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栀从后花园里出来,见四下无人,悄悄敲了敲未央阁一侧的小门,很快,里面传来动静。
穿着一身桃红宫服的宫女刚打开一条小缝,李栀便急不可耐地推开门挤了进来,张口便问道:“婉儿呢?你家娘娘在何处?”
“二殿下您小声点儿。”宫女食指比唇嘘了几声,另一只手慌忙锁好小门,见他如此肆无忌惮,心中更愁。
“嘘什么嘘,我问你你家娘娘呢?”李栀皱眉道,心中转念一想感觉不对,又问道:“我父皇来了?”
“没、没有。”
“没有你这么小心干什么?”李栀拧眉骂道,抬脚沿着走廊去主院。
“二殿下,二殿下!”宫女急走几步跪在他面前,长稽拜首在地,即使看不见李栀的脸色,她依然怕得直抖,但念及宁嫔吩咐只能壮着胆子道:
“二殿下,娘娘吩咐了,说此后不再见你,让我等不要再为你开门,连上个月您送过来的诸多珍品都没收,还请殿下不要为难小的——”
“什么?”李栀大怒,一脚将她踹到廊下继续往里进,这是说的什么屁话!前脚宁国公刚克死了殷式,后脚这宁家大小姐又犯什么轴?
“二殿下”宫女捂着胸口面色痛苦地咳出一口血,旁的宫女听到动静赶忙过来将她扶起。
翡翠本走在另一条廊上,带着几个宫人正要去为宁嫔染甲寇丹,见到李栀先是一惊,而后立即转身,不动声色地从一条路加急步子,赶在二皇子到之前附耳先行跟宁嫔说明了情况。
宁丝婉睁开一条缝,慢腾腾地从摇椅上起身,她本坐在树下乘凉,端得是岁月静好,人美风静,但一转身就看见闯进主院内的李栀,一下午的恬适瞬间消失殆尽。
“殿下、殿下——”小顺子跟在他身侧虚虚拦着他,阻拦的话尽可能压低,怕隔墙有耳,更怕这院里的动静传到外面去,心中焦烈。
李栀不顾他的阻拦在宁丝婉的殿内找了一圈,出来后在院内一角看见了她,脸上原本的不耐烦立刻换了另一副面孔,推开挡路的死太监,脸上笑呵呵地叫道:
“婉儿。”
他长相俊逸,一双桃花眼即使不笑的时候也显得彬彬有礼,若笑起来就像一个得了糖果的孩子,宁丝婉从前总是被这笑打动,心肠一下子软了,但如今她只撇过了脸,未与他对上视线。
“婉儿?”李栀感觉出丝不对劲儿,“你怎么了,婉儿?”
走过来下意识要拉她手,却被宁丝婉一把甩开,小顺子壮着胆子拱开二皇子,拦在两人中间挡着,李栀瞪他一眼,若不是真怕动静大了惹来是非,这些狗奴才谁敢拦着他,他见一个杀一个!
宁丝婉面无表情,就像面对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二殿下请自重,这是未央阁不是你皇子府,不是你能擅闯的地方,若你还要在此纠缠,本宫就遣人去请皇上过来。”
“你——”李栀不可置信,想要前进一步却又被小顺子挡了回来,这奴才没有主子的吩咐断不敢这么做,他回头看了眼半围着他的太监宫女,想着这一路的阻挠不禁嗤笑一声:
“婉儿,你这就过了吧?我知道你生我气,可我不是已经送了许多珍品赔礼了吗?你就别生气了,嗯?”
说着便用暗劲儿撞在小顺子侧腹,迫使他让开,手就要碰到宁嫔的手腕——
“别碰我!”宁丝婉侧退一步躲开他的手,“李栀,我不是在跟你说笑,你我如此长久不了,我劝你收心好好对待你的皇子妃。”
李栀嘴角笑容不减,眼神甚至透出更多的喜意:“怎么?吃醋了?婉儿,你当知我心,除了你我谁都不多看一眼,她傅家千金虽嫁给了我,但我心中想的念的都是你,娶她不过是为了傅家声望罢了。”
娶一女子就是为了她身后声望?
宁丝婉本垂着眸,此时抬起眼触及他眼中的无所谓不禁满心悲凉,心累道:
“我终究是看走了眼,错拿鱼目当珍珠,你走吧,不要再来找我了,如今你已娶我已嫁,在这巍峨宫墙内你我再如此牵绊,怕是会害了彼此。”
李栀见她不见好就收,压着心里的火走到她面前问道:“你到底是怎么了?是嫌弃我娶了妻?男人三妻四妾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又是皇子,将来——”
他瞥了几眼周围,弯腰压低了声音:“将来我登顶大殿,身边朝臣又怎会容我只要你一人,往后什么侧妃、良娣都会有,但我只对你一人动心,我对你许下的承诺仍不变,等我坐上那至尊之位,我就带你脱离苦海,许你为后,婉儿你就大度点儿,我们别闹了好不好?”
手慢慢握上宁丝婉的手,缓缓安抚,宁丝婉却突觉一阵恶心:“你二皇子贪念那把龙椅便以为天下人都是如此?你以为我冒天下之大不韪就是为了你将来的后位?为了权力?我宁丝婉国公之女,虽比不上皇子皇孙,但自有一身气魄。”
她盯着他,眼中满是执拗:“我求的从来只是得一知心人,白首不相离,皇帝给不了我,你李栀也给不了。”
李栀翻过一个白眼,耐心告罄:
“读了二两书就自恃清高,你现在是皇帝的女人,一个不受宠的后宫嫔妃,身子早就烂透了,你有什么资格要求我只得一个你?也就是我念在你入宫前对我有些情分才这样由着你,结果你反而高高在上看不起我?我告诉你,若不是我李栀在宫中的人脉对你处处偏袒,你宁丝婉活不了如此滋润!”
这一句如穿心的冷箭,宁丝婉疼得手指紧攥,力气大到折断了新做的寇丹,手心渗出血来:“你可是忘了?是你在宫外百般接近我,是你对我说天下之大,我只要婉儿一人,也是你明知我已入宫还带我许下初心永不变,你可知我为了嫁你付出了多少?”
她鼻腔发酸,禁不住眼圈红了,泪珠子溢出眼角一滴一滴地落。
美人落泪无疑是更美的,李栀心软了些,抬手温柔地抚去她眼角的泪,只说出的话半分不留情:
“婉儿,你太不懂事了,你那不是为我而是为了你自己,为了所谓的凤命亲眼看着宁家小公子像只狗一样被人卖掉,现在估计已经被大卸八块了吧,所以别在这儿跟我装清高,你也不算什么好人,我和四弟兄弟相争都不及你狠。”
一瞬间从头冷到脚,宁丝婉冻愣在原地,伤疤被扯得一塌糊涂。
李栀抱住她假模假式地拍了拍她的背,算作安慰:“你既已入这深宫就要学会成长,别跟那些未出阁的姑娘似地跟我耍这小性子,听话。”
“我此次来见你是为了宁家而来,你们宁家平庸太久,皇上都快把你们忘了,这次正好有一个立功的大好机会,你告诉你父亲兄长,迟蓟回来时会起兵造反,具体的等你父亲兄长来找我时,我们再详谈。”
说罢拍了拍她的肩膀,叹了口气:“你跟我这般纠缠,这一耽搁时间已是不早,不快走怕有人会起疑心,无奈,我只能下次再来看你,婉儿珍重。”
俯身亲了一下她的眉心,转身离开前他又想起什么回身加了一句:“若你不听话,我可不能保证不会告诉你父亲那天当晚,你就在宁府,知道你继母的所作所为,所欲为何。”
直到李栀的背影消失在廊角,宁丝婉都半晌回不过神,身体如破败的城墙般垮倒在地上。
“娘娘!”小顺子和翡翠忙过来扶她,但宁丝婉脸上已一片死寂,她想着那晚,心肝肾脾又是钻心一般的痛苦。
李栀接近她只是属意她身后的家族,她竟为了这样的男人弃弟弟于无顾,害宁家不得安宁,将父亲和家兄卷入漩涡之中。
“翡翠,”宁丝婉脸色苍白地靠在她肩上,眼神空洞,“今后宁家颓败,定是我之所害。”
“娘娘您别这么说。”翡翠掏出袖中的帕子擦了擦她脸上的泪痕,面色担忧。
“娘娘,二皇子就是个负心汉,他的话听不得,您为了他至今都还保持着清白之身,半点儿不理会皇上,他倒好,瞒着娘娘与他人成了婚,现在竟然还敢来威胁,要我说,娘娘你趁此醒悟是好事,在深宫中,靠着皇子根本于事无补,巴紧皇上才是最紧要的。”
“巴结皇上有什么用?他能为我废了他吗?”宁丝婉闭眼叹息一声,强撑着起身一步一顿地走去书房,对着空白纸张空坐良久,那晚就是梦魇,时时闪现在眼前,刻刻折磨人心。
若她还有的选,眼前突然出现宁清那张脸,宁丝婉定神看着,眼中思念又悲怆,轻声道:“我定以我命换尔命。”
提笔打着颤写下那晚经过,还有她和二皇子间的苟且,字字泣血,只在末尾写下二皇子透露给她的消息,提醒道:
“此子无情无义,品行卑劣,望家父勿念吾安,万事遵循本心,吾心行甚鄙,不足尔念。”
写完便累了,身体像空了一样,吩咐道:“将这封信交到宁府,万万小心,别让人发觉。”
小顺子躬身接过,将信藏在一堆绣品里面,每个月月初各宫都可派一人出去采买,也可将自己做的东西卖到外面换钱,小顺子趁此走出宫门,门口的屯卫他们未央阁早已打点过,不会细查,等小顺子将信交于宁维梁手上已是五日之后。
天气由秋转寒,哈一口气就能隐隐看见白雾,宁维梁已经接到皇上下的圣旨,命他三日之内带着兵符去东南整军,然后去西南击退羌贼,定要在年关前凯旋而归。
那姓沈的小子预料得不错,但这不是他烦心的,他此时最烦心的是手中的这封信,其中自述自不必多说,他心中有些怨气,怨这丫头打小聪敏,却在这事上栽了跟头,但殷式已死,清儿也好好活着,其中诸多纠葛他再如何插手,怕是理还乱,解不了他们二人心结。
宁维梁长叹一口气,想着告诉婉儿清儿还活着这件事,但仔细想了想,还是暂且将此事压下,转而想着信末尾提到的迟蓟要造反?
这他不知真假,但京城怕是要乱了。
宁维梁立刻提笔派人给宫中太后带去一封信,心神不安,他怕和十几年前一样,他在边境对京城大小事鞭长莫及,回来时又是晚了一步。
不过由不得他多想,皇帝想着南边的烂摊子变着法催着他赶快上路。
翌日清晨,宁维梁已带着数十亲卫出了城门准备出发。
“慢着。”沈文宣喊道,从马车内出来:“宁国公就要远征,怎么也不跟沈家打声招呼?”
皇上的视线正盯在他这边,他敢打吗他?!宁维梁拧眉,望向他出来的那辆马车,即将远行,他还是盼着清儿能来送送他。
“别看了,易容师还未找到,他不方便露面。”沈文宣走至马前道,抬手扔给他一个护身符,“阿焦亲手做的,小心点儿,别给弄坏了。”
“我双儿给我做的东西,你插什么嘴?”宁维梁骂道,但话虽如此,身体却很诚实,小心地将护身符放进衣襟内袋贴着胸口,完事还拍了拍。
沈文宣看着不禁嗤笑一声,道:“走了。”
“等等,”宁维梁叫住他,心中犹豫半晌还是下马贴在他耳边将迟蓟可能造反的事告诉了他,本以为会看到他又惊又怕,却只见他眉头一挑,仍是神采奕奕。
宁维梁拧眉:“你没听懂我的意思?京城要乱了。”
“乱?乱了才好啊,”沈文宣笑道,眼中精光更盛,夹杂丝血气,“乱了才好下手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