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咔嚓”。
沈文宣站在窗前手上捏着剪刀修剪盆栽中的美人蕉,一点儿一点儿将它的枯枝败叶修剪干净,手指在它未绽放的花苞上抚了抚。
此时他正站在琉璃花房里,一眼望过去种着大片的美人蕉,艳丽又阳光。
“公子,”王沐泽在他身后躬身道,“已经查清楚了,皇帝那儿派过来的探子一共有九人,其中两个是我们这边的。”
“九人?他还真是看得起我。”沈文宣笑道,眼神凉薄。
王沐泽直起身:“公子放心,府里和商号也做好了准备,该让他们知道的他们自然会知道,不该让他们知道的一个字都不会泄露。”
沈文宣“嗯”了一声,捏着剪刀错手一剪,不小心剪下一只小小的花苞,下意识用另一只手接住,落在手心上小小软软的,一瞬间,他心情低到谷底。
“越府那边呢?”他问道,“情况怎么样?”
王沐泽顿了一下,回道:“小公子那边没有什么消息,安安静静的,皇帝跟太后的关系僵得很,两边不常交往,应该出不了大事,不过我收到的越府密信里说沈明莲好像疯了,被关在府里一处很偏僻的院子里,衣食多受正房夫人虐待。”
“她疯不疯关我什么事儿?”沈文宣回身道,眼神全是怨念,“若不是她还活着,那天也不至于如此糟糕。”
王沐泽抿唇咽下一口口水,想着狠还是公子狠,对亲娘一点儿都不在乎,嘴唇嗫嚅几下,试探着开口问道:“那要让人处理掉她吗?”
“不用,现在已经太迟了,妄动只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沈文宣拧眉可惜道,将手心的花苞埋进空着的盆栽里,也不顾种花苞能不能活,自顾自地浇了一点儿水。
等收拾完花房,沈文宣挽下袖子环视了几眼,天气已经临近冬天,这样花海的模样十分难得,也不知能不能让阿焦赶上看一看。
最后用帕子擦干净手中的修剪刀,沈文宣一边整理衣服一边往外走,吩咐道:“备车,让人引开那些探子,我要去一趟孟家。”
王沐泽:“是。”
另一边,越府一处被锁住的柴房内,沈明莲穿得很单薄,天冷,这里连个炉子都没烧一个,她只能缩在角落的草垛里冷地直抖,脸色苍白嘴唇青紫,仔细看得话还能看见她手臂上的鞭痕。
“吱呀”一声,柴房的门开了。
外面的光照进来,由暗入明,沈明莲一时不适应,眯眼看向门口模模糊糊的人影。
来人是个中年妇人,穿金戴银一身富态,居高临下地站在沈明莲面前看着这贱蹄子如今落魄的模样不禁心生快意。
“哎哟,看这是谁啊?当初是谁敢当面顶撞我来着?如今怎么过的比阴沟里的老鼠还不如?”她笑道,弯腰用又尖又细的指尖掐住她的脸,这女人年纪这般大了还敢在老爷面前卖弄风骚,恬不知耻,如今沦落成这样还真是老天爷开眼。
沈明莲本忍辱任由她掐着,但眼睛瞥到她的头发突然紧抓住她的手,也不知哪来的力气,趁越夫人一时反应不及一把将她扑到地上。
“你个贱人干什么?放开!”越夫人惊道,嫌恶至极,幸好她身后跟着倆丫鬟,两人忙把沈明莲扯开,扶着夫人起来。
“贱人!”越夫人气得在她脸上扇了两巴掌,手指着她鼻子,“你现在还敢对我如此放肆,你知不知道你得罪的是皇上,这次老爷无论如何都护不住你,你就等着去死吧!”
说完看她躺在地上没有动静还不解气,又在她肚子上狠踢了两脚,沈明莲仍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好像是晕了,越夫人憋着气踢翻带来的食盒,晦气地甩手离开了。
“咔嚓”一声房门再次被锁住。她们带来的食盒倒在地上,里面的饭菜都撒了出来。
沈明莲手指微动,趴在地上缓了半晌身体才有了力气,瞥了一眼那些搜饭剩菜,被熏地胃里一阵翻滚,咬着牙从地上起来,此时她手里凭空多了一支簪子,是她刚才从那毒妇头上拽下来的。
她能从边境一直到京城,过上别人艳羡的富贵生活,自然不是空靠一身皮囊,这会儿认清事实,起身跌跌撞撞走到门边又忍痛跪坐在地上,盯着外面的锁孔手指小心地捏着簪子捅了进去。
她被弄成如此模样肯定是皇帝嫌弃她的身份不想要她,但这越府又好的了多少,她到底给皇上生过孩子,是皇帝的女人,等皇上回京,她看这越府上下还能蹦哒多久!
但她就不一样了,只要能找到文宣,自己是他娘,他无论如何都得护着她,再等文宣被皇帝承认,她一样能过人上人的生活。
坐在马车里绕着京城大小道多转了几圈,直到甩掉了身后的探子才启程前往孟府。他们没有在正门停下,而是选择走后面的小门,而且来之前已经偷偷向孟府递过拜贴,所以马车一停下,就有侍从打开后门请他们进来。
“沈公子,我家姑爷就在前面的前厅里。”带路的小厮一边带路一边说道。
沈文宣点点头,等出了后院拐过转角就看见惟修正在前厅烹茶,甚至一旁的小桌子上还摆了盘棋。
小厮将人带到后就退了下去,沈文宣撸起衣服盘腿坐到他对面,瞥了一眼那半副残棋,笑道:“我现在可没有心情陪你下棋。”
“我知道。”惟修道,眉间微皱,看上去不是很愉快,抬手拿夹子夹出两个被水烫过的茶杯,然后提起桌上小火炉一直温着的茶壶给两人各倒了一杯。
“怎么?你有烦心事?”沈文宣问道,手指托起茶杯底部摇了摇,并没有喝的意思。
“该烦心的应该是你吧,”惟修拧眉,“你之前怎么从来没有跟我谈过你的身世?你知不知道这样你很危险?若是我早知道,绝对会阻止你参与到这朝堂斗争之中。”
沈文宣手中微晃的茶杯顿住,抬眸看向他:“你知道了?什么时候知道的?”
“还什么时候,你现在竟然还有心情问这种问题。”惟修都无语了,不说沈文宣对于皇帝来说就是丑事一桩,灭不灭先不说,就皇帝突然多出来一个成年的皇子,二皇子和四皇子还不得疯?到时候一致对外,肯定先把沈文宣搞死。
“到底什么时候?”沈文宣又问了一遍。
惟修见他认真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昨日午后,我从我夫人兄长那儿听到的消息,这会儿恐怕已经传遍京城大街小巷了,朝廷上上下下以致整个皇族都知道了你这号人物。”
沈文宣眯眼有些怀疑:“你也是昨天知道的?还是你一开始就知道,只是故意瞒着我。”
惟修不禁愣了,瞪大一双驴眼像是看个白眼狼似的看着他:“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还能匡你不成?”
沈文宣:“毕竟你是连嘉清长公主都知道的人,不可能不知道皇帝,我跟他长得像,你一开始没看出来?”
“你可别诬赖我,我还真不知道皇帝长什么样儿。”惟修一把夺过他手里的茶杯拿在自己手里,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别喝了,还喝什么喝?白眼狼!
“我惟修在太后把政时期就离开了京城,他们夺权夺嫡闹得最凶的时候我都没回来,之后数年一直过的是神仙野鹤般的自在日子,也就着了你小子的道才又踏入这朝政纷争中,好家伙,你整一个没心没肺。”
沈文宣挑眉,笑了一声,暂且信他,抬手重新拿一个杯子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说道:“你不觉得这件事传的太快了吗?从我见到皇帝到现在也不过区区三日而已,那时在场只有我、皇上、太后、阿焦以及沈明莲五人,每一个都不可能将这件事大肆宣扬,所以到底是为什么传的这么快的?”
他不可能,会招来杀身之祸,皇上也定急于隐瞒这件丑闻,而太后顾及着阿焦也不会将此事透露,所以后面定然还藏着一个人。
是谁呢?沈文宣将京城中的人一遍遍过脑,一边抿了口茶。
惟修听他这么说愣了一下,嘟囔道:“你还真是没有心,事关出身这样的大事,在你嘴里说出来感觉竟只有利益撕扯。”
“这样的关系爱谁要谁要,”沈文宣翻了一个白眼,不爽,“其实我此次来找你是为了另一件事。”
惟修一下子提起十二分的警惕,默默挪动屁股往后移了一步,这人若是向他提要求,那肯定不简单。
“你怕什么?”沈文宣笑了一声,“迟蓟那边处理得如何了?”
惟修:“这我听夫人兄长说,迟蓟在宫宴的那天夜里就派人偷偷送走了京城里的夫郎和孩子,没有把柄威胁他,一开始自然是不肯承认的,后面大理寺用了刑才让他开了口,承认叛乱是为了助四皇子夺嫡所为。他们意识到西南事情已经败露,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只要解决了皇上和二皇子,那皇位就是四皇子的了。”
沈文宣闻言沉思了一会儿,道:“这番话听上去有几分道理,但若是他胡编的呢?证据可有?”
惟修:“自然有,大理寺的人在他府里搜出了四皇子的亲笔信,从印章到笔迹全都对的上,今早大理寺卿就将写好的折子递给了皇上。”
沈文宣点点头,但感觉还是不对,脑中想起那天走廊上迟蓟一个对上几十人,即使浑身浴血也丝毫不退缩的模样,直觉不是个被拷打几天就招了的人。
“所以你的另一件事就是打探迟蓟?”惟修见他垂着眸不说话,开口问道,若只是这些还好,改天他让人抄一份审讯记录过来也不是不可以。
“自然不是,”沈文宣抬眸,“贵兄为大理寺卿,还请劳烦他将迟蓟旁边的牢房空出来,改日若他有异动,我想亲自去瞅瞅。”
惟修呛得一口好茶,忍不住喷了沈文宣满脸,震惊道:“你疯了?你现在身份如此敏感,怎么还能往这火坑里跳?”
“是不是火坑得我说了才算。”沈文宣掏出袖中的帕子抹掉脸侧的水渍,嫌弃地随手将帕子扔进一旁的火炉里,一瞬间,火苗蹿地老高。
“我已经出不来了,还不如搞一个真相大白,最后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他嘴角扯动笑了笑,眼底深处如漫漫长夜,黑不见底。
从今天早上王沐泽未打听到焦诗寒消息时他就感觉到不对劲儿,在越府中有赵二和言起,怎么也能露出一点儿信来,可偏偏没有,问肯定就是故意的,太后这老妖婆想对阿焦做什么?
他发现不进那权力的漩涡他永远都在周旋,既如此,他便登上那顶峰。
越府。
崇信帝坐在书房内看各路大臣呈上来的奏折,越看眉间皱地越紧,尤其是看到大理寺卿递的折子,气得一把将桌上的东西都扫了下去。
荒谬!老四哪来的胆子敢策划这次谋反?!但脑中随即想到宫宴上老四故意绊倒老二,崇信帝又有些不确定了。
“皇上。”外面的进忠开门进来,无视地上的狼藉,将一份战报恭敬地呈了上去,“是西南那边的,皇上洪福齐天,肯定又是喜讯。”
崇信帝懒得理他的恭维,拿过来大致扫了一眼,下一息便忍不住笑了,继而开怀大笑,一扫往日阴霾:
“好!好!好!前后加起来也就两个月便将羌贼逼至境外,宁家的神勇将军果然名不虚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进忠满脸媚笑地跪地,拜首:“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天佑我大庆,必延绵万世,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崇信帝笑着踢了他一脚:“你这个狗奴才就会耍嘴皮子上的功夫。”
不过他只高兴了一会儿就想起南边那么一大块地方只有宁维梁这个领头将军在,再联想到迟蓟,崇信帝心中立刻不舒服起来,若是让宁维梁乘胜追击,那宁家的声望肯定会再盛一层。
心间焦灼地在房间内来回踱步,崇信帝突然回身吩咐道:“进忠,拟旨,命令宁维梁十日之内回京,让他带上西南的那两位将军,我记得一个叫葛武成,一个叫张冦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