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牢房内,沈文宣背靠在椅子上看着铁栅栏里面的人,目光散漫,看上去有些走神,他也确实在走神,坐在这里心不在焉的,脑中不断回想着那天晚上和阿焦说的话。
“为何?”沈文宣眉头紧皱,心中的不解和刺痛更上一层。
焦诗寒深呼吸一口气,两手交握在一起,但指间总是止不住地抖:“不是所有父母都喜欢自己的孩子。”
他语气有些轻,那好像是一道疤,用香灰粘合在一起,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看它一眼,就连做梦都不会再梦到,但只要一碰还是疼得很。
沈文宣跨过案几紧紧将人抱住,手指一下一下地顺着他的脊背:“嘘——乖,嘘——我们可以不说,你不想做的事情我们都不做。”
他忽然后悔了,看见他强笑不哭的样子比什么都痛心:“我们不去京城,不谈过去,只要你开心什么都可以。”
焦诗寒有一瞬间控制不住,捂住眼睛漏出几声哽咽,但又很快收敛,掏出帕子将面部收拾干净,那些事情他早该不在乎了:
“大户人家里暗双都不太讨喜。”
京城经常流传暗双不阴不阳,乃天降祸患,阻隔家族气运,将来必定克父克母,即使是嫡子,有了暗双这层身份,也不会有人多加爱护。
“之前还好些,只是十六岁那年,我父亲镇守北方边境多年,突然腿断了,无法,只能回京,母亲伤心欲绝,一气之下派人将我送走,辗转多地来到了安和县。”
焦诗寒捧住他的脸仔细看着,嘴角弯起,笑了:“然后我就遇到了你,你把我买下来,说要当弟弟养我,但你胡说,眼睛不会骗人,你看我跟看别人不一样。”
他特地观察过,大街上那么多双儿和姑娘,这人从来没有在一个人身上多停留一息,但只要他稍稍走远一些,这人就会看过来。
“是因为我好看吗?”焦诗寒问道,摸了摸自己的脸,这张脸常常惹来是非,给他添了不少麻烦,但若是引得阿宣喜爱,也还算有些用处。
“不是,”沈文宣握住他的手腕亲了亲他通红的眼圈,心尖软得很,“至少不全是。”
有的时候这人只轻轻动一下指尖,他都觉得可爱得紧,只看着他,就感觉呼吸的空气都是甜的。
“因为是你我才喜欢。”
焦诗寒抿唇笑了,很神奇,明明想起之前的事就难受得要死,但只要下一息想到阿宣就像被人从泥潭里拉出来一样,阴云雾霾瞬间烟消云散。
“我们去京城吧,我想帮你。”焦诗寒心坚定下来,他好像也没什么需要害怕的。
沈文宣:“我不需要你帮我,我只要你好好的。”
焦诗寒点点头:“但我不想你总是迁就我,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我会更开心,去京城吧。”
去京城沈文宣转了转无名指上的戒指,想着欺负过阿焦的那帮孙子——
“呼呵!”
铁栅栏忽的被撞响,亚格力喘着粗气挤在铁杆上,眼睛狠瞪着沈文宣,恨不得从他身上咬下块儿肉。
他双手被铁链从背后栓在墙上,一动作便哗啦作响,亚格力深感耻辱,这姓沈的来时他盘腿坐在地上丝毫不想搭理他,但没想到此人比他还沉得住气,不声不响地坐在那儿半个时辰了都没说一句话,就等着他张口求人,欺人太甚!
“呼哈呼呼哈呼呼呼哈——”
“说人话。”沈文宣不耐烦道。
亚格力一顿,脸色涨的紫红,更加疯狂地撞击铁杆,生生撞弯了两根,隔壁的戈政卓和从昼学紧挨在一起,听得直打颤。
沈文宣眼神幽冷,瞥了一眼炉子里烧得火红的烙铁,起身随手拿起一根走近亚格力,不待他反应过来强硬地掐住他的下颚,阴沉道:“张嘴。”
亚格力看着嘴边烧红的烙铁,脸色扭曲,嘴闭得死紧。
沈文宣拿着烙铁在他脖子、耳朵、眼睛还有嘴边不紧不慢地移着,语气阴森道:“要么说汉话,要么就永远别说话,你选一个。”
这人在他挟持格鲁达的时候跟他说过几句话,会汉话是肯定的。
额头的冷汗一滴一滴地落下来,亚格力瞪着沈文宣,在下颚力道越来越重时咬牙说道:“汉贼,若我能出去,必将你千刀万剐。”
汉贼?沈文宣笑了一声:“可惜,现在你是在我手上,你猜我会怎么对你?”
说着,沈文宣盯着亚格力的眼睛,手指一松,烙铁狠狠印在他的肩膀上,烧透了衣服,烫在皮肤上“刺啦”几声,有股烤肉的气味传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呼哈赫呼呼——”亚格力挣脱沈文宣下颚的束缚,急退几步倒在地上,粗喘声如一头病弱的老牛。
沈文宣面冷心静,坐回原来的椅子将烙铁重新扔进炉子里,道:“说,跟你们里应外合的人是谁?”
亚格力喘着粗气不答,与其在这里受辱,倒不如死了痛快,亚格力挣扎着坐起来,忍着肩膀和左腿的巨痛,蹭到墙角一下一下地撞着头,额角很快就见了血。
守着牢门的两个甲士开门进去将人架了起来,进了这里,可是死都不能随自己的意思。
“你不说?”沈文宣玩味地看着他,“若是我把羌族的五万俘虏全都活埋了呢?”
亚格力猛得抬起头,眼底赤红。
“为了一个或者几个大庆臣子,你何须如此?嗯?”
等了几息,亚格力仍没有屈服的意思。
沈文宣笑了:“来人,请大夫给将军治伤,一定要让他好好活着,别死了,你好好在里面看着,每隔一个时辰都会有一个俘虏拖过来在你面前被斩首,他会看着你,看着你竟为了大庆人连自己族人的性命都不顾了,直到你开口为止。”
沈文宣挥挥手先来一个,甲士会意,从牢外拖过俘虏,让他的正脸正对亚格力的牢房,扬起一刀下去,尸首分离。
亚格力暴怒,扯着嗓子道:“呼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旁边牢房里的两人喊得比他还起劲儿,沈文宣瞥了一眼,见是戈政卓和从昼学紧抱在一起哭得稀里哗啦的。
“这□□的竟然还害怕死人。”沈文宣笑道,拍拍他们牢房的门示意甲士打开,等他们被拖到面前,沈文宣拍了拍戈政卓的肩膀,见他畏畏缩缩地直不起身便弯腰道:
“大人的胆量不行啊,啧,要不我给你换个地儿待几天?不日我们将启程去京城,我还是很关心你的身心健康的。”
“甚?!”戈政卓软倒在地上,眼角瞥见睁着眼睛的人头,胃内翻滚,偏过头忍不住吐了。
这要是去了京城,吾命休矣!
沈文宣嫌弃地直起身,吩咐甲士等他们吐完换到柴房里关着,这人还得在皇帝面前溜一圈,刺激过了就麻烦了。
出牢房时沈文宣最后看向亚格力,道:“你此时交待,好好苟活着,待两国停战时,说不定你还能和你的将士回归故里,与亲友团聚,何其乐哉。”
亚格力瞳孔一缩。
牢房由几个团练使轮番把手,不是放心,而是为了揪出其中可能有问题的人,荆州林县令,还有越州被杀害的越知府,引发这场战争的人做了充足的准备,那么渝州不可能干干净净的。
戈政卓没问题,他若有问题就不会下令关了进渝州的陆路,只余一条水路,张冦简更不可能有问题,那么往下数,温老头查文官这边,他来查这几个武官。
这也是为什么他出征时留下的两万六千人没交给团练使,而仍由不善用兵的温老头和王沐泽管。
被俘虏的五万人这几天都会押运过来修运河,想必用不了一个月就能引水,到了十月下旬他们就能坐船去江南,在入冬前应该就能在京城定居。
沈文宣看着远处的焦诗寒,他担心到了冬日还要舟车劳顿,阿焦会生病,明明最近才刚好一些。
“公子!”
王沐泽唰地过来拦在他面前,堵到一回不容易啊,赶紧把积压的将账本都递给他。
报告事项:“几十家店铺在江南开得红火,按您说的在原地站稳脚跟后立刻扩张,除了江南那块,北面的几个州也有了我们沈家商号的铺子,这是江南这两个多月的盈余,不得不说苏杭人真有钱,赚的是渝州这半年的几番。”
哎呀那银子简直香得不得了,价钱已经是渝州的五倍了,还有人争着抢着要,他做梦都笑醒好几回了。
“您说不是要定居京城嘛,铺子已经提前去那儿开业蹲点了,这是他们送回来的几张图,都是精挑细选的大宅子,您看你选哪个,全要也行,还有我们的钱庄和当铺在江南和渝州都开业了,这两种,不得不说,暴利,还有您说的商业街,江南也——”
“他们在干什么?”沈文宣打断他,问道,眯眼瞅着阿焦欢乐得很,还把闻哥儿抱起来亲了两口。
这简直不能忍!
“哦哦,”王沐泽敲了一下自己脑壳,差点儿忘了这事儿,“您不知道,您走的时候恰逢二皇子成婚,圣上下旨加设恩科,消息还是从江南那边传过来的,这不,温老头刚送一批学子入苏州府城参加乡试,闻哥儿中了,现在是年纪最小的小举人。”
能进宏章书院这样的府学读书说明已是秀才的身份,八月份的时候又参加了秋闱,中榜之后自然是举人。
“这小子才情牛气得很。”沈文宣笑道。
王沐泽膨胀:“那是自然,咱们闻哥儿将来可是当状元的人。”
官商结合,啧,这可太棒了!
沈文宣:“你说的二皇子成婚?和谁家成婚?”
王沐泽:“京城傅侯爷傅家。”
沈文宣点点头,将手里的账本又全丢回给王沐泽:“看你懒的,这点儿账本自己看。”
王沐泽:“……”
瞅着自家公子逐渐走远的背影,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好。
“越闻小世子,跟阿焦打配合打得挺好,我都没看出来,我怎么说他那么喜欢你,敢情是小叔。”沈文宣弯腰捏住他的脸颊往两边扯,皮笑肉不笑。
闻哥儿眉头一皱,拍开他的手转身抱住阿焦的脖子,他正坐在阿焦的腿上,这样一抱像是在撒娇,尤其俩脸蛋被捏地有些红,正经着一张脸怪萌的。
平儿在阿焦身后正好看见,瞪圆了眼睛瞅着他,脑内的线啪地一下通了,像是发现了新大陆。
沈文宣将他抱下来:“都多大了还要人抱着,去账房那儿取点儿银子带着平儿去玩,别老憋在家里死读书。”
他才没有死读书,但有银子是好事儿,于是闻哥儿憋着没说话,顺手牵过狗剩拉着平儿走了。
他要取笔大的,带着平儿去斗蛐蛐。
“这算是奖励吗?”焦诗寒笑道。
“随他怎么想。”沈文宣抱阿焦起来放自己腿上搂着,“傅家你可知道?”
焦诗寒想了一会儿:“有那么一点儿印象,傅侯爷的发妻是圣上的胞妹,他们的独子傅彦睿才情、面貌名动京城,深受圣上宠幸。”
这人还挺君子的,至少他印象中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