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文宣坐在赌场另一侧的包厢里,除了赵二以外,其他人都在外面收拾满地的血迹,顺便把赵三儿拉下去包扎。
这是沈文宣要求的,防止赵二使诈。
赵二缓了一下心神,本来想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但沈文宣把斧头撂在了桌子上,“咯噔”一声响,吓得赵二立刻从椅子上起来了,垂手立在一旁。
焦诗寒还闭着眼睛,被沈文宣牵着手来了这包间,现在又被他牵着慢慢坐到了他的腿上。
“睁开吧。”
沈文宣摸摸自己乖乖弟弟的头顶,这里没了外面的血腥,也不怕吓着他。
焦诗寒睁开眼立刻查看自家兄长的状况,见他衣服上有血心脏顿时吓得狠狠一跳,他仔细摸了摸,发现这血不是兄长的,稍稍松了一口气。
他就算捂着耳朵也能听见外界乱糟糟又格外凄厉的声音,鼻子也能闻见逐渐凝重的血腥味,但是没关系,只要兄长没事就好,他不想他看见的、听见的,他什么都不看、不听。
赵二抬眼偷偷瞥着这旁若无人的一对,壮着胆子咳了一声,这样旁若无人地摸来摸去,他就算不介意,也看得着实眼热,怪让人不好意思的。
沈文宣看了他一眼,说道:“说吧,我娘干什么了?你知道什么?”
赵二打起精神:“事先说明,我也只是拿银子办事,不是要害你,关键是你娘给的太多了,这是个人都心动——”
沈文宣不耐烦:“别扯那么多,你都告诉我,我自会不与你计较。”
赵二稍微放心了点儿,说道:“你半年前不是被你外祖父他们一家赶出来了吗?然后就一直住在香花院,那时候你娘已经有有属意的姘头了,你在那儿,估计你娘觉得你有点儿拖累吧。”
“然后她就找上了我,给了我”赵二看了沈文宣一眼,再看了一眼血淋淋的斧头,到底不敢撒谎,“给了我一千两银票,这可是我累死累活干赌场干多长时间都赚不到的,她让我合情合理地除掉你,我就答应了,然后就就有了后面把你诱骗进赌场的事。”
说到这他也想起了那天他去香花院快活,结果被那个当了十几年花魁的女人拦住,本以为他得了花魁青眼,可以春风一度,却没想到接了个杀人买卖,那个女人好看是真好看,狠也是真是狠,买凶杀自己亲生儿子都不带眨眼的。
沈文宣想着他说的这段话的真假,问道:“我娘让你杀了我,好不挡她的路,但这半年你可没下死手,为何?你不怕她觉得你办事不利,把银子要回去?”
十几天前原主确实死了,但那会儿赶上羌人入境受了惊吓,再加上身上伤势死的,如果没有羌人这个意料之外的点,原主可能现在还活着,还可能一直纠缠着他娘——
等会儿,沈文宣明白了。
赵二苦哈哈地笑了一声:“这你娘交待的啊,不这样怎么能显得她身世可怜,前有吸血亲戚,后有你这个不孝儿子,怎么看都是一副那富商要是不要她,她不久就要凄惨死去的样子,但凡有点儿喜欢她的,都会带她走吧,这半年可不得对你留有余地,你表现得越混账,她那姘头就越心疼她。”
“这满满都是套路,跟你娘做一场生意算是长见识了,她吩咐等她走了之后再把你除了,免得你又去找她,但那群羌人走了之后,我在香花院后门守了几天,一直不见你,还以为你死了呢”
没想到没死,这会儿厉害得还差点把他给砍了,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子。
赵二摸摸自己的鼻子,想着以后离厉害的女人远点儿,珍爱生命。
焦诗寒听完身体气得发抖,心里又疼又怒又冷,手上紧紧攥住他的手。
他突然感觉这个人跟自己真的很像很像,心里都存着一道腐烂到根里,一碰就疼的伤疤。
沈文宣感受到手上的力道,抬眼看向怀里的阿焦,笑了:“没关系,我不在意这些,她对我做的事情就当还了她的生养之恩,下次相见,就如陌生之人。”
焦诗寒抬头满脸诧异又有些钦佩,眼睛里情绪复杂:“兄长难道不会恨她吗?”
这又不是他娘,他没感觉,但联想到他那个渣爹的话,啧,他已经把他全家给一锅端了。
沈文宣想了几秒,回道:“这种事得看你怎么想,父母不经孩子同意就把孩子生下来,说实在的就是天生欠孩子的,生而不养甚至虐待,报复回去也没什么,但如果觉得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太伤身的话,这种属于感情上还拎不清,我建议独美,过好自己的最重要。”
“至于我呢,”沈文宣捏捏自己神仙弟弟的脸颊,“我有阿焦了,还管她的污糟事干什么,就当没有她这个娘。”
上一辈子孑然一身,孤身一人,能拼尽所有毁掉整个沈家,但还有姥爷的时候,他不能不有所顾忌。这辈子有阿焦,他也只想过好自己的生活,人不犯他他必不犯人。
赵二震惊于他的言论,盯着他看了半晌。
沈文宣踢了他一脚:“那一千两呢?拿来。”
一提到银子,赵二立刻醒过神儿,听明白他的意思后脑子又一蒙:“啊?”
沈文宣:“银子,你不会认为你的手不会就值这几句话吧?”
“这、这怎、怎么不值?我这可是天大的秘密,我都告诉你了。”
沈文宣:“你觉得值?也行,那你赌场作假,替人杀人,这样的罪名值不值?”
赵二沉默。
“说你作假骗赌的是我,能反驳这一点的只有我,你替别人要杀的人是我,决定这件事成不成立的也只有我,懂了吗?”
赵二没办法不懂,僵在原地挣扎了几秒,脸色憋得紫红,最后也只能手抖着扒开自己的上衫。
沈文宣抬手迅速捂住阿焦的眼睛,眼睛瞥了一眼斧头。
赵二心疼得都要哭了,仰头沉痛地看着屋顶,手指颤着把贴在自己胸口叠的四四方方的银票撕下来,撕完顿时哀嚎一声,捧着最后看了一眼,舍不得地递给沈文宣。
沈文宣:“”
嫌弃!
沈文宣拧着眉在袖口袋里掏出帕子,盖在银票上面,隔着帕子拿起来,看上去像在拿什么脏晦之物。
赵二一阵心肌梗塞。
沈文宣起身拉着焦诗寒走出了赌场,那些个打手纷纷退散开,没人敢拦他,牙人还被压在赌场外边走不了,沈文宣把他领走了,继续看商铺。
牙人震惊于他全须全尾地从赌场里出来,顿时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殷勤地领着他看牙记里风水最好的几个铺子,就算有人属意要定下来,只要还没付银子,那都先可着这位爷的,就差背着沈文宣走了。
这一趟折腾下来,沈文宣担心阿焦心神已经累了,就一直拉着他往回走,沿途顺道看了几个铺子,还是不满意。
他想要像赵大夫的医馆一样前面是商铺,后面是小院的,他要开火锅店,肯定不能每天村里县里两头跑,既累又浪费时间,在县里安定下来是最好的。
县里的生活条件也好些,至少能玩的很多,阿焦也不用一直闷在家里,得空就可以牵着狗剩到处转转,买买东西。
牙人跟着沈文宣一直走到城门口,正好要介绍的一栋商铺就在这儿。
“客官,您看这一家,这周围虽然平时冷清些,但那边境军放旬假的时候,这里可是真热闹,而且每天总会有出城进城的人,用来做生意还是挺好的。”
“您再看,这一家就有你想要的小院,铺主人是一块出租的,说能全租出去还能还价,租金便宜一些,而且对面还有一个医馆,以后有个头疼脑热什么的,就不用费心找大夫了。”
沈文宣面无表情看着对面赵大夫的医馆里一如既往地半个病人都没有,再回头看一眼前后面积还挺大的商铺,想了两秒,拉着焦诗寒进去转了一圈。
还挺干净,原先的主人留了不少家具,半旧半新,院子也挺大,可以种花弄草,在院子一角还可以给狗剩搭一个狗窝。
比之前看的商铺好多了。
关键有一点牙人说得挺对,离大夫近点儿是有不少好处。
“这处铺子租金多少两银子?”沈文宣问道。
牙人见他有意,心中一喜,答道:“这处不贵,这处院子连前面铺子一年下来大致四十两,铺主人说可以便宜一些,最低三十六两一年。”
一年的时间够他把流水跑平了。
沈文宣点点头:“那就先租一年。”
牙人:“诶!那这处院子就给您留下来了,改日我把书契给您送过来,敢问您居何处啊?”
沈文宣:“就对面。”
说完爽快地付给牙人五两定钱,沈文宣抱起全程不在线的阿焦大步跨出这处院子,走进对面医馆。
牙人看着手里的银子,又看一眼对面医馆:“这是医馆终于倒闭改开饭店了?”
“哟,今天难得回来这么早,快过来吃饭。”赵大夫刚做好饭坐下,他难得不做饼,蒸了馒头,炒了两个菜,还煮了一锅稀饭。
沈文宣放下焦诗寒,推着他在餐桌旁坐下,自己进房间里把身上这身沾血的衣服换了,再出来的时候就发现赵大夫脸色复杂地盯着他,
估计他刚才从赵大夫身边走过的时候,赵大夫就闻出来了。
“你去干啥了?”赵大夫拧着眉问道。
沈文宣脸色如常地在阿焦旁边坐好,拿过刚洗过的帕子擦了擦两个人的手,回道:“没干什么。”
赵大夫斜他一眼:“我信你个鬼。”
焦诗寒慢慢喝完一碗稀饭再吃了半个馒头就停了,沈文宣吃掉了他剩下的半个馒头,低头看了一眼地上在自己狗盆里吃得贼带劲的狗剩,感慨道:
“你的胃口要是有它的一半就好了。”
焦诗寒闻言不明所以地顺着兄长的目光看向团团,又转回头看了他一眼,倾身抓住他的手咬了一大口他手中正拿着的馒头,脸颊顿时鼓鼓的,虚掩着嘴慢慢咀嚼咽下去,说道:
“我的胃口也很好啊。”
沈文宣心脏被他刺激地狠狠一跳,愣了半晌,再看向手里的馒头,张嘴一口一口把它吃了。
赵大夫在旁围观,突然就撑住了,把自己手里还剩下一口的馒头放进了平儿碗里。
平儿立马给他丢出来:“滚,我才不吃你剩的。”
赵大夫:“”
心酸。
吃完,沈文宣就拉着阿焦进了屋。
“今天有没有被吓到?”沈文宣问道,抬手拆了他的发髻,顺便摸摸他的头顶。
焦诗寒摇摇头,他已经脱了外衫,身上只穿着中衣坐好在床上,但沈文宣什么都没弄,明显没有睡午觉的意思,焦诗寒抓住他的袖子把他拉上来,沈文宣不明所以。
但紧接着焦诗寒就压着他躺下了,整个身体都躺在他的身体之上,一副要拿他当垫子入睡的架势,不重,软软的。
沈文宣顿时僵住。
焦诗寒:“我不会被兄长吓到,只是每天都会被你惊到而已。”
沈文宣低头看着胸口上的发旋,犹豫着抬手捋了几下他的头发,问道:“惊到什么?”
焦诗寒垂眼没有回答,他之前一直觉得惹母亲不高兴一定是他做得不够好,想恨她狠心但又觉得大逆不道,但现在好多了,隐在胸口的那股浊气突然烟消云散。
他抬头看向沈文宣,问道:
“你说有了我就好,阿焦也一样,只要你能一直陪着我就好,兄长应该不会有除了阿焦以外的人了,对吧?”
沈文宣盯着他愣了一两秒,突然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什么,但好像又没有什么不对,他最心疼、最在乎的确实是身边这个人。
“嗯。”他答道。
焦诗寒笑了,手脚并用把被子拉过来,把自己和兄长盖好,平躺沈文宣的胸口上,睡了。
沈文宣盯着屋顶看了好一会儿,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抚弄他的头发,感觉他逐渐睡熟了才悄悄起身,把他抱起来放在了旁边,自己坐在床边沉默地看了他几眼,慢慢俯身轻轻吻在他的鬓角,起身出去了。
现在时间还早,沈文宣牵出自己的毛驴打算去城门外逛一圈。
他只有赵大夫给的简易與图,完全不知道安和县城门外的情况,但要做防御工事必须去外面看一看。
这时进出城的人不多,葛离正好今天值守,在沈文宣出城的时候顺手摸了一把他的毛驴,感慨道:“我要是也有一头属于自己的马就好了。”
沈文宣用看傻子的眼光瞥了他一眼:“这是驴。”
说完就越过他走了。
“我知道!谁还分不清驴和马了?我就是感慨一下!”葛离在他身后嚷嚷,沈文宣没理他。
安和县一共有三个城门,一个是他刚才出来的东门,一个南门,一个是去郡城的西门。
东门城外空旷平坦,一览无余,就是去安和村的路都比它曲折些,路上好歹原生态,树木有不少。
沈文宣一直逛到南门才返回,南门一般不开,安和县里的守卫军数量不够,有时候还要在城里巡防,只能着重守好东门和西门,只是南门上还留着几个值守的人。
整体不说没有护城河,就是连城楼、翁城、羊角城也没有,城门外那么空旷,竟然也不设一些障碍物。
沈文宣怀疑这真的是边境的一座城池吗?
葛武成看他回来了,赶忙从城台上面下来问道:“你看得如何?”
沈文宣瞥了他一眼,站在城墙边估量了一下城墙厚度,使劲敲了敲,上面掉下来不少土。
“你这是用土砌的城墙?”
葛武成:“不全是土,里面有砂浆。”
“为什么不用砖?”
“没银子。”
沈文宣一阵无语,又问道:“那边境的墙也是这么干的?”
葛武成摇摇头:“那不能,上边拨下来的银子都是紧着那边先用,如果能剩下再给我们,他们用的起砖。”
沈文宣无话可说,不再纠结这一点儿,转而问道:
“你的修缮费有多少,打算修缮多长时间。”
葛武成想了一会儿道:“银子不多,也就几千两,从现在到年底弄好就行,今年那些羌人应该不会再来了。”
沈文宣想起羌人就拧起了眉:“你确定?”
“往年皆是如此,他们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干,也就入秋的时候他们能打到的猎物减少,正好我们这里丰收,他们才来打上一次劫。”
沈文宣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儿:“你说他们是来抢粮食的,那他们抢到了?”
葛武成笑了一声:“没有,他们进城就跑错了方向,来了我们的守军营,算是狼入虎穴,最后也只带走了营里的马。”
沈文宣沉着脸,心里的不安又加重了一点儿,牵着驴越过他走了,说道:
“等我想好了再把图纸给你。”
葛武成看着他的背影拱手道:“多谢。”
现在天色已然不早,沈文宣加快脚步赶在一个屠户还没有收摊,买下了他没卖完的所有东西,其中有几条新鲜猪肉,但大多是猪骨、猪内脏。
狗剩要吃得东西实在是太多了,给它买的东西没几天就能吃完,他都感觉快养不起它了。
沈文宣叹了一口气,今天又是被狗剩整佛了的一天。
回到赵家医馆,沈文宣本想从后门进,但经过前门时一眼就看见了躲在赵大夫身后的焦诗寒,前面是笑得一脸痞气的赵二和几个打手。
沈文宣心中一咯噔,下意识地抡起手中的东西就砸了过去。
赵二猝不及防,被一堆东西砸到地上,碎骨头、各种内脏撒了他一身。
赵二一脸懵逼地摸着自己逐渐肿起来的脸,看着身上这些乱七八糟的一摊有些反胃,怒而抬头,结果看见沈文宣黑成锅底的脸色,进门拿起门栓走了过来。
“小子,趁我不在你想干嘛?”
声音冷冰冰的,像野兽发怒前的嘶吼。
“不不是”赵二吓得猛地一抖,赶忙手脚打滑地从地上爬起来,脸上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哭着冲到赵大夫的身后挤开焦诗寒抱住赵大夫的大腿。
“救命啊啊啊干爹!!!”