼手段诡谲,能在本官区区几十衙役手中逃出生天怕是不难,并不能免除大人的嫌疑,等明日上朝本官如实陈述,还望大人莫怪。”
“你什么意思?!”邵尚书眼迷瞪着推他一把,舌头都在发麻,“你是怀疑我这下属跟那什么怪贼有一腿?呵,这是本官今晚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
京兆尹后撤一步躲开他的手,拱手道:“大人,我只是如实查案罢了。”
邵尚书:“办你奶奶个腿!我知道你是二皇子那边的,我这下属新官上任第一天你就来找茬,是不是故意的?是不是看不起我们七皇子?!”
这醉了倒是什么话都敢开口。
京兆尹明显慌了几分,额头泌出一层汗:“大人言重了,下官怎么会有这种心思。”
刘侍郎也拱到他面前:“你就有你就有,欺负我们七皇子势单力薄!你们一个个的,势利眼儿!”
一群酒鬼!京兆尹气得握紧手,突然拍了一把身旁的捕头:“还愣着干什么?几位大人都醉了,快送他们回府!”
“是大人。”
捕头掂量着力气为难地想着该如何动手,兀地听见前面一阵马蹄声响,越来越近,是巡防营里的人。
新上任的祁营长在众人前勒紧马绳,急道:“何大人你还在这里干什么?快去静惜街,傅家出事了!”
京兆尹当头一个棒喝:“出事了?出了何事?”
“听说是血莲怪贼动的手,不知傅侯爷和傅小侯爷伤得如何,唉呀你快跟我上来吧。”祁营长一把把他拉上马背夹紧马肚一抽鞭扬长而去。
“竟然是静惜街出的事不是我这金水街啊,”沈文宣高声道,“何大人怕是被这血莲怪贼给忽悠了。”
邵尚书:“对、对,声东击西嘛,这姓何的岁数大了还能着了这道盒盒盒盒盒,他刚才说谁出事来着,傅家?唉呀,这不正好,谁让傅家那个毛头小子今早那么嚣张——”
“大人,”沈文宣笑眯眯地打断他,“你该回去睡觉了。”
“嗯,啊?没事,我不困,我还能喝!”
“不困就回去写奏折帮我参何大人一本,拜托大人了。”沈文宣帮他转个身,示意王沐泽将人送回府,自己背过手也进了自己府门。
估计明日又是一顿大阵仗。
金銮殿,安郡公主跪在大殿上满脸泪痕:“皇上,请皇上定要为我家侯爷和我儿做主,那怪贼一而再再而三地在京城内作乱,昨夜竟无故取我儿性命,我家侯爷也受重伤,我一妇人家无德无才,了无倚仗,感觉这天都要塌下来了,求皇上能为我傅家主持公道,求皇上呜呜呜哇哇哇哇”
“母亲,”二皇子妃一边哭一边护着安郡公主,“母亲,您要保住身体啊母亲,傅家大小的事还需要母亲来主持,您若倒下了,重伤的父亲怎么办?”
二皇子:“父皇,那血莲就是阴邪之物,以此代指的怪贼又是什么好东西,此事便是警戒,若不彻底清除血莲势力,我京城永无宁日。‘’
沈文宣站在大殿左侧的第三列,秉承吃瓜不怕事大的态度似笑非笑地看着,瞥一眼上面皇帝的表情,嚯,好阴沉。
崇信帝:“祁连,何久,你们二人说说昨晚是何情形。”
祁连率先一步:“皇上,昨天晚上巡查的甲士经过静惜街时突然发现不对,以往静惜街偏僻,几乎没什么人来往,却突兀地停着一辆马车,等走近一看发现是傅家的,箭矢遍地,地上撒着血莲图,傅小侯爷坐在马车内被一□□穿胸而过,当场气绝,而傅侯爷倒在地上晕了过去,腿脚还有胳膊受的伤有轻有重,但无碍性命。”
“皇上,”安郡公主从袖中掏出一本折子,“我家、我家侯爷醒来后吩咐我定要将这本折子交给皇上察阅,或许就能把那些腌臜东西给找出来!”
崇信帝让人呈上来,打开只看了一眼眉间顿时皱得死紧。
“荒谬!简直无法无天!”崇信帝将折子“啪”地拍在桌子上,雷霆之怒,眉眼间皆是阴鸷,下面的大臣缩紧脖子,更加恭敬。
这折子上记着昨晚傅侯爷听见的童谣,还点明是乞丐孩童间传唱的。
崇信帝:“何久,朕听说你昨晚抓到了那些怪贼的踪迹,可当真?”
何久手指一抖,硬着头皮道:“回禀皇上,昨晚那怪贼公然在顺天府门口杀人后逃跑,微臣带着府中衙役寻着踪迹找过去,在金水街失去了那些人的踪影,不过听那条街上的乞丐透露,他们看到那些怪贼进了沈府。”
沈文宣:“何大人昨天晚上在我府邸可是好一顿搜查,结果什么都没找到,那些乞丐说的话对于大人来说就这么可信?”
乞丐,乞丐,又是乞丐!崇信帝握紧拳头,他知道经过年夜的动乱后,京城百姓有不少流离失所,沦为讨嗟来之食的流民,但他万万没想到会乱到这种地步。
赫丞相瞥了他一眼,心中暗哂,他早就上书表过京城流浪人数至少多了近两倍,若不尽快安置迟早出事,结果这皇帝忙着请相国寺的和尚来念经祈福,也不肯出银子救助百姓,让人有机可乘利用起这群人做事,怪得了谁。
二皇子:“父皇,万事无空穴来风,既然有人看到那些怪贼进了沈府,虽未在府中找到确实的证据,但至少证明沈文宣与那些怪贼有些许牵连,儿臣恳请父皇对沈文宣彻查。”
邵有礼:“皇上,臣不敢苟同,昨晚出事前沈大人与微臣一直在一起,没有机会动手,更没有动机对傅家半路截胡,而何大人没有搜查令的情况下就擅闯沈大人府邸搜查,目无纲法,难免不让人怀疑有人故意针对。”
何久:“臣只是办案心切,没有邵大人想的这般龌龊。”
邵有礼:“若你真勤勤恳恳办案,实事求是,就不会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暗指沈家。”
二皇子瞪向他:“邵尚书,他是你的下属你自然护着——”
“恐怕不只是下属的事,我是七皇子一脉的人,你是二皇子,自然对我费心打压。”沈文宣看向他笑了一声,轻描淡写地点明朝堂两派之争。
二皇子:“你——”
“够了!”崇信帝猛得拍了一把桌子,朝堂静音。
二皇子拼命想在沈家头上扣屎盆子反而让崇信帝偏向相信沈家是无辜的,同时更加厌恶夺嫡之争,他还好好地坐在龙椅上,任何人都不得乱动!
半晌之后,崇信帝沉声道:“老二,朕看你今日陈情激昂,颇有挥斥方遒之意,可见你十分想参与朝政,朕便免了你半年禁足,准许你每日上朝。”
二皇子一喜,还未谢恩便听崇信帝接着道:“老七,你上前几步。”
“西南五州损毁严重,生灵涂炭,百姓民不聊生,户部已经准备好赈灾银两,就由你担任钦差大臣,替朕安抚好西南。”
七皇子一懵,愣愣地接过皇上印上玉玺的圣旨。二皇子却嫉妒地想要发疯,想要开口反驳却被赫丞相紧抓住手按了下来,得了点儿甜头就莫要再得寸进尺,分寸最为重要。
让二皇子参与朝政是因为傅家重创,给二皇子一脉的补偿,而让赈灾这样的肥差落在初次上朝的七皇子头上,本质还是扶持七皇子,若他这次做得好,便可在朝中立足。
沈文宣瞥他一眼,这皇帝虽说不喜党派相争,但制衡的事一样不少做,若他真想朝堂宁静,将七皇子按下去,专心培养二皇子即可。
安郡公主声音嘶哑:“皇上,我傅家之仇皇上——”
“朕知道,”崇信帝从龙椅上站起来,“巡防营长祁连,由你彻查血莲怪贼一事,同时肃清京城内的乞丐,一个都不能留!”
肃清——或赶或杀。
祁连握紧手,低声应是。
傅彦睿到底是崇信帝宠着长大的,傅侯爷又是十几年的纯臣,崇信帝看着安郡公主憔悴的脸于心不忍,缓声道:“将彦睿的尸身停灵在天坛两日,接受圣僧洗礼,傅侯爷伤好之前就不要上朝了,朕派太医每日看着。”
安郡公主闭眼失落至极,但还是强撑着道:“多谢皇上。”
下朝。
沈文宣悠哉地走去天坛继续静坐,傅家的动作很快,傅彦睿的灵柩不久便被抬了上来,沈文宣特意瞥一眼里面毫无生机的人,没心没肺地笑了。
邵有礼却感觉冷得很,默默离那台灵柩远一点儿,沈文宣坐在他旁边,道:“多谢大人刚才出手帮忙。”
邵有礼:“无事,都是七皇子的人,自应互相扶持。”
沈文宣停顿了一会儿,试探着道:“那七皇子赈灾一事沈某在西南有些人脉,或许能帮上些忙。”
“这倒是不用,”邵有礼瞥他一眼,尴尬一笑,“七皇子赈灾会有户部的人从旁协助,这件事就不劳沈大人操心了。”
这是什么意思?沈文宣余光看向他,他自曝西南有人本就是冒险,没想到得到的却是这样的回答,像被泼了一盆冷水,沈文宣收回那一丝热情,闭紧了嘴。
忙可以互相帮,但若真触及利益,他与这七皇子的外家终是两路人。
日落西头,沈文宣出宫,刚上马车就听下属来报乱葬岗处来了人——迟家父子。
这时天还不是很黑,秦沐不可能现在动手,何况乱葬岗还守着两个墓人,等夜半十分,乱葬岗一个人都没有了,四周静悄悄的,秦沐才从躲着的地方出来,带着迟冀穿过半人高的杂草借着微弱的火折艰难地在野坟间辨认。
被一袭草席卷了随地一扔的尸首无数,秦沐一一看过去,眼中充满了急切,一点儿都不在意乱葬岗中呕人的恶臭。
突然,秦沐瞥见一只从草席中露出来的手,上面的老茧让人很熟悉,而他旁边就是吏部尚书一家的尸身,秦沐微微松了一口气,眼睛却悄摸红了,手抖地掀开席子,里面竟不是他夫君。
乱葬岗的风吹得人后背发凉,迟冀壮着胆子掀开周围几个草席,一圈下来都没看到熟悉的那张脸。
两人惊疑,对视一眼,下一秒就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得心肝一跳。
“迟蓟的尸身不在这儿,被我收在了其他地方。”沈文宣站在外围已经看了很久了,突然开口道。
秦沐站起身一把将迟冀护在身后,在这种特殊的地方忽的蹦出来一个人任谁都会感到既诡异又恐惧,秦沐指尖都在抖,但仍壮着胆子问道:“你是谁?是人是鬼?”
王沐泽提高灯笼将他俩仔细照了照:“看见没有?地上有影子,自然是人。”
秦沐仔细看了看,微微松了一口气,但戒心仍紧绷着。
“将你们从郊外宅子接走的人是我派过去的,”沈文宣道,“找你们只为一事,我想要迟蓟留下的东西,你们若交,我便告诉你们迟蓟的尸身在哪。”
那是他们保命的东西,若真交出去,他们还能活几天?而且这人跟他夫君是什么关系?又是如何知道他们今晚要来找迟蓟的尸身?
秦沐打量了他几眼:“你怕是皇后的人吧?”
“不是,”沈文宣否认道,“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那不重要,只需知道我想要你手中的东西来扳倒皇后,想必你也清楚你夫君作乱西南一事不是主谋,皇后利用完你夫君就舍弃不管,你心中是何滋味?”
秦沐沉默了一瞬,迟蓟为了别的女人发疯到这种地步他无疑是心酸的,但人已经死了,这心酸便成了永填不满的空,有的时候感觉痛也是虚的。
“你不用挑拨我,我也不知道你说的什么东西。要么你放我们走,要么就在此果决了我们俩吧。”他轻声道,紧紧拉住迟冀的手,这人身份不简单,深夜在此恐怕也是暗中备了不少人,他们一弱一小,强撑怕是撑不过了,只能以退为进。
迟蓟的尸身他固然看得很重,想要他入土为安,但还比不上他们这两条活着的命,只要那封信一天不交,他们能活下来的希望就是最大的。
沈文宣手腕略转了转,他今晚不想杀人,便从袖中掏出颗琉璃珠扔了过去:“我给你时间和机会,想清楚之后可以来沈府来找我,一个人在有足够的能力时不会不想复仇。”
“另外,迟蓟的尸身我停放在了义庄。”他说完便转身离开了,这乱葬岗的气味儿呛得他鼻子不舒服。
迟冀等他走远前走几步将地上的珠子捡起来,回头与秦沐对视时眼眸深处不可忽视地亮起一点儿光。
沈文宣背手走在下山的路上,抬起头望了一会儿星星点点的夜空,看到秦沐在坟间一点点寻摸,他突然想起阿焦将他从河中救起来又冲去戈政卓的衙门时,是不是也是如此害怕并坚定着。
“清儿,为何还不睡?”太后批了一件衣服从内室里出来,却见焦诗寒还在隔室里对着一尊菩萨像描摹着什么。
走近一看竟是某个人的画像,焦诗寒正一点儿一点儿地上色。
“祖母,我吵到你了吗?”焦诗寒笑得有些腼腆,听说在菩萨面前作心上人的画像证明心诚就可以保他平安,他画了便停不下来了。
“没有,”太后调笑地看他一眼,将肩上的衣服披在他身上,“清儿想他了呀?”
焦诗寒手捏着笔转了转,似有似无地点了下头。
太后笑了声:“我记得羌族的使团快来了吧,他们喜欢打猎,宫里边为彰显大庆待客之宜,可能要去御林与羌族人比拼一番,清儿想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